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山月再一次发动技能。

    流光化成的盔甲附着在她手臂上，险之又险地架住一只并排镰刀般的骨爪。

    仅仅招架还不算完，盔甲表面随之爆开数支尖刺，荆棘丛般交叉围困住那只怪兽的前肢。

    趁它短时间无法挣脱，周山月猛地将怪物拉往自己。

    另一个方向飞快递来的短剑趁机贯穿它的后脑，以可怕的力量借此一把挑飞了体型堪比成年人的怪物，自上而下连续数剑完美刺进体表甲壳的缝隙中，切断了它头部、肢体和身躯的连接。

    被致命的黑兽缓缓破碎化灰，最早扎在它头颅里的短剑“当啷”一声坠地，又被主人拾起。

    冲她点点头后，模样陌生的近卫型异能者匆匆离开支援其他人去了。

    这一夜全市各处数十个区域同时出现黑兽，规模惊人，简直像打定主意要把当地协会的战力各个击破的总进攻。

    原本只为捕猎而来的敌人突然有了组织和计划，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周山月摇摇头，踩着黑兽化成的遍地灰烬走出小区。

    她前不久才觉醒，名字还没多少人听过，但要说“以前跟在闻危身边的那个秘书小姑娘”就会有很多人恍然大悟。

    因为闻危就是这样的人，像一段犹然锐不可当的古剑刃，带着明显的时光销蚀痕迹，所以锋利得令观者惊艳，又显得过刚易折，总引来他者担忧。

    徐安是前一个想护着她的，周山月是后一个。

    这少年时单纯翻墙逃课打工都因为满脸写着不好惹而被以为是混混的家伙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何德何能，老被心性柔软又坚韧无比的好女人整天惦记着。

    周山月觉醒的人物卡是法术型，名称叫【多萝西】。她总看着卡面上的两个人走神……或者说一个半人。

    剪纸画风格的画面里，农家打扮的小女孩舍身而出，挡在一个夸张化的、被留白割出极高大身躯的对手面前，她身后保护着偌大一堆锈迹斑斑的破铜烂铁，后者隐约看得出是个歪扭的人形。

    幸好前老板闻危没有提过看看她的卡面，否则她这失礼但贴切的角色安排准得露馅儿。

    为了下属前途考虑就擅自安排人离职去协会的坏老板活该出演铁皮人。周山月暗自腹诽。

    虽然争执事件才过去不久，但她现在的模样闻危见了大概是认不出来的，因为一整套强化体能的外骨骼套在身上，给秀秀气气的年轻女孩武装成了科幻小说似的改造人战士。

    就像枪械和普通刀剑都伤不到黑兽，外骨骼这东西对那群近卫型没半点用处，但对于身体素质没得到任何强化、除了技能以外完全是普通人的法术型，这可就是保命的装备了。

    周山月非常庆幸今天回家不辞辛苦地把它背了回来，她自己的技能又实用，让她此刻仍是一条全须全尾的有余力去援助其他人的好汉。

    很快她便再度投入战斗，像她这样的情况不在少数，而大多数人都心怀隐忧。

    闻危不在本地，其他战力呢？一个都没露面……虽然协会还在即时发布支援信息，但到底发生什么了？

    ——吕壹予对此很有发言权。

    协会看似活跃，实际上大楼早就失守了，他发现多点开花时第一件事是从上往下清出了一条路，连杀带引，让普通人安全撤离。

    唯一令他宽心的是会长老头刚好白天启程去外地交流了，敌方最恐怖的那两个东西又由大佬全力牵制，留给吕壹予他们的目标非常清晰，就是生存二字。

    而拥有康康小朋友的他们恰巧很擅长这个。

    【匿息】的技能范围不大，隐匿当然是人越少越好，吕壹予一咬牙做主把别的异能者都赶出去支援外面分散着被袭击的同伴，自己带着康康和老头他儿子在大楼里留守到底。

    康康负责用技能藏住这个小小的伪装成储藏间的房间，他负责在搜寻游荡的黑兽撞过来时拉走砍了，而最后那货抱着预先安装在这的备用设备，拿手速和脑力来补硬件缺陷，一刻不停地接发信息，保持对大家的支援兼充当一颗大本营还没塌的定心丸。

    分工很合理，吕壹予也从未像此刻这么感谢过那些地狱训练，还有之前经历那多到使人疲于奔命的战斗而撑住了没消极怠工的自己。

    他提着时刻保持具现的雁翎刀走回门前，半路经过一段光洁的装饰。从弥散的人造薄雾间，借着一点逃生通道的青幽幽的微光，他看到自己额角稍显刺眼的两撮白发。

    小胖子对此的反应是伸手抹了抹：“嘿，还挺酷。”

    他由此理解了闻大佬染发的缘由，熟门熟路猫回小房间附近那个雾气格外浓郁的角落，边守株待兔边琢磨自己该去染个什么毛色。

    ——金的就很帅，可惜涉嫌碰瓷大佬；只染黑纯属不打自招；银的太招摇，全白又撞了闻大佬，红毛容易在视频时伤害亲妈视线导致被打断腿……给自己脑袋换色是个大事，大在很难想到哪种颜色最适合自己。

    本来其实也有和卡面人物保持一致的选项，比如当真有个和华永茂技能类似的家伙理直气壮地给自己染了满头深浅不一的绿。但他那卡上偏偏是个小贼，和动画里的原型一样后脑勺包着破布，看不见一根头发。

    吕壹予心疼地抱住不再胖胖的自己。

    但至少比起今晚开始的每下一刀就多了一重的、徘徊在他耳边经久不衰的劝告式絮叨，他宁可思考这种没用的问题。

    那个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来，听着浑厚而且亲善，一直在诚恳地劝告吕壹予加入他们的组织，否则只有被毁掉卡牌的下场。

    其态度之诚恳，之不辞辛苦，好似真是在站在他的立场出发从为他好的角度考虑的。

    单纯聒噪倒也能忍，最要命的是不知道这个神出鬼没的声音到底还在向多少人发出这种循循善诱的劝告。配上此刻的危机，好一套软硬兼施。

    近卫型得到的是全方面强化，吕壹予觉醒后连睡眠质量都提升了一大截，所以他们对这种坚持不懈型洗脑还算是有抵抗力的，还是法术型那边更让人堪忧……这还不能随便问，在打赢之前交流这些只会对形势雪上加霜。

    吕壹予叹了口气，盯着仍然不散的雾，希望至少康康小朋友那颗被妈妈和姥姥用言传身教浇灌的赤子之心能不受侵扰，至少再撑半小时。

    半个小时放在平时喝杯饮料聊聊天就过去了，还不够吕壹予趁着会长老头请客把店里的每种烤串都尝一遍，放在这时却漫长得可怕。

    吕壹予只在门外守着也是不想被动摇，因为他进去了就得忍不住往屏幕瞥，看着一个个他出任务跑熟了的街区和身在那处的异能者定位变暗沦陷。

    ——“来啊！再战！你打不倒我！！！”

    黑发女孩的身体在灰烬中恶灵般飞快地凭空重组成形，然后她又一次爬起，握紧那柄和她一样高的、白银与黑檀二色的重骑枪，擦也不擦脸上的血，在光焰间仰头兴奋地咆哮，几乎像一头发着疯的野兽。

    金色的火海照亮她眼底炽烈的战意，这张几乎被血和灰糊满的脸再也看不出原本略带稚嫩的模样，只剩下扭曲的表情。

    这野兽似的女孩面对如斯火海也不生半分屈服退缩，甚至战意一次比一次更高亢，到最后竟显得可敬。

    【堂吉诃德】。近卫型异能者，本名袁姝。

    当然，和那只狐狸一样，她也是被扭曲过意志、能力、灵魂和身体的新品种生物。

    又或者说过去的她和他，乃至无名无姓地泯灭在闻危剑下的那些“他们”早就被杀了，现在活跃的皆是从泥土下爬出的亡灵。

    这是两位概念型异能者的合作成果，一个污染一个操控，令这些异能者原本的人生彻底沦为虚假的浮沫，留下为她们效忠的不知什么东西。

    伊莎贝拉懒得给他们想一个别的称呼，照例管这叫“信徒”。

    她欣慰于那部浪漫又荒诞的小说如此闻名遐迩，连吕壹予小时候看的动画角色都可以影响到他的人物卡牌形成，老骑士的形象当然更能。她放眼全世界仔细查访，便发现觉醒者里拥有同名卡牌的居然为数不少，是令人愉快的复数。

    复数代表着有机可乘，和用的时候不必太珍惜。她精挑细选了一个合适的带来，把这位年仅十六岁的骑士所挑战的强大敌人定位为“太阳”，加以无数有去无回的辅助效果，还令【海鬼】从旁协助。

    她相信这足够拖延时间了，毕竟对方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信徒”。她的目标是那个藏得很深的概念型，不是为了杀人而来，所以如果目标能直接投降就更好，顺带帮忙劝说前信徒投诚。

    伊莎贝拉觉得自己诚意十足，是带着善意来的，从闻危到伊坦纳和排得上号的其他异能者她全都试着劝降过，优秀的神灵候选比起毁掉英雄，当然更希望把他们招揽到自己这边，但如果他们坚持拒绝，她也只能忍痛下手以绝后患了。

    “【海鬼】，情况怎么样，我们的骑士死了吗？”伊莎贝拉在城市另一头围困闻危，此刻正远程联络她的好助手。

    苹果浮在腥咸的泥浆上，一颗五官扁而圆的看不出人种的惨白头颅和它平齐。【海鬼】于章给那些被他吞食和转化的黑兽下着简单指令，同时忙着向顽强抵抗的异能者们劝降，但也没不理会伊莎贝拉：“还没有。如果没有意外，她应该能再支持十分钟。”

    “真棒！不愧是我的好女孩。如果有意外，你记得及时逃走哦，把不重要的都扔下，你自己回来就够了。”

    “【海鬼】收到。我会继续督战。”于章温和地回答。

    他说着将顷刻间已经又被撕碎一次的袁姝拉回死前，让她再去拦住那几乎所向披靡的太阳。

    伊坦纳的心情就没他这般闲适了，即使米拉身旁有那头龙保护，但未境之兽在那边的世界也不是没猎杀过巨龙，数量足够之下有效的伤害只是时间问题，更别提那两条聊胜于无的人鱼。他的确很想赶回去，然而竟被这两个能力诡异的家伙和无数怪物一并拖住。

    如果没有那些淌着淤泥和发黄的海水的触手阻挡，千里之外都看得到这片煊腾的火光。从触手围成的墙壁缝隙里透出的那部分已经照得小半个城市亮如白昼，犹如金乌坠地的神话在今晚被再现于世。

    庞大的触手堵死了道路，而只要他突围，【堂吉诃德】便从最近的位置复生赶到做出阻挠。

    这家伙也不知道被喂了什么，本身战力已经绝不逊于闻危那个档次的近卫型，如果再把这种至死方休的亢奋意志和接连复活的本事算进去，恐怕她能将稍弱的神明堵在人间活活打成重伤——最后这句评价来自寄宿在剑里的异世界太阳神乌诺萨尔，绝对货真价实。

    因此伊坦纳或许该感到与有荣焉，他区区一个凡人起家的前国王，正在被当成什么古老巨兽等级的强敌来狩猎，对方还显然没妄想能杀了他，付出这种档次的战力也只是要拖住他。

    概念型之间的正式交锋发生得比他预料的还早，看来主谋虽有不声不响组织起这么大攻势的脑子，可也就到此为止，心计约为一个半乌诺萨尔，不能再多了。

    伊坦纳早早解开傀儡线是不打算让米拉知道他这边的情况，一则眼前的对手绝对不弱，此举免了她徒增担心，二则那只藏在泥浆后面的东西一看就很有污染性，他直觉这不是可以被米拉……或者被任何一个概念型接触的事物，看一眼都不该有。

    虽然乌诺萨尔对此没表现出任何不良反应，甚至毫无察觉，但那是只活得很久的骨头架子，而且生来就是真神，总之抗性跟稚嫩的概念型不能相提并论，没有参考价值。

    豢养这样的东西，对面的概念型其实早就疯了吧？

    伊坦纳边毫无怜悯地又一次杀死无畏冲锋的骑士，边充满恶意地揣度着。

    认识他有一段时间了的乌诺萨尔却已经顾不上念叨他太像故事里的反派，只希望反派先生能摧枯拉朽大获全胜，把公主安安全全的接回身边。哪怕是公认的善神也少有这种品性，这让某位暴君总是不太想承认他们来自同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