第 48 章

    崴诺娅沉默了一会儿,浅显的愤怒褪去,眼神和表情都渐渐变得稀薄,重新成为了深藏情绪的神妃。

    “永夜。我们——巨龙与神明确实都曾经视你为同盟,为战友与信赖的伙伴。你当初帮助了我们,却又在同时伤害我的孩子,我沉睡已久,既不清楚更想不通你做这些的理由。”

    她凝望向半蛛半龙、体态狰狞的永夜,看着那些长到甚至拖到地上沾到灰烬的银白长发时白金色的睫毛微微颤了颤,而语气甚至是诚恳的。可见她的确深深信赖过这位女巫。

    顿了顿,她说:“所以可否给我一个解释?只要我能接受,我会帮助你。”

    “哪怕是联手扼杀一位新神?”永夜的声音始终笑盈盈的。

    “……是的。”崴诺娅看向她方才还出手相助过的金发男人和这周围带着不作伪的太阳气息的火焰,平静地说。

    伊坦纳站得远远的,从始至终没有过靠近崴诺娅的意思,只是扣着失而复得的傀儡线有一搭没一搭地向齐蓟转播这里的情况,听到崴诺娅的话仍毫无反应。或许他本就不会信任一败涂地的本土神祇,又或许是完全没把强弩之末的真神这种等级的潜在敌人放在眼里。

    “那好吧。虽然你应该不会喜欢我的理由,还是告诉你算了。”面对崴诺娅,永夜似乎意外的好说话一点,笑容下的态度没那么剑拔弩张。

    “这是‘世界’告诉女巫的事:未境之兽只为抵达高位的生灵而来,确实不会狩猎凡人。但是‘你们’啊,要是太快从世界上绝迹,也会导致凡人无法存活下去。”

    永夜抬起大到能轻松拿起一个储酒的木桶就像拿起一颗葡萄的利爪,点了点崴诺娅的身影。

    而远处分享着对话的齐蓟默默想:她说的情况大概就像是空气里失去了其他气体甚至灰尘,突然间只剩纯氧?那当然是不行的。

    “所以世界为了自救,为了让祂接下来的宠儿能够存续,唤醒了本该在未来出现的女巫。我们诞生得早于凡人应该拥有我们的时间,对于未境之兽来说是个悖论——你又在想凯戈曼沙了。不过我们确实可以说算是同类呢。”

    “女巫的使命本来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地留住一些异种,然后在凡人不再需要你们的时候让你们去死。噼里啪啦,砸了海士班顿,让世界彻底属于凡人。怎么样,你喜欢这个解释吗?”

    崴诺娅报以沉默。

    永夜耸耸肩,举起森白的骨爪转向伊坦纳,说:“我突然觉得你更讨人喜欢一点了,可惜你和那位新神、还有凯戈曼沙都是不应再存在的东西,总该是我或者凡人来把你们一一杀掉,彻底完成从神秘到人的让渡。如果没有你们,只剩下没用的婴儿房,这个过程本来能很温和的。”

    女巫领袖说得理直气壮,自始至终秉承世界赋予的使命并专心完成它,于是甚至显出一种冷僻武器般独特的美丽。

    搏杀继续,火风卷起女神白金色的长发,崴诺娅闭了闭眼睛,然后缓步离开那火焰还算尊敬地主动为她让出的一小块空间。

    灿金的火海立即不再客气地席卷了她。但因为崴诺娅连身影都是虚幻的,这个过程看上去竟然不太可怕,只像是一株花藤被加快了无数倍的生长。

    那些炙热的枝条舒展出更多的分支,攀援占领这洁白石柱,卷起长发的每一缕发梢,轻吻她的指节和手背,在那上面绽放出跃动的花朵,每一簇都明亮极了。

    仅剩的存在遭到焚烧当然是痛苦的,但崴诺娅并未挣扎,她彻底放任自己被吞噬,成为这来历不明而在与永夜敌对的火焰的燃料。

    她只是疲惫地轻语:“你是对的,盘森荼。神明并不伟大,我和你一样自私,只愿承认有我们存在的未来。我认输了。”

    “——最后的神明崴诺娅代表众神承认,巨龙同为此世界‘规则’主人。”

    女神的身形随着话语彻底湮灭的那一刻,整个海士班顿震动起来,残余的建筑纷纷坍塌,地基剧烈地开裂和塌陷。

    有什么在发出咆哮,那声音巨大,而且愈发增长,直至震撼众神独享的天穹。

    永夜身上属于龙的部分全部在吼声中难以抑制地破碎剥落,碎片簌簌落下,没入碎石之间消失了踪影。虽然她立刻重组了身体,还是差点因为这瞬间的失衡被砍掉一次脑袋。

    海士班顿,巨龙与永夜沉睡之地……既然永夜醒来了,龙也应醒来。

    龙的身影挣扎出封锁它们遗骨多年的地层,褐金色骨骼被侵蚀出密密麻麻的漆黑斑点,但仍然巨大,仍然美丽。

    凯戈曼沙站在山坡上望着那个在晨曦与烟尘中依稀有熟悉轮廓的残损身影,默然垂首致礼,然后拉起齐蓟头也不回地远去。

    最后一位神明业已消逝,这世界上现在除了永夜,只有她懂得巨龙的言语。

    就像幼年时那样,盘森荼在告诉她:“立刻离开,回家去。不必等我,我会跟上你。”

    ——当然齐蓟同样听懂了。她作为永夜或者说这个世界凡人文明的对立方之一,到这时终于该毋庸置疑地确信自己是什么新生的神明。

    虽然实际上她和伊坦纳都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或许只要直说就不会被永夜针对,但对方的目标还包括凯戈曼沙,所以早就无法和解了,她只是告诉伊坦纳安全第一,不过在能力范围内可以多多殴打。

    毕竟永夜手里也有神性,是她通过欺骗众神得来的那份,除了还能勉强被唤醒的崴诺娅之外剩下的早就被消化成了她自己的,但不管属于谁那都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就算对齐蓟自己和她那张人物模糊信息更模糊的卡牌不一定有效果,抢来也算是减少了凯戈曼沙的危险,喂小火星吃应该没什么坏处?

    “她很喜欢你。”伊坦纳热心地把这个消息转告给寄宿在他这的乌诺萨尔。

    如果还有人形那此刻乌诺萨尔早就捂住了脸,决定以后死不承认自己和“乌诺”的关系,并非常悔恨于为了方便行动用那个蹦蹦跳跳的小火星形态出现在一位……一位比他的妹妹都要更年幼了好几千岁的女神面前。

    “不对,那次是你让我去联系她的。”乌诺萨尔苦恼了片刻,突然想到起因不在于自己,赶快用一簇火苗不太准确地戳了戳伊坦纳持剑的手腕,分辩道。

    伊坦纳对于慷慨出让了仅有的力量和权柄、离开骸骨住进剑里之后智商明显严重不够用了的前辈态度十分宽容,具体表现为嘲讽的力度要轻上很多:“难道是我让你言无不尽?”

    “……我还在她面前夸了你!”乌诺萨尔强调。他又忘了自己和这位的对话每次都是挫败退场。

    “多谢。那我也该帮你美言几句?”伊坦纳挂上完美而且不怀好意的微笑,真诚地问。

    “不。”乌诺萨尔闭上了嘴。自从分出这部分意识跟着继任离开,他最近偶尔开始觉得父神打压凡人并频频降下苦难的态度并非全无道理的,前提是如果凡人的灵魂都像这么阴险可怕。

    伊坦纳穿过狂乱的风流和随之沸腾的火海,借助盘森荼发动连续攻击阻住永夜遁形的瞬间劈开了女巫领袖的脊椎,将剑刃死死楔进女巫真正的弱点——她们的右侧第一根肋骨中间。

    那是为了脱离管制,而谋杀了在海士班顿之外生存至今的整个女巫集会的“红”前不久才摸索出来的秘密。

    她瞒着这个信息,没告诉裁判所,甚至没告诉令她惊惧的“太阳”,却在得到一条生路后贸然地奔向沦为战场的此方,拦住凯戈曼沙并将重要的信息说了出来,然后齐蓟用傀儡线传回了它。

    “谢谢。”凯戈曼沙说。

    一贯美丽精致的红甚至没来得及遮住自己被烧毁的半张脸,直到她见到此刻的凯戈曼沙,在那双空前平静稳定的灰色眼睛里照见了自己的模样。

    她立刻惊慌万分地捂着脸逃走了,凯戈曼沙面对这一幕有些怔愣,伸出的手还留在半空。

    然后凯戈曼沙对齐蓟说:“其实我仍然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会看中我。好吧,虽然是‘我’先因为嘴馋招惹了她。”

    “可能这类金发的……呃,而且情绪比较激烈的家伙,”齐蓟左顾右盼,趁着家养的大猫不在,尽量委婉地概括定义,“会喜欢让他们感觉安静点儿的人?”

    “或许吧。”凯戈曼沙觉得自己永远没法理解真正的疯子在想什么。

    另一位疯子此时此刻刚取回自己的剑,正俯身拎起银发的无主头颅,随意打量一眼确认它不会再复生,就将其扔给从骸骨堆里爬回来的巨龙。

    盘森荼先是缩小体型一口吞下女巫的头颅,又去吃掉了蛛化以外的大半尸体组织,然后才缓缓变成了匍匐在残尸上的女战士,背着仍然显露在外的破烂翼骨直起身来。

    其实那对翼骨还不是她身上最刺眼的部位,货真价实死过的巨龙族长如今的人形有一大半身体还是没有血肉的狰狞形象,本该属于心脏的胸腔部位更是安置着通风透气的一个偌大空洞,同样残缺的古老服装挂在这副令人不忍目睹的躯干上,破败的织绣留着千年前的斑驳血污。

    她本该是翠青色的长发现在变得黑白交织,黑色理所当然属于经年累月的侵蚀,色泽看上去就很不健康,让人忧心。

    完成任务的火焰逐一熄灭,伊坦纳在热度仍然惊人的废墟里踱步,经过盘森荼附近时摘下几乎完好无损的外套抛过去。有齐蓟送来的资料他当然知道这是哪位,并且猜得出她想干嘛。

    盘森荼果然接受了衣服,即使它来自巨龙永远最讨厌的、哪怕在合伙逃亡途中也不可能和和睦睦做好朋友的“神明”一类存在。

    因为巨龙族长在解决了最大的敌人之后当然要去见凯戈曼沙,如果不想让自己养大的孩子为此难过就确实该遮掩一下。

    龙族长得身躯庞大,个个活得直来直往,所以养育幼崽的方式一般没有这么细腻,盘森荼更是其中翘楚,什么悲伤之类的柔弱感情她能够理解却完全不会去在意。

    然而那是凯戈曼沙……是他们那没有双翼、学不会法术和龙息、格外稚拙柔软的,原本有一双孩子般的眼睛却被他们不得不抛下了这些年的凯戈曼沙啊。

    盘森荼想到这些就发愁得几乎要找凡人借个烟斗来抽一下。这还是在逃亡的年代她向狂信徒和异种们学来的,虽然那点成瘾和药用效果同样对巨龙几乎无效,但随着烟雾飘散,似乎确实有一丝微乎其微的压抑被带走了。

    可惜那些难得被记入了巨龙脑海的家伙早就死光了,他们之中是有一些留下了后裔还在由巨龙骸骨支撑的城市里生活至今,但不久之前尽数逃离了这里。

    当然盘森荼清楚,被永夜设计的屏障蒙在这里面养着,那些崽子现在根本孱弱得和凡人没两样,光是她起身时造成的小地震就能弄死全部,纵然不逃也早就一个不剩了。

    在老对头彻底消失之后的如今盘森荼开始叹气,然后伸手摸索着那件深色外套上的工艺,既惊叹凡人的水平在没有神明恩赐的条件下发展至此,同时琢磨起自己还能不能支撑到绕路去打劫个把王室好抢点东西哄幼崽去,即使她不觉得凯戈曼沙能被财宝安抚好。

    神经强悍的巨龙族长看向脚边状似蜘蛛的残肢,面露难色。虽说长着复眼和甲壳的头部她照样吞了,但不妨碍她抗拒剩下这些太过难以下咽的“补品”。

    伊坦纳无需交流也已经看懂了这头龙在想什么,并选择离她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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