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渊

    城东的乱象收整了一周左右,人们终于恢复到了正常的生活,而鬼帝依旧没能抽出时间给城东物色一个称职的城隍来接任。

    姜晚指节修长,有一下没一下轻敲在鬼差呈上来的案薄上,厚有六七厘米的本子平摊在桌面上,密麻的字爬满上头。

    白芋不忙的时候总爱往城东跑,前两日还闹着要调到城东来陪姜晚,要不是黑玉看着,指定得摸了黑天,自己打着油灯偷偷改了执勤分配表。

    “殿下,我又来帮忙啦。”白芋插着腰,拍着腰间的拘魂索,自豪地讲述着今天的战绩,“我今儿抓了二十四只出逃的鬼嘞,厉害吧。”

    同级的鬼差抓了多少,今天外头又发生了什么新奇的事,白芋总能叨叨一长串来。

    黑玉抓着他的衣领,将他往后拽回身边,俯身规规矩矩地行礼:“殿下,仲奉仙君在外面站很久了。”

    白芋刚才还咧着的嘴角僵住,脸吓得煞白,手伸老长要去捂黑玉的嘴。

    没堵住,心里直骂他不懂事。

    平日也不见他说别的话这么勤快过,真不会做事,活该会被丢进诏狱里。

    白芋小心观察着姜晚的神情,想说些挽救局面的话,嘴巴张张合合还是放弃了。

    大殿内的气氛安静地连鬼都害怕,黑玉这才反应过来,大约是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想补救却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求救的目光投向白芋,白芋却装作没看见,将头扭向一边,面对着墙,留了个冰冷的后脑勺给他。

    黑玉暗搓搓扯了扯他的衣摆:“……”

    没有扭转的余地了吗?

    黑玉肩头塌下,等着姜晚发难。

    白芋到底还是没忍心,拍了拍黑玉的手背,让他往后站。

    “殿下,要不小的替你赶走?”

    又等了许久,姜晚将手中的签子一丢,笔尖勾过一行小字,声音淡淡:“让他进来。”

    白芋唉了声应下,转身快走几步,身子顿住,回头看姜晚。

    他方才听见了什么?

    黑玉见他停下发愣,忙来拽着一起往外走。

    两人刚出城隍庙的大门就被仲奉仙君拦下了。仲奉仙君摩擦着手,不知该如何开口。

    白芋翻了个鬼眼,语气冰冷,没好气道:“殿下让你进去。”

    末了又补一句:“要是来气人的,小心我把你丢进忘川!”

    黑玉虽没开口,一双死潭的眸子盯着他,寒气掐着他的脖颈。

    仲奉仙君对黑白无常作揖谢礼,手掌拂过发凉的脖子,感叹着幸亏有仙气护体,要不然落这两鬼差手里头不知要遭什么罪。

    城东城隍庙他还是第一次来,殿里比城西的摆件多不少,却不怎么有生气。大殿辉煌无比,却像个大型冰室,寒意自脚心底钻进身体,还夹杂着些许怨念,仙气护体也抵挡不住。

    仲奉仙君抖着身子,鼓着劲往前走,站在底下给姜晚见礼。

    坐在上头翻阅卷宗的女子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继续着手里的活。

    城西一别已有许些日子未见,她好像又变回了初见时冷漠的、难以直视的、满带尖刺和威压的阎罗模样。

    仲奉仙君偷偷打量着,试图在她身上找到一丝后来的痕迹。

    令他失望了,可以说是半分耐心与温柔全都看不见。

    姜晚捻着指头翻了一页,空隙间抬眼扫过下头。白芋溜得飞快,只有仲奉仙君一人紧张地扣着手站在大殿中间。

    “有事找我?”

    仲奉仙君不自觉哆嗦了下,很快镇定下来,答:“是。”

    姜晚并没有和人一问一答的习惯,仲奉仙君在天界混得久了很快察觉过来,继续说。

    “小仙并非因天帝而来,之前那事是小仙处理不妥,消息未经核实就……绝非是战神授意。”

    仲奉仙君想清楚了,蛊雕那事阎罗要骂他就挨着,要打他也受着,只要能救战神怎么都好。

    殿里又没了声响。

    仲奉仙君抬头去看,只见姜晚低头看得入神,手里的笔挥舞着,随意划拉几笔,将批复好的愿签丢进边上的竹筐里。

    很难说刚才那些话她有没有在听,他揪着衣角,思忖着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啪——”

    一枚朱红的愿签砸在仲奉仙君脚边,桌案前的人忿然作色。

    “你们左一句失察,右一句不敌,轻描淡写地就把事翻了篇。人命于你们来说,是儿戏?”

    仲奉仙君想辩解,明明他也是受害者来的。

    都怪大阁那群老顽固!

    可他怎么划清界限,他也是仙官一员,那事他的的确确也有错,给人当了杀将的棋子却没察觉。

    愿签上扭曲的,满载痛苦的请愿,因为用力笔墨渗入木片,干涸的墨迹中杂着几滴血,执念和怨念交缠在上头。

    人们的思念和悲痛不会因为事情翻页而消失,这无端祸事会在无数个深夜里变成梦魇,频频侵扰。

    姜晚捂住胸口,又转而捂住耳朵。那些人的诉求声涌入她的耳里,掷地有声地,悲愤着,伤心欲绝地,嘈杂着,振聋发聩。

    堵得她心口发闷,喘不上气来。

    城东城隍犯了错,鬼帝拖着病体受三界训斥,可天界呢,他们只会互相推诿,没人肯为那个错误的决断负责。

    “小仙……”仲奉仙君咬咬牙,双手将奏章高举过头顶,眼神坚毅,道:“战神从未赞成大阁所行。只是如今凶兽封印微弱,各地灾患不断,魔族屡次试探,欲图趁此开战……”

    “说重点。”

    “东海边境有妖兽复苏,若魔族借它之力入侵,三界又要重演千年前的悲剧。”

    仲奉仙君怕她又要打断,语速加快了些。

    “荔梧仙子也找过您吧,就是那个偷了真话照明灯的女仙,身后一直带着个小仙婢。她找战神也是为了这事。”

    那女仙是又找了她两趟,还有次在某个帐篷里发现了打斗痕迹和大量狐狸血,大惊失色地来追问她是不是池子时出什么意外了。

    姜晚翻页的手停住,掀起眼皮审视他。

    不是假话。

    “所以呢?”

    不想打仗,就让人去讲和,有兽异动,就去降服,来她面前激情陈词有什么用?

    “仙界没有合适的人选,他们想让战神出兵。”仲奉仙君抬眼看她,心里打鼓,目光恳切,“小仙,想求殿下出面,劝战神前去东海,以诛杀妖兽为名,震退魔族。”

    仲奉仙君咚地一声跪下,脑袋磕在地上的声音在大殿内里响起,一声叩着一声的回应。

    姜晚耐心耗尽,将手里的簿子重重合上。随着她一声震怒,殿中被隐藏起来的签子通通现了形,堆积成小山高的签子塔晃了晃,险些塌方。

    突如其来的这一下,让正在忙着分类整理的鬼童们都缩了脖子,圆溜的眼睛低溜着转了下,慌忙加快脚步逃离了这里。

    “你也看到了,城隍失职,本殿还要处理这些烂摊子,没闲工夫管旁的事儿。”

    仲奉仙君:“殿下难道忍心看战火连天,人间生灵涂炭吗?到时候三界混乱,民不聊生,四处饿殍……”

    “那与本殿何干。”

    本来干活就烦,鬼帝还把地府里批复不完的卷宗偷偷加塞进来,她窝了一肚子火还没地方撒呢。

    “收起你们那套话术,你知道的,本殿不吃这套。要劝战神,天帝自己为何不去?大阁是没人了吗,要你来求本殿?他们不是一向最看不起地府吗。”

    姜晚也不等他回话,咬着字阴阳怪气道:“本殿如今只是城隍庙的代理城隍,人微言轻,没那么大本事,仙君另请高明吧。”

    “天帝和大阁都去过了,战神不肯见。”仲奉仙君见她态度强硬,也知道这是没戏了,依着阎罗的脾性,大可以直接将他丢出城隍庙,能听他解释这么多已经是够给面子了。

    仲奉仙君整个人颓靡下去,哑了嗓子,自顾自道:“他在无烬渊里差点入了魔,是小仙存了私心,瞒着他们来求的殿下。”

    “若战神堕魔,那些人会毫不留情地将他诛杀在无烬渊。老大一生为了三界安定征战,不该如此下场。他未曾改过殿下成绩,也未曾设计过殿下,他对大阁做的那些事毫不知情。仲奉求请,是为三界,而非天帝,而非自己。”

    仲奉仙君在冰冷的地面上又磕了三个响,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放在地上。他停顿了下动作,或许他该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又觉得多余,姜晚未必会打开这东西,也未必想知道这东西。

    殿中安静下来,仲奉仙君走了,鬼童又冒了脑袋忙碌着收拾成堆的红签黑签白签,鬼童们将签子分门别类整理出来,用箩筐装着搬到侧殿去。

    锦盒落在殿中间,它们错身交汇都要逼开些,以免绊倒,可没有姜晚发声,它们谁也不敢擅自将东西挪开或丢掉。

    姜晚第三次将签子从高台上丢下去,签子自由落体在光滑地瓷砖地上滑出好远,直到撞上锦盒方才停止。

    姜晚一发火,殿里忙碌的鬼童立刻定身屏息,不敢再有动作,生怕惹火上身。

    “捡回来。”

    姜晚发了话,离得近的鬼童麻利地捡起签子,眼睛落到锦盒上又有些犹豫,脚步迟缓了半刻,等它意识到自己走神的时候已经晚了。

    鬼童慌张地咽下口水,扭头去看姜晚的脸色,没有表情的少女目光冰冷地落在它身上,眉头一挑。它感觉下一刻看见的就应该是地狱火舌在招呼它,吓得它闭上了眼睛。

    但被揪后脖颈的难受感觉并没有降临,耳边只有少女没有波动的声音:“都捡上来。”

    鬼童欣喜地张开眼,捞了地上的锦盒,麻溜地将东西递到姜晚跟前,飞快退下了。

    姜晚捏着眉心,提笔在签子上勾了几笔,丢回了框子里。

    高志留下的烂摊子远比她想的还要多,它做的恶让三司合力审了一周多,报告洋洋洒洒几十页,鬼帝为这事自请雷罚,到现在还下不来床。

    好在钟馗已经把它所谓的那个保护伞抓到了,一个趁乱拿着鸡毛当令箭,自称为代理阎罗,妄图转正的鬼差。

    钟馗托白芋带话说下头一切都好,她才不信这鬼话,它们惯会拿她当小孩哄骗。

    姜晚站起身活动着快要散架的骨架,手指挥了挥,就有鬼童上前来将杂乱无章的桌面收拾干净。

    鬼童抱着厚厚一叠批复好的卷宗退下去,高叠的卷宗遮了前面的路,小鬼童再小心避免,也还是出了岔子——卷宗带翻了桌角拿来充当镇纸的锦盒。

    锦盒掉到地上摔裂开来,里头的东西骨碌碌地滚落到姜晚脚边。

    东西被灰色的锦缎包裹着,经这么一滚,包装齐整的东西散乱开来。

    姜晚摆摆手,放跪倒一片的鬼童下去,手腕上翻,躺在地上的东西就从灰色的锦缎中脱离出来,到了姜晚手中。

    是一面手柄镜,镜面不知是什么材质磨就,竟照不出人像,手柄很短,整个镜子都很小,像女子便携的物件。

    姜晚清嗤声,她方才竟然将这东西和池子时答应等笔试后送她的礼物划上等号,简直可笑,他估计都没将那话放在心上,只是哄她的玩笑话。

    一想到这儿她就来气,手里的东西往桌案上一丢。

    镜子的背面嵌着靓丽的珠子,此时不知是哪颗带了法术的珠子磕到了桌面被触发了,镜面亮起光来,半空中隐隐约约地出现了画面。

    画面摇摇晃晃地,镜子的主人大约是匆忙走路时录下了像。

    城东事务繁多,姜晚没兴趣在这时候窥探别人隐私,正欲伸手将镜子反扣,就听到影像里传来声音。

    “战神殿下。”

    “战神殿下且慢,阁主此时正在开会,无诏令不可擅闯。”

    “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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