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机

    这些年来,她过的不算好,毕竟后来她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她熟悉的大院府邸,再也没见过自己的阿耶,也没有了仆从的陪伴追随,自己还要日夜做活,春夏还好,秋冬的时候,手上经常起冻疮。但是也有好的时候,阿娘和一众嬢嬢都很关照自己,阿娘哪怕再累,也要陪着她玩一会儿,睡前给她讲阿娘阿耶在一起时候的故事。

    十一没怎么见过自己的父亲,但是通过母亲,她知道了父亲的很多事,父亲的英勇,任人唯贤,和不善交际。她不知道父亲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赐死”是什么意思。她记得皇祖父不是邀请自己来皇宫做客吗,怎么自己和阿娘却来了这种地方。她质疑皇祖父的好,但是阿娘让她不要记恨皇祖父。阿娘说,让她终日忙碌的人不是皇祖父。

    看着这把刀冰冷的寒光,小十一放下还没洗完的衣物,迅速下冲屋内,躲在一张旧织机下面,旧织机下面就是这些年自己和阿娘嬢嬢们睡的铺盖。她掀起被子盖住自己这小小的身躯。她掀开一层小缝隙,偷偷望着外面的院子。小十一紧紧地咬住嘴唇,但是呜咽的声音还是从唇间蹦了出来。她好害怕,害怕阿娘,徐嬢嬢和其他一众嬢嬢像三年前那样化为一团血雾。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那个身佩刀剑的巨人身后,竟然走出一个看上去约莫十岁的男孩。那男孩背着弓袋,虽然年幼,气质却十分稳重,身形也比一般的男孩子高大魁梧一些。那小男孩走到嬢嬢们面前,恭敬有礼地说:“看门的人已经被我们灌了酒,你们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看来,这不是来杀我们的。”小十一这样想着,慢慢从织机后面爬了出来。这一爬出来不要紧,嬢嬢们迅速围了上来,并把她推到了那巨人和男孩面前。

    刘嬢嬢嚷着“小十一你怎么才出来,刚刚去哪里玩了,这有人找你呢,人家这是特意来看你前些日子做的精巧玩意儿的。”

    听到这话,小十一愣了一下,她那些木头石头做的小锤子小磨盘,不过是用来修补织机用的,甚至织机并没有修好,反而被她愈砸愈坏。这让一直用这些旧织机做针线活卖出去补贴体己的刘嬢嬢没了营收,自己也跟着纠结难过了好久。刘妈妈还在兴奋的说着小十一是如何劈木头,如何磨石头,又是如何自告奋勇修织机的时候,小十一的头却越埋越低。

    毕竟刘嬢嬢的针线活儿乃是一绝,尤其是织花,刘嬢嬢织出来的花儿仿佛在布上活过来了一样,让人一看到就感觉闻到了花香。虽然花草是织在粗布上,用的织机也是织造局用久了不要的,但是刘嬢嬢的针线从掖庭带出去也卖了好价钱。每一次刘嬢嬢卖出去一批针线,浣衣局所有的人,包括小十一自己都能改善一下伙食,刘嬢嬢甚至每一次都是留出最好的一块腊肉给自己......

    这样想着,小十一愈发自责,她咕哝着“果然是来惩罚我的...”却被那男孩看出了不悦。男孩说:“刘妈妈,我看您是误会了,我们不是来听她如何做这些木匠活计的,我们是好奇,如此年幼的女孩儿,怎生得如此大的力气,如何摆弄这些大一些的孩子不一定能弄得动的活计的。”

    这样说着,男孩把弓袋从身上取了下来,递给了小十一。温和地说:“你不要怕,我叫程云清,你叫我云清师兄就好。”

    师兄,看来这拿着刀的巨人是要收自己为徒吗?巨人将背在肩上的十字弓放置在地上,对着小十一说:“你来射一箭试试,能不能射到对面的石磨盘上。”

    小十一蹲在那一架比她还要高的十字弓面前,把箭搭在了弦上,那张弓明显比一般的弓箭更难拉开。小十一直到把脚蹬在弩座上才能勉强把弦拉开,拉开这把弓就费了她十成十的力气,更别说用指尖捏住箭了。小十一的指尖被弓弦拉出了一道血口,她疼得尖叫一声直接把箭放了出去。

    谁知道箭竟然射了出去,还射得很远。只不过没射到对面的石磨盘上,而是射到了刘嬢嬢那最后一架还能勉强用的织机上。织机忽地炸开,登时垮了下来,破碎的木头片从屋里铺到了屋外。

    “我的织机呀!”刘嬢嬢大叫着冲到了那一堆已经不成样子的木头片和粗布头堆成的破烂儿面前,小十一一下子眼泪出来了。“徐嬢嬢,我赔罪,我,我这就去割点野菜回来,我去割好多好多回来.....”小十一刚冲到墙角准备拿起篮子和镰刀就要往院落外冲,却被程云清拦下了。

    那带刀的巨人爽朗的大笑起来,说:“好啊,又是个好苗子。”这时,巨人走到了十一阿娘面前,拱手行了礼,激动地介绍起他自己和程云清来。他说,自己姓戚,名育茗,在闵州沿海带兵,顺便抵御倭寇。除了虎背蜂腰的壮汉,他还需要训练一批童兵以作备用前方冲锋和后方作战。说着,戚育茗从钱袋中拿出一沓钱准备给刘嬢嬢,刘嬢嬢却立刻拒绝了。

    “我们就用织造局扔在这里的破的旧的就行了,从宫里拖到西苑,最后运到这掖庭的浣衣局里来,护院也知道这是不要了的,也不会过问,我们还能多做点营生。”刘嬢嬢这样说,戚育茗怔了一下,这用旧的织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从宫里撤下来,他自己又是武将,在朝中结识的人,也不是管理织造局的,一下子犯了难。

    “这样吧,让我家小女跟着总兵,我们一群女人也用不上什么荤食什么海味的,小女若是即刻去了军营,说不定比跟着我们活得更好些。”母亲发话了,这反而让戚育茗更加为难起来。这小女孩儿不到七岁,头发终日乱蓬蓬的像个野人,就要让她和母亲分离,然而她的母亲还要继续在这高墙围起的破落地待上不知多久,这小妮子就算跟着自己去了,心也肯定不在训练上。想到这里,戚育茗不禁后悔起为啥听信了一个小丫头的鬼话,找到了这个地方。

    程云清看了看,满院都是身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脸上冻得或红或紫的妇人们,便说道:“请伯母放心,我们军营里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不会因为出身就贬损人家的。”梁母听到这里,终于开心的笑了一下,说道:“我们自然相信戚公子和程小公子的为人。”说罢,梁母回屋里取了一个纸包,悄悄递给了戚育茗。看了一眼纸包的戚总兵突然眼里闪现出了难言的喜色,但是这喜色一瞬间又被他强制压了下来。

    戚育茗摸了摸小十一乱成一团草的头发,约定了半月之后,跟着他去军营。不久之后,制造局又一架织机不好用了,于是这台织机马上运到了西苑。

    小十一不知道什么是军营,只知道自己要离开阿娘了。临走的时候,阿娘和刘嬢嬢日夜赶工,做了很多绣品卖出去。这一次,他们没有换来食物,换来了市井小儿爱吃的零食。十一没吃过这些,刚想狼吞虎咽地吃一顿,阿娘却制止了她:“你去军营里再吃吧,阿娘也只能给你这些东西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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