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宾馆多，她骑着车绕了几圈，挑了家门口最干净，周围相对清静的店。
刷她的身份证就能订房间，离异夫妻不必尴尬，有空调不怕热，要了个顶楼的套间。房间里面看起来很干净，但她还是第一时间从行李箱里取出自带的床单和枕套换上。
他去了卫生间，出来后问她：“在这里有要见的朋友吗？”
有，但是不如他重要。
“先休息一会再吃饭，好吗？”
他正有此意，但理解比她的要深一步，弯腰取了换洗衣服和浴巾，诚邀她一起。
“节约时间。”
“你……别……在外面不方便。”
他很无辜地耸肩，一脸正气说：“你不要多想。不放心外面的环境，没准有人偷装摄像头呢，关灯洗，有个人帮忙总好过一个人摸黑。”
镇上的宾馆都是自建房改造，虽然是自家的房子，但政府有限定制式，一层多套的改造，没法面面俱到，卫生间零采光。虽然还没到天黑时候，一光灯就是漆黑一片，方便有心人“胡作非为”。
好在这是个有分寸的人，占点便宜就收手，认认真真帮忙。
两人原本只打算小眯一会，一躺下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半趴在他身上，赶忙起身，但一动就被他捞回去。他把人搂紧了，含含糊糊问：“几点了？”
她探手去摸他肚子，被他抓回来放到嘴边亲吻。
“七点多，饿不饿？”
“有点。”
“先起床去吃点东西。我找同学问过了，有一家店还不错。”
“好。”
他松开手，她坐起，等着他也坐起了再一起下床。
夜晚的镇子比白天凉快，老板娘一家的晚饭正在一楼大厅靠近门口的地方进行，看见他们下楼，一家人都下意识地看过来。
老板娘客客气气问：“吃饭了吗，要不要在这凑合一下？”
“谢谢，不过不用了，约了人，现在去。”
老板娘的普通话说得不错，闻南竹淡定答话，不再受狭窄楼梯限制后，他就牵好了于听枫的手，淡定地从他们身边经过。
这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要向他学习。
不知为什么，她越想越乐。
“怎么了？”
“不知道，有点高兴。不沿马路走，从斜前面那口子穿过去，很近。”
他没有追问她高兴的原因，只说：“好。”
江钓钓活鱼馆口碑很不错，门外摆的八个桌只剩了两个空的，隔着透明软门帘都能看到里面满是人，路边还有车往这方向打灯。
她当机立断安排他：“你在这占座，别动，我进去点菜。”
他坐下，把她的包接过来，顺手给了自己的手机。
这么多的客人，上菜应该快不了。她赶紧进去点餐，反复叮嘱只要三分之一的辣椒量，又加了两瓶常温的水带出来。
“肯定不是钓的，但确实是活鱼，里面有个超级大缸，捞一条杀一条。”
“不要紧，估计钓钓是老板的外号。”
确实是。
这里附近的店铺名，有两大分类：一种是康啊吉这些讨喜的字，一种就是人名加店铺属性，比如隔壁就是熊磊电器城。
隔壁一桌集体撩衣服敞肚皮的喝嗨了，热火朝天地高声嚷，时不时发出集体爆笑声，别的桌也不差热闹，整场都很吵。她小声和他商量：“我们把桌子往外面挪一点。”
他笑着阻止：“那你就听不到八卦了，听枫，这次轮到你来为我解说啦！”
她忍着笑问：“你也想听？”
大庭广众下撩衣服拍肚皮，在他的世界里，本该归类于不可思议的行为吧！
“当然，有意思。”
她将塑料凳搬得再靠近些，两人胳膊贴胳膊，脸贴脸说悄悄话。她一边接收信息一边翻译给他听，他听得津津有味，适时地评论一个短句，两人一起笑。
她只点了三个菜，但饥肠辘辘的两人没能吃完。那道鱼汤分量太足了，里面加了本地产的几样配菜。豆腐、红薯粉都是手工做的，青菜是附近农田里种的，他对这三样很是青睐。
“我们选的有机蔬菜达不到这种鲜甜，无关鱼汤，是食材本身的味道。”
“有些老农民的菜种是自家留的，一代传一代，比改良菜种味道更纯正，伯母种的菜就特别甜。种粮食不如种菜来钱快，这附近的稻田都改菜地了。”
“总比荒废的好，粮食集中种植效率更高。”
也对。
“要是没那么远的距离就好了。”
“嗯，不仅仅是运输成本增加了，最重要的是没法达到保鲜需求。”
他的店，只有湖祥斋是纯中餐，另外三家店主要用叶类菜做沙拉或者衬托其它肉菜顺带起解腻作用，基本都是生食。为了保证口感，新鲜度是第一考虑要素。
“那你去西北是为什么？”
“肉类，需要各种等级的牛羊肉。”
“对喔，你说过打算再开平价的店。抱歉，我不太懂这些。”
“不要紧。当老板的人，不需要什么都懂，会用人就行了。招聘几个擅长的人，给他们几个小项目试试水，挑选其中优秀的两三个挑战更高一级的任务，再根据各自擅长的方面分配工作内容。”
她笑了，说：“我还以为其他人解散，只要那个冠军呢。”
“竞争出创新，一人独大，没法进步。”
“听君一席话，胜摆十年摊。”
他笑，再次问她：“想开公司吗？”
那不叫开公司，叫开玩笑，她只想脚踏实地做好自己的工作。
她赶紧摇头，故意说：“当老板容易秃头，你包养我就好了。”
他抬手，帮她擦了擦额头，收好手帕，揽住她的腰，贴着她的耳朵笑，小声说：“好，我抱着你养。”
过了8点，大部分人吃完散了，但还有新的客人来。两人决定不占用台子，起身走人。
“他们说的表演离这不远，要去看看吗？”
“好。”
表演的台子搭在镇政府外面那块大平台上，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挤了上百人。好在组织者很用心，三圈塑料凳的高度不同，像个剧院似的排好了座，方便围观。“坐票”已经没有了，他护着她挑了个缝隙站好。他的左手贴着她的肩，在她身前下垂，和她稍稍抬起的左手相牵，右手护在她右胳膊上，避免被人挤到。
台中央正在演唱《青藏高原》，胖胖的演唱者试图挑战高音，但显然能力不足，半路卡住了。有人笑，有人鼓掌，有人喊加油。
于听枫回头笑，他也在笑。
本地方言发音规则很特别，学习普通话的难度大，主持人也是一口塑料普通话。光是这个就很搞笑了，再加上镇政府人员的工作特征，说话时十分有腔调，那胸挺得像要飞天。
他没完全听懂，但不妨碍他享受这样的“表演”。
下一个节目是花鼓戏经典曲目《刘海砍樵》，观众们似乎彼此认识，当女角唱到“刘海锅，你是我的夫咯”时，一齐朝他们这方向起哄。
“刘海，喊你呢。”
“刘海锅锅……”
“快上去，就等你了。”
“来了来了，莫急嘛！”
他们左边不远处一个男人举起了手认领，众人哄笑。
于听枫回头向他解释：“锅就是哥，主角是樵夫刘海哥和狐仙胡大姐，说的是他们夫唱妇随共建美好生活的故事。”
“胡大姐”甩着帕子过来拉人，台上的“刘海哥”也笑了场，随后装得惨兮兮的模样，摊开双手，自编了一句台词：“噢得了，噢得了……”
现场笑得更大声了。
她拉了拉左手，他弯腰靠拢，她贴着他的脸告诉他：“意思是怎么得了哟，两个刘海哥抢老婆啦。”
他笑了，趁人群注意力都在“真假刘海哥”上，试图吻她。
她看出他的意图，第一次这样大胆地迎上去，但天性使然，没法适应大庭广众下亲吻，于是又迅速退开。
他笑得更畅快了，两人恢复成刚才的观看姿势，掩饰心里的欢喜，继续观看表演。
戏剧之后是武术，然后是退休女团舞，再往后是退休男团乐器合奏。于听枫一瞧见大提琴，立刻说：“回去吧，明天要早起。”
两人退出来，从台阶往马路上去，才走到路边沿就被人认了出来。有人开着内置手电筒朝她这边照，嘴里喊：“是听枫吧？于听枫！”
对方画了很精致的妆容，路灯又不是很亮，于听枫仔细看了会才辨认出来。
“俏俏。”
俏俏拽着打电话的男人往坡下来，闻南竹也适时地停下脚步，方便她和朋友团聚。
她抓紧说明：“以前的同桌。”
他点头，没有多话。
“听枫，你哪时回来的？早点知道就好了，昨晚刚好有聚会，来了二三十个。”
于听枫对同学聚会兴趣不大，就说：“有急事，临时回来的，明天就走。”
“啊呀，又要走啊！这些同学，只有你最神秘，一直都见不到人。”
“工作忙。”
俏俏又拽了一把男人，对方仍旧专注讲电话，没顾得上她。她嘟着嘴抱怨：“这是我男人，在上面开了家店，才赚几块钱哟，就非要给我买宝马。店里只有别人预订的货，他不肯等，在找熟人帮忙呢。我说不要还不行，真的不听话。”
闻先生听不懂方言凡尔赛，于听枫不在意，于是礼貌地笑笑，说：“挺好的，恭喜。”
俏俏在说话间仔细打量过他们，确认于听枫的男朋友只有长相好这一个优点，笑得更真诚了，点头说：“下次回来早点说一声，我们一起耍。”
“好的，还有事，先走了。”
“行，拜拜。”
两对人一分开，闻南竹就说：“她说要买宝马，对吗？”
“你怎么听懂的？”
“猜的。买宝马这么开心吗？这里的习俗是买东西要跟人分享消息，还是她在针对你？”
她不想多事，淡然一笑，说：“好久不见，纯粹分享。”
其实他早有了答案，但他也了解她的为人，拉住她，认真抱了一次，说：“回去好好挑个车，别人有的，你都要有，要比她们的更好。别人没有的，你也可以有。”
她不需要宝马，她最想要的，已经骑着宝马来了。她是很容易满足的姑娘，仰着头笑，眼角却不经意泛起了泪光。
下午在于家坡的时候，她就想明白了：再次喜欢上这个人，是不后悔的。不要去想将来，她珍惜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