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的南方小镇，路上的男男女女们穿着灰绿色的服装，匆匆路过。林念佳试着看清路人的脸，但越是努力看，越觉得自己跟他们之间隔着一层浓雾。跟以往经历的执念一样，她像一团无实体的雾气，漫无目的地飘在空中，眼前突然闪过一抹亮色。

    这是一个没有靓丽服装的时代，但是面前两个年轻人身上军绿色的服装却是别旁的人都鲜亮。一男一女站在一起，隔得距离并不近，却能感受到一丝亲密的氛围，之间还混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年轻女孩扎着两条麻花辫，发尾还扎着红丝带，乌亮的头发乖顺地落在肩上。男孩将一个东西递给女孩，女孩害羞地接过，仔细地缠在头发上。等她把手放下，林念佳才看到，是一朵红色的绢花。

    忽的一阵强风吹过，红花就只在少女乌黑的头发上出现了一瞬，下一秒就不知被吹到哪里去了。男孩跑了几步，挥着手想要重新抓住它，女孩只轻轻地拉了对方的袖子，男孩就停下了慌乱的步伐，两人默默并肩朝远处走去。但彼此靠近了很多。

    林念佳感知到，这个年轻女孩就是今早刚去世的安奶奶，跟她一起的男孩就必然是奶奶穷极一生都无法忘怀的人了。她缓缓跟在两人的身后，忽的看到前面被风吹起的一抹红色，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够，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并没有所谓的“四肢”，只能看到一朵红花飘扬着穿过她自己，轻轻碰到路边的牌子。

    牌子上岁月的痕迹斑驳，但上面的路名仍旧清晰有力——市民大道。

    睁开眼，林念佳瞥了一眼床边的闹钟，已经下午三点了，这一觉睡得格外长。翻了个身，她把手挡在眼睛上，慢慢适应屋里的光亮。

    卧室的装潢不新，但胜在整洁。家具桌椅并不多，都是一些生活必备品，也没有什么精致的小玩意儿或是装饰品，却布置得舒适温暖。窗帘只能勉强遮光，有时睡到中午就会被强烈的光线弄醒，但林念佳又懒得给这租来的房间换一张窗帘。即使是冬天，她也习惯将窗户留一道缝隙通风，现在屋外的寒风萧瑟，将窗帘吹得扬起来。

    看到这场景，林念佳就想起了今天早上安奶奶的房间，又想到了梦境里面，那朵北风吹走的红花。伸手够到手机，林念佳打开地图软件，输入“市民大道”，发现这条街离这里并不远，也就步行20分钟的距离。看了看时间，还早，但也无法再睡了，林念佳决定去走走。

    林市的冬天很少下雪，但寒意依旧冷得刺骨。林念佳出门前换上了厚重的大衣，又裹上了一条红色的围巾。刚出门时寒意刺人，冷风努力地寻找人身上的突破口，势必要带走一点暖意。但多走几步之后，林念佳逐渐感到身子暖和了起来，将围巾扯松了些，脚步也慢了不少，节奏惬意多了。

    现在的街道车水马龙，中间是双向车道，两边高大的行道树被修剪得很整齐，行人的衣服更是五彩斑斓。林念佳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找对地方，但既来之则安之，她跟着人流慢慢地挪动，享受着这午后的闲暇。

    耳边传来学校的下课铃声，旁边就是一个学校，忽然耳边炸开了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将这冬天的瑟缩都冲淡了不少。听着这充满活力的喧嚣，林念佳沿着学校的围墙继续散步。忽然瞥见前面的地上躺着一点红色，她顿了一下，想到了执念里见过的红花，于是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个零食包装袋。林念佳无声地笑笑，走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了，抬眼就看到一个路边小卖部。

    那是小时候最常见的小卖部，店长一般都是一对老夫妻，店里面最贵的东西不超过5块钱，还有不少1毛线、5毛钱的糖果和辣条，玻璃瓶装着的可乐摆在货架上，如果你要买，老板会当场将可乐倒在塑料袋里，再插上一根吸管，可以换钱的玻璃瓶是不会让顾客带走的。

    林念佳带着自己的童年印象，似乎是想要求证自己的记忆是否准确，她决定去店里瞧瞧。果然，店老板正在店里打盹，头发花白。货架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包装袋，不认真看都不知道里面装着的是软糖还是玩具。

    眼睛扫了一圈，林念佳发现这些零食一个都没吃过，她向来不大敢尝试新的零食，只好往冰柜里看看。认出了自己小时候经常买的雪糕牌子，林念佳好像在一个充满陌生人的聚会上认出自己的好友一样雀喜。

    买完单，她坐在店门口的长椅上，慢慢吃着雪糕。冬天吃雪糕，不用担心吃得慢弄脏手，所以她吃得尤其慢。吃完之后发现，自己刚刚走路积攒出来的热量几乎都被这根雪糕给带走了。打了一个寒颤，她决定回家。

    回家路上，阳光已经慢慢消散，林念佳觉得自己身上的热量也跟着这西斜的太阳一样缓慢流逝。今晚得吃些热乎的东西，她刚这么想着，就闻到了香浓的火锅味。抬头一看，果然马路对面就是一家火锅店，红色的招牌散发着暖意——羊蝎子火锅店。

    许执宇在柜台后面整理收据，中午12点到2点是一段用餐高峰期，接下来就要到6点之后才会忙碌，那时店里的客人才会多起来。

    现在刚过5点，店里几乎没什么客人，只安排小齐一个人在大厅招待。玻璃门被推开，许执宇听到小齐招呼客人的声音，然后就是一道女声，“你好，1位。”。

    许执宇听到后，抬起头，果然就是今早“拼桌”的女人。她现在穿的衣服严实了些，厚重的黑色大衣看起来很暖和，脖子上围着松松垮垮的红色围巾。她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将围巾解下，白皙的脸慢慢露出来，气色比早上好了很多。

    羊蝎子火锅店适合聚餐，一大锅的羊蝎子端上来，再涮上几碟羊肉，最后烫点青菜，或是来一份手工面。这家店的熟客还会点上一份羊棒骨，再把主食换成烧饼。烤羊肉的腥膻味全都化成了油滋滋的香气，火锅羊肉片的油腻也化成了羊肉汤里的精华，无论怎么吃，这里的味道都让人挑不出错。

    这样一套吃下来，浑身的暖意从皮肤散出，就像回到夏日一样舒爽。但这样的分量远超一个人的食量，所以这家羊蝎子火锅店至少要3个人才能吃得尽兴。

    林念佳是第一次来，在小齐的引导下入座后，就认真研究者桌上的菜单。许执宇等了一会儿，看到她还在低头琢磨，就走了过去。

    “一个人的话可以点砂锅。”，林念佳听到声音后抬起头来，桌旁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身上穿着员工服，简单的黑色外套勾勒出他结实的身形。他指了指桌上的菜单，“翻背面。”

    在林念佳的默许下，他伸手将菜单翻过来，“这些砂锅分量比较小，配菜也挺多。”面前的菜单翻了个面，但她没顾上菜单，只留意到男人的手指甲剪得很短，干净圆润，手掌厚实，莫名地跟火锅店很搭。

    砂锅的类别很多，看得人眼花缭乱，“哪个比较好吃呢？”林念佳放弃看菜单，抬头问道。

    许执宇看到她的发尾因为刚摘下围巾，乱糟糟地披在肩上，“吃辣吗？”看起来对方并不记得他们早上见过。

    “还可以，别太辣就行。”

    “这个吧，吃的人多。”许执宇点了点菜单。

    “好，那来一份。”

    “主食呢？”

    “一碗米饭吧。”

    “行。”

    林念佳点的不多，许执宇确认完就走了，也没有写在单据上。等待上菜的时间里，林念佳将解下来的围巾仔细叠好，放在身边的椅子上。

    菜上的很快，一份羊肉煲端上桌，还突突地冒着泡。林念佳留意了一下，上菜的人是其他的员工，也再没在大堂里看到刚才那个男人的身影。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桌上的砂锅吸引了，羊肉不大，刚好入口，有的连着骨头，吃起来还很软糯。除了羊肉外还有羊肚，口感爽脆而且吃不出一点膻味。配菜有炸腐竹、土豆和马蹄，解腻清爽。羊汤上浮着点点油星子，一口喝下去，暖意从胃里一直传到全身。

    许执宇发现这个女人吃东西非常专注，不像现在很多的年轻人，喜欢一边刷手机，一边吃东西。店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也开始忙碌。下单、结账、后厨帮忙，哪里忙不过来就去哪里搭把手，店员看到老板都亲自下场，手脚就更是勤快。

    等许执宇忙过一阵，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店员正在收拾她坐过的桌子，柜台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他走到柜台整理单据，又看着玻璃门外面发起了呆。

    “诶，老板，好像是客人落下的。”小齐手里拿着一条红色的围巾。

    许执宇一眼认出了那条围巾，想了想，“放柜台上吧，可能人家一会儿回来拿。”

    小齐应了一声，将围巾随手团了团，放在柜台的一角。

    许执宇看着暗木色的柜台上搭着的那条红色围巾，脑子里都是那人坐着叠围巾时专注的动作。他突然意识到，这抹红色摊在桌上显得死气沉沉的，但是被那人穿戴在身上，就显得灵动十分。

    这颜色果然适合皮肤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