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当然,说要绑架只是开玩笑,齐蓟没有挑战整个高档酒店安保系统和名誉的坏习惯。她只是在盛燃隔壁的房间办了入住,想试试拉开点距离的时候入梦的力量能否发动,不行再用娜丽芙尔的人偶去敲门并把他打晕好了。

    而且这次她想自己去。

    出乎意料的,伊坦纳完全支持和理解她的决定,半点不需要什么安抚和解释过程。他还表示自己正有打算去协会值个夜班,出于某种今晚不会安全的预感。

    他离开了,齐蓟自己躺在酒店房间大床上,事情发展完全不合预期,还有些令人怔然。

    被留下保护她的小火星乌诺萨尔——齐蓟毕竟也是有卡牌的正经异能者,同样可能会招来黑兽——在松软富有弹性的床垫上轻飘飘地弹跳几次,滚到了女孩耳畔躺着。

    “他因为你才学会无私的品质,也只向你展现……就像他生命的最后一天。”乌诺萨尔轻声感叹。

    乌诺萨尔的嗓音还是嘶哑得不像活人,可语气总是彬彬有礼、谦和又宽容,比起什么太阳,他听上去更像是中学时代会有的那种同学,富有教养而可靠,但归根结底只是年纪不大的少年。

    “那他对你怎么样?”齐蓟问。

    “……我的确得感谢他的慷慨,愿意携带我这份无用的意识离开。但除此之外,他洞悉人心而且比起幸福更擅长利用恐惧,对我来说不是个相处愉快的好同伴,你明白的。就像之前,要不是你让他去处理下城区的鼠疫,他还是不具备会去干涉无关旁人命运的那种善意。我当然没有指责他的意思,只是我太愚蠢,总希望凡人能安安稳稳的活着……不要再像被磨盘碾过的小虫一样成片成片的死去了。”乌诺萨尔说。

    “海侞伊莲其实都比我更坚强,她没有为凡人的苦难而哭过,她更像母亲。我可以不管凡人受苦,苦难是流转在他们社会之中的轮回,可灾难不是。人濒死前的哀叹连成网,怎么都不断绝,不停息,那太可怕了,我无法不理会。”

    乌诺萨尔说着说着,似乎想起在他比人更漫长的寿命中所见的诸多景象,这让在自身付出牺牲时绝对称得上坚强的少年神灵此刻被胜过皮肉折磨的痛楚所席卷,话音几近哽咽。

    “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位合格的神,我太软弱了,非要掌握力量只会闯下大祸。统治者要学会用牺牲减少更多牺牲,父神教导过我这些,可是我仍然学不会。如果未境之兽没来,我大概也没办法遵照预言,和其他异母的兄弟姐妹一起向父神挥下屠刀吧。即使那是为了建造新的大地,我明白那是有必要的事情。”

    小火星失落地说。

    齐蓟用指尖轻轻碰碰它聊做安慰,说:“没关系,你只是很善良,这是你的优点和天赋啊。”

    她尝试岔开话题:“能和我说说海侞伊莲吗?她是不是很漂亮?”

    “当然。”做兄长的此刻忽然不谦虚了,他自信十足地说:

    “海侞伊莲就像你们的神话里说的那样美,她是最美的女神,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母亲都在她出生后承认自己的容貌终于逊色于人,父神也最最宠爱她了。”

    “而且她很可靠,又那么聪明,其实一直以来是她在照顾和保护我才对。但她总说我是她的依靠和心脏,没有我在她就会变成一把灰烬和一滩水,什么都做不了。父神都说她或许本来是一对双胞胎,一个是漂亮的姊妹,一个是忠诚的兄弟,结果单只生下她自己,所以她才那么喜欢跟着我做一切事。……包括向父神祈求给凡人的光明。”

    齐蓟听他炫耀妹妹,想不出那位女神有多美丽,而只是悄悄在心里给穿西装校服的小班长身边添了个女孩的形象,大概是表面温婉的长发,裙摆规规矩矩盖到膝下,寸步不离跟着她的哥哥,笑容含蓄但眼神透出自有的执着。

    她会追随乌诺萨尔的意志做他想做的任何事,即使那让他和她都为之痛苦,那便是她生来的忠诚。

    其实齐蓟对那个世界的神话还有不少印象,但她不会去对乌诺萨尔辩驳他的父神实际上那么独断专行,他的母亲只是众多情人之一,也不会说凭着固有的文化环境很多人认为太阳与月亮是兄妹亦是夫妻。

    乌诺萨尔自己曾经是强大的寿命悠久的神灵,他必然不会被那些和睦之下明显古怪的假象蒙骗,所以他只是更愿意铭记和叙述那些相处时美好的部分罢了。

    “如果当初能和你们见一面就好了。那时我还以为自己是个遭遇古怪事件的普通人,要被毒成哑巴也不能反抗。”齐蓟说道。

    “不,你来的已经太晚,那时我们都死了。”乌诺萨尔幽幽地说,“海侞伊莲突然跑到天上来,把我推向海里,告诉我再也不要复原身体,让我借着生死转换的缝隙躲过未境之兽的探知,那是在康瑟提尔出现前大概六百年的事。”

    好吧。齐蓟想,六百年,那只能是前男友先生发神经提前六个世纪把自己带出来的假设下才有可能见到他们了。

    “我在海底躺着,见到海侞伊莲的遗骸零零碎碎地掉下来,裹着银色的碎片沉进水里,一点一点落到我身边。她最后的话语是告诉我已经把规则移交给了世界,人们的夜晚和白天都不会重归黑暗。她知道我在担心这个,她总是这么可靠。然后我就失去了海侞伊莲,父神和母亲,还有一切。”

    “所以我得谢谢你。”乌诺萨尔突然郑重起来,说。至少齐蓟完全没懂他两句话之间哪来的如此转折,只能发出疑惑的气音。

    他解释道:“因为你和康瑟提尔定了誓言,他身上有与另一位神的契约,失去了埃卡忒之后自行运转的亡者之泉位阶并不高于他,无法接引他的亡魂,这才让我有机会送出自己手里留存的属于太阳的力量。”

    “……当时我是在想,即使这不能用于那个世界,用来帮助其他世界也好吧?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的草率决定,没有海侞伊莲帮我想,所以难免有点蠢……呃,我很抱歉擅自干涉你们的契约?……”

    在齐蓟难以言喻的注视下小火星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窘迫得很明显,最后一骨碌躲进床单的褶皱里去了。

    身为神灵,他的情绪和想法真是过于浅白了,简直一眼能看到底,没有脸来做表情都不耽误他在散发出过于单纯诚挚的善意。

    这种大好人,不,大好神,到底是吃错什么药才愿意把力量交给那种一看就绝非善类的暴君的?齐蓟想不通,并开始以饲主的心虚怀疑自己家的大坏猫在外行骗,而且一出手就骗了个大的。

    疑似苦主躲起来自我反思去了,齐蓟也看见盛燃的社交动态变成不在线,大概已经关机睡觉,便翻个身摸出媒介,驾轻就熟地闭上眼追索目标的梦境。

    黑甜的暗幕降临又散去,酒店房间里温度适宜飘着果味香薰的空气转换成沁人心脾的凉意。

    古老的城飘着小雪,天色正在变暗,像老木桌上盖着的横截面似蓝似绿的玻璃。

    梦的主宰降临,犹如水滴入海,没造成任何惊扰此地主人的波澜。

    齐蓟低头看看自己——低调的紫灰色长旗袍料子厚厚的,一直盖到手腕和脚面,臂弯里挽着半旧丝绒披肩,头发没像远处经过的时髦女郎般烫卷,也不曾剪短成学生样,她抬手就摸到了凉丝丝的翠玉簪头,小巧的玉料耳坠和手腕上的玉镯相撞,两支细银簪稳当地别在自己头发里。

    看上去大概就像个家训守旧的闺秀,能毫无障碍地融进环境。

    这地方居然是盛燃的梦,他脑子里还有这种风格的素材,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天快黑了,齐蓟四下看了看,从急着回家的老实百姓之间寻到打扮类似也像被落在二三十年前的年轻家丁,走过去说:

    “瞧瞧我是什么人?”

    她在命令梦中人直接给自己个身份,就此调整相连的因果,即使此前这城里没有一个老派家族姓齐,现在便有了。

    家丁果然脸色一变,愁眉苦脸地告饶道:“三小姐别光逗我了,咱快家去吧,夫人等着呢。”

    他拦了人力车,让家里最难对付的小姐上来,把手里拎了半天的书包往齐蓟手里一递,跟着回府去,随口报的果然是“三合街齐府”之类的名。

    齐蓟把书包伸出车篷,借着仅剩的微弱天光随手翻翻,只把成绩单留下,扒拉出在这类家庭大概率只会添麻烦的爱情小说诗集和外国翻译作品,觑着路上没人时往地上一撇,让现在还被视为稀罕物的书籍四仰八叉地滚上一身雪泥掉到街边去。

    家丁看见了,于是感慨三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古怪厉害脾气,前一刻稀罕得不行,后一刻面不改色说扔就扔。可是谁让她长得漂亮,这脾气便有的是人爱,夫人老爷暗自发愁,家下人却都觉着三小姐指不定是有造化的。

    家里前两个小姐要么嫁人要么是姨娘养的,越衬出小的这个性情不凡,爹娘虽然面上严苛,心里也忍不得的稀罕她,几乎给三小姐暗自惯成个要顶门立户的男孩儿般待遇。如此煮书泼茶养到大,也不晓得最后能得个什么样女婿。

    梦中人琢磨得细,殊不知这些都是齐蓟自己为了方便随手添的设计。要真是被死死管着的孩子,在家里地位寻常,稍一任性就得引来父母不耐烦,万一被关起来,再有妄动就显得异常,容易惊醒盛燃,反倒不如一开始就铺垫出难相与的麻烦性情,行事处处都能被人让着,如此要更来的方便。

    齐蓟把织了一半的针线手工看也不看地一卷塞回包里,往四周打量。

    某处像是医院的建筑外墙上有张挺大的护士招贴画,现在应该还叫看护妇,那白帽子的圆脸女人本来抱着胖嘟嘟的婴儿一派和谐,齐蓟盯着看时她却忽然动了。

    齐蓟眼看着她伸手抠住自己的牙床,把下颌硬生生拉长了,像鹈鹕一类的鸟嘴,痛快地将怀里的婴儿扔进嘴里仰头吞掉。

    而她白帽下的头也不知何时彻底变成了鸟头,竟有似笑非笑似的表情,脸对外这一侧眼睛的位置是裸露的粉红色肌肉,一束卷藤似的扇形分布,分别裹着三颗乌溜溜的小眼珠。

    她再仔细看的时候,招贴画又一派正常了,家丁顺着她视线看去,逗乐的说起某家太太就是在此生的娃娃,论辈分得管小姐叫声姨。

    所有人都表现得毫无异样,但齐蓟相信自己没看错。果然梦境终究是梦境,角角落落有点奇怪的东西一闪而过也合情合理,尤其是盛燃这个提供素材的家伙活得似乎挺长还很可能不是人的情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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