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高铁,还得坐车去县城,再往村镇去,为了省事,征得出租车司机同意,包车出城,直接送到。
到了镇上,停车买了几样水果,几斤牛肉,在最大那家店买了金六福,四瓶酒刚好五百。
她悄悄地告诉他:“可能是假的,镇上很多山寨商品,白事可乐、九喜十喜都有。不过,工业酒精不敢用,不会假到要命,反正是个酒,就是味道差一点。晚上不跟他一块吃,也不住家里,见机行事。”
他忍俊不禁,点头说:“明白。”
特意挑了辆看起来干净的出租车,他仍然梗着脖子不肯往后靠,这样一直挺着腰坐,很累人的,但他没表现出一丝不耐,仍然是满面春风。
她有点感动,又有点愧疚,还有那么一点儿自卑。
她远远地指着山窝那告诉他:“就是那老房子。”
很好认,如今的农村早已不同往日,到处是新修的“豪宅”,那幢看着灰灰暗暗的旧砖房显得格格不入。
“分给于海的四间房,被他和阳美姿先后卖给了大伯,就是西边这一半。”
其实她没有老家,很早以前就被抄了底。
他点头,神色没有一点变化。司机从后视镜看过来,他提醒:“道路狭窄,注意安全。”
看似近,又弯弯曲曲绕了好几分钟才进村,老房子不临马路,接下来得拎着东西步行。
有老人在收晾晒在坪里的豆角,听见动静,立刻看过来。
她叫了人,回头用普通话介绍他:“这是我对象,外地人。”
外地人有社交豁免权,他点点头就算打了招呼。对方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于听枫从他提的袋子里抓了一大把桂圆给老人,老人果然顾不上他,乐呵呵地捧着回屋放置去了。
这就算过关了,一路畅通,再没遇上别的人。
她解释:“有劳动力的都出去打工了,留在家里干农活挣不了几个钱,村里只剩了老人和孩子。早几年还有种油菜的,现在附近很难收到菜籽,大哥大嫂也只能出门。”
她指了和老房子仅两米之隔的排房,说:“那是榨油的工坊,土法榨油,靠力气的。效率很低,后来买了台几千块钱的榨油机,不过没用多久就闲置了。茶油价格高利润大,但这几年不流行了,价格一降再降,很难卖出去。”
他听得很认真,她突然朝着前方高声喊了句什么,笑着回头看他。
“那是我伯母。”
他往那菜地看过去,菜地里的佝偻身影缓缓站直,也朝他看过来。
于听枫高兴地跳下一米多高的土坡,高声说:“伯母,这是我男朋友。”
她用的是方言,闻南竹神奇地听懂了,笑着喊了声“伯母”。
刚才她抄的近路,他拉着行李箱,行李箱上还压着那箱酒,另一只手提着东西,他又是很注意形象的绅士,这样跳下来可不行。于听枫又撑跳起搭腿翻上坡,引他从北面的小路绕下来。
她伯母已经丢下活计到了房门口,开了水龙头冲洗手和脚上的泥。
阳三英是第一次听侄女提起男朋友,整了整衣摆,热情地笑着,招呼他快进去坐。
她说的是方言,语速很快。闻南竹听不清楚,但他能猜到大概是什么意思。
这个老人,当初收留了她,又不吝于给她疼爱,是十分值得尊敬的长辈。
他跟着进屋放下带来的礼品和行李箱,趁阳三英烧水泡茶的工夫,又借着长腿优势,快步走出来,把老人丢在菜地里的篮子和小锄头取回来。
于听枫洗完手,跟着伯母嘀咕完,马上出来找人,正好看见他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扣着篮子两头往家搬。
他们这里管这个叫马草篮,是容量很大的篮子,能装下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正确的使用方法是单肩背着,再用这边的手扒住外沿往里收。
“放外面就行。”
她赶紧过去帮忙,两人把那一篮子菜抬到台矶上。
“这个不轻,伯母拿得动吗?”
“干惯了,我劝她少种点,她闲不住。”
满满一篮子豆角、黄瓜、四季豆,菜地里还有不少没摘的。
“种这么多,吃得完吗?”
她帮他拍了拍衣摆,小声答:“家里有好几个小孩吃饭,大大小小都有,开饭跟办酒席似的。吃不完的就晒成干菜,留着其它季节吃。装菜的盆子有这么大,我怕吓到你。”
她用两条胳膊比划出一个大圆,成功把他逗笑了。
“进去吧,我给你当专属翻译。”
“好!”
阳三英向来信任侄女,只问了路上辛不辛苦,工作忙不忙,端午吃没吃粽子,别的一概不提。
家里没水果,刚才打算抓紧去买,被于听枫劝住了,阳三英只好洗了点他们带回来的葡萄和枇杷放在桌上招待。
于听枫顺手帮他剥了颗枇杷,桌上没抽纸,她直接喂过去,他凑近了,就着她的手吃掉。
阳三英看两人感情好,高兴得很。外面传来咯噔咯噔的机械响声,接着是一声带着怒意的吆喝。阳三英收了笑,起身的同时提醒他们:“是你伯伯回来了。”
于听枫翻译完,朝闻南竹眨眨眼,无声提醒他“Action”。
他扬眉一笑——收到!
回来的不止于松,三轮车车斗里跳下来五个孩子,最大的那个有一米六,背着一个硕大的书包,垂头闷闷不乐地往对面的房间走。
唯一的女孩老早就看到了门附近的于听枫,高兴地喊了一声:“二姑。”
其他孩子也看过来,或快或慢地跟着喊“二姑”。
阳三英说了句话,孩子们丢下书包挤进屋,就连已经走到对面房门口的于灿也退了回来,跟着进屋,火速吃水果。
随意扔地上的书包,没有洗手就吃东西,无视客人,这都是他不认同的行为。她及时拉住他的手,无奈一笑,小声解释:“大人有忙不完的事,养得糙。”
于松迈进大门,瞧见侄女跟男人拉拉扯扯,不悦地嚷了一句,随后咳了一口痰,嘴巴一撇,将它发射出去。
阳三英在他后面唠叨,取了倒放在屋檐下的拖把跟过来擦了污秽,再带去水龙头下冲洗。
尴尬,再尴尬,好在他什么也没说,只回捏了她的手指,示意她不要在意。
两大碗水果,两三分钟就干完了,吃完就散,桌上只留有空碗和果皮。
于听枫突然不想追着要给红包了,拿抹布收拾了残局,把空碗收起来。
孙子都是宝,没人给他留吃的,于松早已习惯。他坐在主位,仰头望着前方的高个子。
闻南竹特意“笨拙”地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坐到了他对面。
早些年于松跟着人去外地做过几年小工,会一点儿蹩脚的普通话。
“屋里是做什么的?”
于听枫帮忙翻译:“父母做什么工作的?他爸爸……”
闻南竹碰了下她指尖,自行回答:“死光了。”
她惊到了,怕拉后腿,赶紧撇开脸看向墙角的那箱酒。
于松也看到了它,脸色总算好点了。
“你是做什么的?”
“在饭店做事。”
于松咳了一声,好在这一次没飚痰。于听枫松一口气,于松又说:“那正好,明意……咳……”
于听枫端起杯子,借它遮挡,无声提醒闻南竹:明天。
于松继续说:“明意她叔叔嫁女,你去帮着炒菜,免得还要到外面去请师傅!”
于听枫刚好抬高杯子小嘬了一口水,呛到了。
闻南竹递了手帕给她,帮她抚了抚背,很镇定地回答:“我不是厨子,在饭店只管收钱,不会炒菜。”
厨子有大几千块钱一个月,收银员两三千。
于松脸色铁青,没好气地问:“那彩礼拿得出多少?她姐姐嫁出去,那是拿了十万块钱的。”
这些话,早就伤不到她了。她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答话,自己淡定回复:“我们收入不高,暂时不打算结婚,先努力工作,攒了钱再说。”
于松一拍桌子,她立刻拉他,站起来高声说:“别人欠了我几千块钱,我们还要去讨账,先走了,明天再回来吃喜酒。”
闻南竹跟着她走,手一够到行李箱拉杆,回头笑笑,对于松说:“她对我好,我对她好,我们不注重形式,伯伯不用为我们操心。”
于松怒道:“乱来,屁都不知道,只知道乱来!”
阳三英端着一个超级大的电饭锅内胆在坪边沿倒淘米水,一见他们出来,连忙说:“在煮饭了,晚点再出门。”
“伯母,我们还有要紧的事,明天再过来。”
阳三英放下锅,讪讪地送到路口。
一远离老房子,笑容又回到了于听枫脸上。她从大包里摸出个手帕包着的小东西,快速塞进阳三英裤兜里,小声说:“人多了,分不匀称,伯母你自己留着。急用钱的时候,到镇上银行去兑。”
阳三英眼角泛泪光,无奈地叹息。
于听枫抽出那一把红包,趁她拒绝前,抓紧说:“按礼数给小孩准备的,大吉大利是给伯伯的,我们急着走,伯母你帮下忙。”
确实有这样的礼数,但是按礼数,还该给回礼,这会却不好上哪弄,好在明天办喜酒他们还要过来,只能到时再补了。
“好好好,明天的花闱酒是早饭,要早一点。”
于听枫点头,大大方方牵着他的手,沿着马路往下走。等走到一家名叫乐乐商店的铺子门口时,她停下来介绍了他,然后问店门口半掀起T恤露出肚皮的男人:“拖拉机,能租一下你的电动车吗?明天早上回来吃喜酒的时候还你。”
拖拉机还没答应,里面正在理货的梁乐乐应了:“租什么,你骑走就是了,钥匙在槟榔盒子里。”
于听枫笑着进来拿钥匙,但没急着走,扫码付了两箱鸡蛋和五十斤米的钱,叫拖拉机帮忙送到于松那。
拖拉机用小拖车送货去了,梁乐乐笑着说:“你伯伯家每天热闹,十斤米两三天,放假就更不得了。”
“是啊,谢谢。”
男朋友就站在店门口等着她,她急着走,梁乐乐追出来多看了两眼,小声开她玩笑:“太好看了,还是你有福气,嫁了个大明星。”
于听枫笑,闻南竹连蒙带猜,大致听出来是在夸他,笑着说了谢谢。
两人虽然穿着普通,但长相摆在那,隔壁店铺的人也出来瞧了两眼,有一个年纪大点的女人认出了她,喊了一声。
她点点头,寒暄两句后,上车,提醒他把行李箱拎上前面踏板。
“我载你,怕不怕?”
“我来骑,我骑过摩托。”
“你腿太长,没地方放。”
行李箱占了脚踏处,她的腿化作双手,抱夹住它,脚板抵在前边车架上,刚刚好。如果换他来骑,长腿还真无法安放。
他迈上来,左手合理地抱住她的腰,右手抓前方行李箱的拉环,笑着说:“这样安全点。”
她也在笑,扭头小声说:“帅哥,我带你兜风,去不去?”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