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齐蓟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她分明没有主动使用力量,却还是掉进了某人的梦里来。

    纯粹的梦与借助巡游抵达的异界之间差距还挺明显,虽然这个梦给她的感觉有点奇怪,也不能主动被干涉,但仍然只是个梦境没错。

    周围一片漆黑,齐蓟侧耳细听,听不到任何声音。身下的粗粝石砖丝丝缕缕渗着冷意。

    她小心翼翼四处摸索,确定这是一间狭窄的石室,一面嵌着冰冷的铁栏。待在这里的人只能抱着自己取暖,在无穷无尽的寂静中消磨灵魂,所以这里毫无疑问是一间囚室。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来了。

    她小心地抬头看去,入眼的是火炬的光,和……金色。

    “黑发的俘虏?”那衣着华贵的少年接近栏杆,打量着她,“你如何出现在我的监牢里?”

    “……”

    齐蓟货真价实地愣住了。她绝不会认错这张脸,因为她曾经细致地描摹过每一寸轮廓,灿烂的金发和夜空似的蓝黑色眼睛皆是她所爱的颜色。

    只是眼前的“他”更年轻,更冰冷,带着笑意的嗓音之下,隐含的危险与暴虐的倾向愈加锋芒毕露。

    相较于她初次见到的那个像大猫似的还有几分神秘可爱的国王陛下,现在的“他”分明比齐蓟年纪还小,却愈加危险慑人。

    也对,这个恐怕要年轻将近十岁呢,几个月都足以让人性格变化,何况差了这么多。

    齐蓟顿了顿,对他说:“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我很倒霉吧。”

    不然为什么每次都以这种不自由的身份和他相遇。她想。

    据她目测成为国王才不久的、尚且是少年模样的伊坦纳沉默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女人。

    她的黑发在这个世界本该只存在于凡人的臆想,从未有人真正见过,而她与粗糙的平民完全不同的白皙面孔也显得与这座他用来装俘虏和囚犯的地牢格格不入。

    这样的女人忽然出现在此地实在是太不合常理……让他觉得守卫应该“替换”一下了。

    不过地牢里少了个人倒是常事,多了个人却挺稀奇,看这恐怕连重些的水瓮都抬不动的孱弱身体,伊坦纳实在不觉得她会是多么危险的刺客。

    他打开地牢的门走进去,发现她没有鞋子,干脆把她抱了起来。

    齐蓟眨眨眼睛。比起一直待在无声无光的地牢里,有点变化总是好的。

    反正梦里不会有痛觉,而且按摩耳甫斯的解释,当初她在最早的力量不受控时中途夭折的巡游会导致头痛不适全是因为底子太薄弱,在力量已经逐步增长的如今她承受得起任何一种失败带来的反噬。

    所以即便这个至多十六七岁的“伊坦纳”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她也没有很害怕他。

    ——不,其实还是有点怕的。她想。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放上了王座,精美的华服盖在毫无准备只穿着睡裙的身上,连那顶象征身份的王冠都被他自己摘下来,离开主人的金发,扣在了她脑袋上。

    “喜欢吗?”他轻声问。

    他在笑着,甚至细心地为她整理着有些散乱的头发,显得那么体贴。

    但齐蓟熟悉自己的恋人,知道他真正爱着人的时候是何模样。此刻看着她的那双眼睛全然冰冷,愉快之下尽是审视猎物的客观。

    这么看来,他能靠自己进步成后来还算正常的样子,真是辛苦了啊。齐蓟想。

    “不喜欢。”估计没人能从这只少年版暴君身上讨到好,再怎么提心吊胆最后应该也是被杀出去,于是她选择直截了当。

    一位知名的哲学家、吃苦游戏骨灰玩家以及环境守护者吕壹予先生说过,当你无法反抗命运,不妨干脆放空大脑,为自己选择一份内心豁达的人生。

    伊坦纳看着她摘下那顶王冠,满不在乎地把无数人追捧的权力象征递还给他。

    出于莫名的烦躁,他有些想笑。

    “你是我的囚徒,却不畏惧我?”他俯视这个被困在他指掌之间的女人。

    直到刚才还待在自己怀里的她,似乎连骨骼都和当地人有着本质区别。皮肉同样均匀地覆盖在肢体上,该有的其实都有。因此哪怕头发和肤色都很罕见,大概也不至于被人们视为异类,仅仅会被追捧和引来将她据为己有的欲望。

    而他……他既想试试看这副平静的外表会在哪一步崩裂,变成和每一个会疼痛畏惧的凡人没有差别的模样,又只是想看着她像现在这样被华美的事物环绕,安然地留在自己身边。

    分明作为广而流传的受诅咒折磨的暴君,发病时哪怕一丝呼吸声都会刺激他烦躁暴怒的神经,使他由衷对世上一切的人抱有铺天盖地用之不竭的恶意。

    “为什么要怕你?”齐蓟本想伸手碰碰他的脸,又想起这不是自家的猫,不好随便摸的。

    最后她只是看着他,格外多欣赏一番这张带来崭新观感的别有风味的少年面孔。

    “虽然你不会相信,但‘伊坦纳’是我将来的恋人。他为我念过诗集,也对我讲述过神话。”

    “我知道这个国家要毁灭了,而你和他都拒绝救它。但他在毁灭前选择将我送走,让我活下去。因为我爱他,所以不会畏惧作为他过去的你,陛下。”

    伊坦纳凝视她沉静的眼睛,周围灯烛明亮,帮助他从纯黑的底色中寻到那抹特别的紫。

    他忽然握住齐蓟的手,离她更近了一些,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之下。

    伴随指掌接触涌上来的,除了一阵心悸,还有……莫大的孤独。

    总有人在酷刑中选择发泄地吐露所有秘密来换取内心的空白,因此年轻的暴君聆听过的真心或许比掌管死后世界的女神埃卡忒更多。

    她的表情、眼神、身体反应和话语都太像是真实,说明她笃信着也真切地爱着那另一个自己,以至于随便分享给他的一点包容和温柔都前所未有。

    而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伊坦纳为此感到恼怒,他难得放任自己沉浸于这种软弱的情绪中,低头去触碰她的裙角。

    “你在紧张。”他报复地微笑起来,“你难道不喜欢我吗?”

    时间的确能带来很大变化,但就是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让人受不了,连音色都有几分熟悉也太犯规了。齐蓟试图挣扎无果,很快选择放弃。

    一位不知名的她卡面看板郎、用血肉制造火种的牺牲者兼梦神摩耳甫斯先生曾经身体力行地演示过,即使有人要对自己割肉放血,如果反抗不了那就不反抗。

    作为他的女儿,齐蓟很好地继承了这一性格。

    掌下的背脊细腻温暖,却竟没有让暴君联想到任何关于剖开皮肉、取出内脏和分割骨骼的惯常工序,只是单纯地欣赏,为她的存在感到满足。

    但这不属于我。他清楚地明白,且不屑于和“自己”竞争。

    “你出现在我面前是为什么?”他问,“……我能够给你什么?”

    齐蓟觉得这个加倍邪恶的小国王其实有点难过,但又像错觉。

    她稍加思索之后诚恳地说:

    “如果说有想要的东西,那就是既然我已经身为您的囚徒——请驱逐我。”

    齐蓟已经很确定了,这个不对劲的不受梦之主控制的梦境绝对不属于伊坦纳。因为他是那种会把过去弃如敝屣的人啊。

    那么把范围放到和生前的他有关的人之后答案就很明显了,除了“太阳”,还有谁呢?

    正好,她一直很想知道乌诺萨尔和自家大猫到底是怎么达成合作的,只不过之前没有合适的切入点。这下可让她抓到那位好好先生太阳神的把柄了。

    幸而足够高档的坏人向来是守信的,齐蓟的请求确实得到了满足。

    她对附赠的坐骑和衣物欣然接受,和伊坦纳道别时他问:“骑术也是‘我’教你的吗?”

    “是啊。”齐蓟想到先苦后甜的第一次巡游,笑着回答。

    最后看了将在十年后覆灭的城邦一眼,齐蓟握着缰绳转身远去。

    当初伊坦纳教她的不仅有骑术还有星象,虽然目的大概是为了让她离开后能够更好的分辨方向,但现在也帮助她准确地前往遥远的海边。

    即便因为她掉到了另一个真神的梦里,权限受到限制,让自己和坐骑赶路不用吃苦的这点事好像还是能做到的。日夜兼程下不过几天几夜,齐蓟就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海。

    乌诺萨尔说过,黑兽降临时他被妹妹海侞伊莲推着坠海。她想。

    齐蓟在海边的细腻沙滩上走了走,没见到大号火球之类的醒目事物,便拢拢裙摆坐下,放松地欣赏这轮不再与神灵有关的太阳冉冉升起。

    “您好。陌生的女士,您来找我有何贵干?”

    日出后她听到那个熟悉的极度沙哑的少年音,转头看去,却是一具锈红的人形枯骨。

    乌诺萨尔像是怕自己这副模样吓到她,离得很远,而且也放低高度坐在沙滩上。

    曾经每一天都被烈火焚烧一遍的骨架不算粗大,细处结构和人类似乎略有差别,表面微微反射着阳光,其实并不骇人,甚至有些奇特的漂亮。

    乌诺萨尔情况特殊,不像她家的上一代那样是神灵经过死亡削弱的残存部分。

    他仍是货真价实的、这个世界唯一的太阳之神,只不过藉由保持在生死之间的转换空隙来躲过黑兽的嗅觉,所以才会是这副模样。

    潮汐卷起的湿沙已经将他的腿骨淹没了一部分,躲过黑兽的太阳神平和得像生来就是属于这片无人问津的沙滩的一份子。

    “没什么,只是来见你一面。尊贵的‘乌诺萨尔’。”齐蓟笑着说。

    “你认识我?”乌诺萨尔有些惊讶。

    “是啊。因为这是你的梦,我是误入此地的旅人,在梦外我们大概算朋友。也只有真正的神灵一梦才能形成这么宽广的世界吧,伟大得令人赞叹。”

    “……我很抱歉——”乌诺萨尔真诚地为之慌乱起来,“我该怎么做才能放你出去?”

    “你就不怀疑我吗?”齐蓟再次为他毫无根据就给出的纯善和信任感到震撼。

    乌诺萨尔不假思索地点头:“因为我可以承担被欺骗的代价,但请求帮助的人往往不能承担。”

    也就只有这样的心地,才能一旦发现有机会让人携带自己的力量去协助别的尚有希望的世界,就毫不犹豫将其赠予出去啊。齐蓟默默叹服。

    她起身走近,半跪在这副枯骨面前,告诉他:“别动。”

    乌诺萨尔果然乖乖不再乱动了,即使仅剩骨头的他身上都因为齐蓟捧着他的头骨贴上额心的举动而透出强烈的无措和慌张情绪来。很难想象有一个花心父神的他能拘谨守礼到这种地步,大概是他妹妹月神管教有方。

    通过和梦境原主的接触而结束了这个意外的梦境之后,齐蓟醒来,看看时间,发现其实才过去了几分钟。

    现世一片静好,由命运女神留下的纺锤和丝线化作的戒指还安稳地戴在她手上。

    遇袭时发挥重要作用领了大奖状回家的康康小朋友吃到了姥姥精心烹制的炖鸡腿,概念型异能者【春】已经被协会总部接走等着下一步的处理,福芭跟袁姝两位受害者入院治疗状态稳定,师仪琴每天早中晚去他们的病房敲敲汤勺以期推进康复。

    在异国都市发展的人偶师那边一切如常,那位不露面的【旱魃】女士虽然没说伊莎贝拉居然能控制黑兽的情报,倒还可以被视为出于明哲保身的动机才这样做,齐蓟没去计较,反正继续履行维持安定也不是因为和她的约定。

    吕壹予顺利出院跟其他异能者同僚一同继续投身守护事业,闻危跟着徐安和徐如蓝姑侄回去慢慢处理曾被【烛龙】失控的外溢力量污染的住处,徐安还盛情邀请齐蓟,表示等她去上学的时候可以多来她家吃饭。

    想到徐安所描绘的那些充满烟火气的琐碎日常,齐蓟觉得自己可以写一本名叫《这个梦神明明很强却抢不到课》或者《关于我觉醒后终于可以用从属卡代点名这件事》之类的书了……开玩笑的。

    她自顾自笑起来,于是暴露自己已经醒过来的事实,只好从摩耳甫斯膝上起身,无言地看着他匆匆消散。

    这位前代梦神留着比她更长的黑发,守护似的拢在身侧的羽翼和黑袍看上去就很温暖,何况即使出于心底那份认同和依赖感她也很想和他亲近。

    但摩耳甫斯总是这样,只在她自己小憩的时候才跑出来陪她,动辄立刻跑掉,像极了胆小又嘴馋极易被惊扰的某些野生动物。她又不好每次都强行把他关在卡牌外面不让人回去,只能多多装睡维持生活这样子。

    她走出卧室,和自己正牌的家养国王打个招呼,抱着抱枕窝进沙发里,用指尖戳戳居然主动跳到自己面前的小火星形态乌诺萨尔。

    “我不告诉别人。”她说,“但条件是你得交待点我想听的。”

    乌诺萨尔老实地答应:“当然可以。毕竟是我的梦把你卷进去,我失礼在先。”

    “哎呀……那还是算了。我没有生气。能见到不一样的他,还挺有趣的。”

    小火星如蒙大赦,在不好骗的继承者走过来之前飞快跳下抱枕撤退,而后者慢悠悠地从容靠近:“你们在聊什么?”

    齐蓟看着熟悉的俊美轮廓,无辜道:“突然好奇太阳和月亮是不是真有婚约,八卦一下。可惜他不说。”

    “那些事他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伊坦纳说着,“除了受苦的人,妹妹在他心里是第一顺位。”

    “看来是这样。”齐蓟凑过去和他贴贴脸颊,同时消化着非常遵守交易的乌诺萨尔方才悄悄塞过来的一小片记忆。

    这段记忆里她的国王披着被海风吹拂的金发,用最坚定而柔和的语调说着:

    “因为她给了我一个机会……既然觉得周围的世界坏透了,为什么不用自己去证明呢?只要我拿出最纯粹的永不背叛的忠诚,胜过她见到的每一个,这样我就证明自己不同于那些腐烂的灵魂。从此跳出等着被赐予救赎的窠臼,死后不升入神宫也不会沉进泥泉,凭我自己决定来生。”

    谢谢好心太阳神!齐蓟感激地合拢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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