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佳是在第二天要出门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围巾落在了火锅店。昨天吃完羊肉煲，浑身由内到外的暖意包裹着她，甚至还有一点出汗。一路走到家里都丝毫不觉得冷风的凛冽，而现在她站在玄关，看着原本挂围巾的架子上空空如也，陷入了沉思。看看时间，也没法再去店里拿，只能今天下班后去店里问问看了。

    今天林念佳要去医院的“周末关怀”兼职，她周一到周四是养老院的夜班兼职人员，周日则是去医院的护理康复部门兼职。之前还试过在超市和便利店兼职收银员，后来店里陆陆续续招到了其他稳定的长期工，导致兼职的工作不够稳定，经常当做临时替补被叫去上班。超市规模不大，结钱也不够利索，林念佳索性就放弃了。后来能找到在养老院和医院这两个比较稳定的兼职，也是因为这两项职业都不太“讨人喜欢”。

    很多人听到工作地点在养老院或医院，还没来得及了解工作内容，就已经默默在心里打下标签。专职伺候人的工作，工作场合也总避免不了看见生离死别的场景，再加上前者只招夜班兼职，后者又只在周末提供兼职工作，如此苛刻的条件也就只有林念佳一直做到现在。

    说实话，她还是挺享受这两份兼职工作的。很多人喜欢将这两个场所和恐怖片联系在一起，但林念佳则很享受这两个地方提供的静谧氛围。

    此外，她还有一个无法拒绝这两个工作的原因——她能在梦中看到死者的执念。生前最难忘的场景，最遗憾的事情，最难以释怀的人，她都能梦中与已逝之人再经历一次。

    小时候她不明白死亡，也无法很好地区分梦境。妈妈带她参加过几次家中老人的葬礼，她总不明白大人们为何如此悲伤地别离，明明这几个晚上她都能见到这些老人，他们或高兴、或懊悔，总之都跟常人无异，充满着生机和活力。

    后来年纪慢慢大了，她也试过去跟周围的人表达疑惑，他们往往先露出惊讶的表情，再勉为其难地对她解释，这是老人们来托梦了。但无论是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爷爷奶奶，还是几乎没有见过几面的邻居老人，她都能在他们去世后的7天内梦到他们。渐渐地她就将这样的体验归为自己的独特能力，一再着迷于这样的体验。

    直到后来，她的妈妈意识到不对，带她辗转看了好多家心理医生。渐渐地，她才懂得这些事情并不为常人所接受，她也就不再开口了。

    梦中的执念成了她的秘密。

    不知道是执念的影响，还是养老院和医院特有的氛围。这些特殊场所天生所具备的天然属性，置身其中，就能让原本难以察觉的生命流逝的过程，转化成一种难以拒绝的环境，让人一踏进这里就变得肃穆。

    后来，她渐渐发现传递这心境的，是这里的人。工作人员也好，老人们也好，病人们也好，他们的一举一动总是带有一丝坦然。在这里很少遇到急躁的人，借用安奶奶生前的一句话来说，“人生都走到这里了，你还急它干什么呢。”

    就是这样的氛围让林念佳很喜欢这两份兼职工作。

    “佳佳，你过来一下。”林念佳正在布置活动室，就听到医院负责管理兼职人员的组长在喊她。

    应了一声，她放下手上的拼图盒子，走到门口。

    “今天院里来了一个小孩，你多留意一下，照顾照顾他。”组长将她拉到一边，轻声嘱咐道。

    组长平时是个很严厉的女人，即使是对待病人，也很少放软语气。但林念佳知道，但凡组长的性格柔软一些，就会有病人家属没完没了地问她在网上看到的各类偏方是否有效，不住地求她加塞床位，延长探视时间等等。

    而现在，只要组长皱起眉头，收起表情，对方就会收起自己满腔的倾诉欲望和各种要求，转而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看起来更好说话的小护士。

    很不幸的，林念佳看起来就符合他们的期待。有时候看林念佳实在是被家属缠得不行了，组长还帮忙解过围。

    活动室里面除了有一些有助患者康复的简单器械之外，还布置了一些棋牌游戏，周末的上午10点到下午5点，更是请了一些兼职人员在这里开展一些简单的游戏活动。医院设置这个活动室的目的很简单，希望住院病人在医院疗愈康复的过程中收获一些快乐。但来这里治病的病人们并不想要在这里收获快乐，他们只想重拾健康。

    毕竟医院在大多数人眼里就是一个“功能性场所”，一个维修站，将损坏的零部件修缮好之后就赶紧离开。但若说要在医院获得些除医疗康复服务之外的体验，很多人恐怕都会摆摆手，说大可不必。

    即使将住院的体验感拉满了又如何呢，没有人想成为这里的“回头客”。

    所以来这里的病人大多都是做康复训练的，真正来这里参加“周末关怀”活动的很少，大多数人在门口看几眼，就默默离开了。

    而一开始就不看好这个项目的医生和护士也不在少数：“有这闲钱，不如拿来升级医疗设备，改善医护待遇。”但市里要求改善医患关系的任务分下来，每个医院都必须做出点改变。

    医院里第一个对这个“周末关怀”活动改观的人就是组长，她发现真正从这个活动中受益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是在老年科室住院的病患，一种是身患重症的病人，这两种人都清楚这里很可能是自己人生的最后一站，那么在这里收获一些快乐和平静又有何不可呢？

    再加上市里面分下来的那些连塞牙缝都不够的项目资金，除了开展简单的活动，又还能做些什么？后来组长就自愿承担起管理调配项目兼职人员的工作。

    除了林念佳之外，经常来这里兼职的都是医学生，但他们学业任务重，这里的实习工作也不能帮他们系统地接触到患者的医疗信息，所以总是隔三差五地就换一批人，一直坚持下来的稳定兼职人员只有林念佳。

    组长工作 一丝不苟，同时又非常细心。时不时会让林念佳对某一些病人额外的关照，以前林念佳还摸不透这些额外照顾的病人有什么共同点，渐渐她才发现，组长让她格外留心的，都是一些时日不长的病人。

    “可能下午会过来，一个男孩儿，胡梓文，叫他小葫芦就行。带他玩玩游戏，这周刚住进来的。”组长手里还拿着一大叠病历本，匆匆叮嘱几句，又忙去了。

    林念佳默默记在心里，到了下午，果然看见一个长相温柔的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站在门口。女人似乎在鼓励男孩走进去看看，但是小男孩一手牵着女人的手，一手紧紧抓着她的裤子，不愿放开。

    林念佳笑着走过去，跟女人点点头无声地打个招呼后就蹲了下来。

    “你好呀，小朋友，想不想看我变个魔术？”

    小男孩瞪大眼睛，抱紧妈妈的大腿没有回应。

    林念佳伸出手掌，“我会读心术，你跟我握握手，我就能知道你的名字哦。”。小男孩听罢松开牵着妈妈的手，试探着握住了林念佳的食指。

    “让我瞧瞧看，”林念佳小幅度地晃了晃食指，“你叫胡梓文对不对，平时别人都管你叫小葫芦。”

    “肯定是别人告诉过你的！”小葫芦惊喜了一下，抬头看着他的妈妈，“对不对，妈妈？”

    他的妈妈弯起了眼睛，摇摇头，“我今天是第一次见这位护士姐姐。”

    后面小葫芦牵着林念佳的手指就没有松开过，他们一起玩了拼图，还跟其他病友一起玩你画我猜，大家的绘画能力和想象力都没有小葫芦好，导致小葫芦一画完，就有人立刻抢答得分，但是轮到小葫芦猜的时候，他总是看不出成年人的抽象的绘画。

    虽然小葫芦总是猜不出来，每次揭开谜底后他都笑得瘫在椅子上，一整个下午，活动室的欢笑都没停过。中间她妈妈出去跟主治医生谈话，小葫芦都没发现。

    快到五点，病人们纷纷回到自己的病房，小葫芦的妈妈也来接他回去。走之前，小葫芦还跟林念佳再三确认这里的活动时间，约定好下次再来。

    林念佳将活动室整理完后，也顺着楼梯慢慢往下走。

    “喂，您好，您的餐送到了，我放在一楼食堂的外卖架上……好，照片已经拍过了……行，用餐愉快。”许执宇挂掉电话，骑上摩托准备返回。

    周末，火锅店堂食的人多，外卖订单也多，有时骑手忙不过来了，许执宇会帮忙送餐。医院人来人往，他避让着行人，骑得很慢。突然看到前面有些熟悉的背影，许执宇轻拧把手，追上去。

    林念佳感受到摩托车开近，下意识地往路边避了几步。

    “你好，你昨天在我们店里用餐，是不是落下了一条围巾。”

    听到来人的声音，林念佳楞了一下，等看到对方的样子，她才认出是昨天火锅店里的服务员。

    原来是负责送餐的，林念佳心里想，怪不得昨天点完餐后就没怎么看到他了。

    “我是……昨天在火锅店……”许执宇看对方好像没认出他，想着要怎么介绍自己好。

    “我知道，羊蝎子火锅店的。”林念佳笑起来，“我正要去你们店里呢。”

    “哦，那要不要载你。我刚送完外卖，也要回店里。”许执宇心里松了口气，原来还记得他。

    林念佳挑了挑眉，指了指摩托后座，“现在吗？”

    好像是有点唐突，许执宇紧了紧把手，还是坚持，“刚好顺路，外面也冷。”

    眨眨眼睛，林念佳裹了裹领口，“今天的确挺冷的，正好也想去你们那里吃饭。”

    许执宇听到后，往前挪了挪，一脚踩在地上稳住车子，“没有多的头盔了，先上来吧，一下就到了。”

    林念佳扶着他的肩膀，脚踩在踏板上，跨坐上去。做好后，她将外套的帽子戴上，往后靠了靠，手抓住座椅两侧，尽量跟对方保持一定的距离。“好了。”

    摩托车启动，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林念佳的身子还是猛地往后一倾。一路上稳稳当当，摩托车敏捷地穿梭在车流中，不一会儿就看到了路边熟悉的，亮着暖光的火锅店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