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妮卡精彩的夜生活并不影响白天的工作，咖啡一灌，鸡血就打足了。公司目前有八个单待完成，有三个单“待考虑”。她不仅玩得转，还能抽空带小鸡继续挑幼儿园。
每结完一单，财务算完账，她立刻给所有参与的人分红。公司的打卡制度就是没有制度：没有紧急要务的早晨，允许赖床补觉，碰上淡季，说早退就早退，说放假就放假。因此大家都愿意兼职打杂，热血沸腾地干活——不是不能接受加班，是不能接受比驴还惨的加班和付出没有回报的加班。
她的师姐过来考察，差点惊掉下巴，开玩笑说她把公司搞得像个家庭作坊。
莫妮卡也有话说：“家庭作坊的优势，你学过的。我没那个空做大做强，这规模最合适。干我们这种服务的，人情味就是最好的输出。”
她下一句就唱起来了：“处处是爱啊啊啊……”
幼儿园并不是想插班就能插的，莫妮卡连跑了四家，都没达到双方满意。
司仪卢长逸主动帮她提供一条捷径。
“我姐有门路，可以帮她弄进外小。”
本市不止一所外国语小学，但不管是哪一所，以小鸡目前的“知识储备”，入学面试都过不了。就算“保送”进去了，小鸡也适应不了这样的“鸡”流澎湃——很多小孩幼儿园阶段就把小学课本摸透了，外加编程、WRO那些。
“谢了，还小呢，让她再玩一年吧。”
因为联系不到人，莫妮卡爸妈直接找到这里来，再次重申让她想办法把孩子还给前夫。
于听枫至今记得那对打扮精致的夫妻说了什么。在他们眼里，女儿趁年轻嫁个科技新锐是最要紧的事。小鸡这样的资质，永远变不了凤凰，没有培养的必要，应该赶快甩掉这个拉分项。
莫妮卡中文加英文一顿输出，把两人的脸面都刮了下来，最后那段总结更是振聋发聩：“我，这辈子，绝对，绝对不会再结婚，不会再生孩子！我的女儿，是这世界上，最最最珍贵的宝贝！想要以后有人到墓园帮你们擦擦灰的话，最好把遗产都留给她！”
苏莎觉得后面这句话有点破功，能表现得视金钱如粪土的话，气势更足。
莫妮卡的解释是这样的：血缘阶级不可逾越，子孙哪有权利丢开上面的？他们摆着长辈架子给我们气受，我家小鸡受了委屈，就该得到补偿，那几千万不要白不要。有了这些钱，我再给她存一点，够用了，奋斗个毛线！
很有道理！
这是于听枫重新回到莫瑞的第二个原因，她渴望在自由、自信的莫妮卡这里汲取力量。
这里的工作，虽然杂七杂八的都要干，但都是熟悉的内容，她很快重新上手。没有安排的时候，她主动揽了已完结单的售后工作：翻看客户的朋友圈判断感情生活现状，然后手写贺卡，包装回馈的礼品，联系快递寄出。
以前的贺卡要自己绘图，只能统一用ABCD四款。现在有AI辅助，在mid journey接口输入和客户喜好相关的描述词，一键出图，打印，再补充文字就能完成。她写得一笔好字，算是锦上添花。基本上，收到礼物的顾客都会第一时间发朋友圈，表达被人重视和重温新婚喜悦的激动。
这是一种不需要花很多钱但十分有效的广告。
莫妮卡深爱女儿，但从来没有要为此牺牲掉个人生活的想法，在联系不到合适的保姆前，她真诚地恳求于听枫留住在家里，帮忙看一下孩子。
于听枫求之不得。不动产证在手，但很烫手，她有种偷盗的心虚感，就连搜索这个地址都做不到，一时半刻又没找到合适的租房。
小鸡是很可爱的孩子，她很愿意让自己忙起来。
冷静期第九天，他再次主动联系她。
“学校那边打来电话，他不肯跟司机走，另外，还有些事要和家长沟通。我和凯瑞都在外地，你能不能打个电话过去问一下？”
“哦，好的。”
他并没有客气说谢谢，而是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和专柜的销售搞好关系，可以获得零配货名额。门店位置相对偏一点的地方，几率更高。”
她没听懂，紧张的情绪催着她赶快挂电话，于是随口说：“哦，谢谢。”
她打给闻彧蔚，这倔孩子不肯接电话，再打给司机，司机急匆匆一堆话，中心思想是小孩不肯搭理他。
今天是闰二月十七，黄历上写着忌结婚，明天也不宜，因此公司没有很急的任务。
她跟莫妮卡一说，莫妮卡立刻准假。
没有学校可去的小鸡举着双手要跟，莫妮卡不太擅长拒绝女儿，看看表，问她：“方便带上她吗？”
“可以。”
莫妮卡特别叮嘱她：“那是寄宿学校，我舍不得送她去。去TM的赢在起跑线，我哭了三年，也没让他们心软。唉！往事不堪回首。”
这是提醒她不要说“小鸡想不想在这里上学”之类的引导话。
于听枫点头。她也不赞同“揠苗助长”的教育方式。闻彧蔚只有七岁，但看起来比一般的年轻人还要沉稳，在他身上，除了身高和面容，看不到一点和孩子有关的东西。他是闻家的孩子，她这个野路子舅妈曾经试图为他争取一点属于孩子的权利，可惜徒劳无功。
闻彧蔚坐在办公室角落里，垂着头一言不发。
老师要反馈的问题是他在课堂上总是沉默，不积极发言。
于听枫下意识地问：“每个同学都必须发言吗？”
闻彧蔚抬头看她，老师错愕了一下，随即解释道：“表达是非常重要的能力，贯穿一生，要尽早培养。他的口语没问题，但是欠缺积极性。”
于听枫心疼孩子处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中，也能理解他为什么不想说话，所以忍着尴尬说：“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他习惯了安静，不代表他没有认真听课。不好意思，我知道老师是好意，请给他一个适应的过程。”
老师看看她，再看看她手里牵着的女孩，眼神变幻，很快完成了再婚家庭关系紧张的剧情脑补，点头表示谅解，放他们走了。
闻彧蔚背着大书包，安安静静地跟着她们。到了停车场，他假装没看到急切等待的司机，紧紧地跟着她们走向莫妮卡的Q7。
他垂着肩，脸色比上次来接时更差。于听枫心软了，壮着胆子打电话给“南”假传圣旨。
“没什么事，学校提醒最近任务比较重，要注意劳逸结合。大提琴课可以请假吗？”
他那边应该很忙，快速回复万用金句：“你看着办。”
她特意开的外放，让司机听到。司机点头，走了。
她回头看着闻彧蔚，小声问：“不好意思，擅自做了主，你要去上课吗？”
他摇头，仍然看着紧贴她腿的小鸡。
“这是我朋友家的宝贝，Gi……”
“小鸡，我是小鸡。”
小鸡抢答完，开心地晃着脑袋表演啄米。
闻彧蔚扬了一下眉，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于听枫开了车锁，送小鸡上去坐安全座椅。这个东西，闻彧蔚一直不肯坐，她不好勉强他。凑巧后备箱里还有个备用的增高座椅，她顺口问了句：“试一下这个，好吗？”
她不是老司机，一次带两个孩子，让她倍感压力。
闻彧蔚罕见地点了头，任由她安排，不过拒绝让她帮忙系，自己完成了。
小鸡一直在观察他，看他用了自己的东西以后，自动划定为自己人，高兴地分享好消息：“今天是快乐日，我们要去吃好东西。”
莫妮卡和女儿商量出来的规则：逢七放开口禁，允许吃一次非正派饮食。身体健康重要，心理健康也重要。
于听枫简单解释了一下，再问他：“我们先陪妹妹去吃点儿，然后去找你想吃的东西，可以吗？”
“哦。”
伊女王是窦雅的终极偶像，她的饮食完全照抄流传出来的王室配方。她总是跟外孙强调：只有高贵的饮食，才能培养由内而外的贵族气质，强行帮他指定了餐单。
于听枫曾在厨房偷偷投喂过他一些小吃食，知道他并不喜欢海鱼，也不喜欢黑巧。她带着小鸡，默不作声地引导他尝尝他外婆眼里的“垃圾”。
小孩吃的东西，健康安全第一要紧。这家自助的环境很好，所有工作人员全套防护，餐点也很特别，做法基本都是来自中华传统食谱，在日系自助风靡的餐饮市场里显得别具一格。
小鸡家里三代都是本地人，受第二任保姆的影响，长成了一个外地胃，喜欢吃酸味辣味，专挑钵钵鸡、凉菜吃。于听枫盯着她，提醒每样只吃一点，用微辣的汤底，给她煮了些热的东西。小鸡吃得嘴巴红红，特别热情地邀请“狗狗”也试试这些好吃的。
于听枫帮闻彧蔚解释了几次，小娃儿脑筋直，有提醒的时候喊哥哥，因为先记住了老师称呼的“Goldman”，不留神就叫起了狗狗。
闻彧蔚并不在意，他只是好奇这傻孩子为什么总是笑。
小鸡用手指戳着盘子边缘上的字，摇摆着脑袋说：“听听，这个肉是冬天来的，现在是春天，它会融化的，我得赶快吃掉它。”
“好吧。”
小孩嗷呜一口，一边吃肉，一边偷笑。
于听枫也笑——孩子用天真重新定义了雪花牛肉的吃法。
她趁中午人少，带他们去海洋水族馆玩。小鸡认识所有鱼样的水生动物：小小鱼，小鱼，中鱼，大鱼，大大鱼。她热情地跟懵圈的狗狗做介绍，并且每到一处，都要编出一个故事来。
那是圆尾鲎，不是锅盖！
闻彧蔚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上车之后，听她叽里呱啦说到“小丑鱼长大了以后，会变成美美的仙女鱼”时，终于忍不住发话了：“童话故事都是骗人的。”
小鸡长长地“咦”了一声。
于听枫笑着问：“那你相信外星人存在吗？”
“嗯。根据德雷克方程计算，银河系内就有36个活跃的外星文明。”
“我们不懂这个，就说说我的理解吧。绝大部分人小时候愿意相信童话故事是真的，长大以后就不信了。我觉得不是因为他们知道了真相，而是因为他们的想象力逐渐丧失，不够支撑他们构建出一个奇幻的宇宙。小鸡很聪明，她还有我们已经失去的能力，所以她的世界更美丽。”
小鸡只听明白了最后一句，高兴地拍手唱：“我们世界多美丽，多美丽，金色阳光洒遍地，洒遍地……”
闻彧蔚又沉默了，等小鸡唱完了《小朋友万岁》，于听枫主动问他：“还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这孩子总是一副忧郁的样子，她愿意为他冒大不韪。
既然他们不找窦雅去学校处理，说明窦雅不在本市，这是最好的时机。
他摇摇头，在下一个红绿灯时，突然说：“想去看看我妈妈，可以吗？”
于听枫心酸不已。
在窦雅眼里，自杀死去的女儿，是家族耻辱。她曾经亲耳听到窦雅当着客人的面，用鄙夷的口气，拿闻宝怡当反面教材来说事。
她说：“好！不过，我要先送妹妹回去，可以吗？”
“嗯。”
闻彧蔚不想被人看到眼泪，扭头看向了窗外。小鸡看看他，再看看前方的听听，乖乖地保持了安静，没说要跟着去。
于听枫心想：她真的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