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了除夕夜，日子就过得快了。街上的人和车又多了起来，街铺开始恢复营业，等寒假过完，早上和下午又能看到学生们背着书包上下学的身影，整个城市的节奏又慢慢回到正轨。

    自从今年除夕夜一起吃了顿饭，林念佳跟邻里邻居的关系近了不少，有时买水果时遇到老赵叔，他还会热情地给她推荐新鲜的水果，再让老板打个折，或者免费搭个橘子或苹果。有了老赵叔和秀姨的介绍，林念佳也间接认识了小区里的其他大爷大妈，交际圈也算是超出年龄层面地进一步扩大了。

    今天一早，林念佳下完晚班，手里拎着早餐埋头往家里赶。在小区的保安亭附近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是秀姨在小区门口犹豫徘徊。

    “秀姨，这么早赶着去哪里呀？”林念佳走上前询问，这才发现秀姨脚上只穿了拖鞋，还是那种在家里穿的棉拖鞋。

    “我要去贴，贴，贴这个纸啊。”秀姨手上拿着一叠纸巾，并不是打印好的寻人启事，而是几张揉在一起的抽纸。攥在手里很久，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了。

    林念佳觉得事情不对劲，伸手抚了抚老人的肩膀，“秀姨，你不记得我啦？我是住在你们楼上的林念佳，之前还一起吃过饭的呀。”

    “我要贴纸，胶水忘记带了。”秀姨仿佛没听到林念佳的话，反而开始翻自己的衣兜口袋。

    “秀姨，没带胶水的话没办法贴了，要不我们先回家，下次再出来贴吧？”

    秀姨听到这话，顿时眉头一竖，“为什么不让我贴！哪里都不让我贴，我怎么找孩子！”

    林念佳没想到老人会突然发脾气，突然抬高的语调也把自己吓了一跳，更是吸引了路人狐疑的目光。

    她定定神，继续耐心道：“老张叔呢，怎么没看到他？”

    “老头子不让我贴，你也不让我贴！”

    原本是想提起张叔，让秀姨冷静下来，没想到反而更是激怒了她。秀姨甩开她的手，想往小区外走。林念佳见状更是不敢让她乱走，连忙拦住秀姨，“诶，秀姨，你的鞋还没穿呢，要不我们先回家穿鞋，我再陪你出来贴好不好？”

    秀姨看到居然有人拦她，更不乐意了，想要绕开走，没想到对方居然拉住了自己的衣袖，不让自己离开！顿时放开嗓门，大声嚷道：“打老人啦！你放手！有人打老人啦！”

    林念佳登时无语了，她本来就不敢大力拽老人家的手，只好拉住秀姨的衣袖，没想到秀姨竟倒打一把，路人的眼神更是不对劲了，还有热心八卦群众站在附近围观。

    她见状只好先放开秀姨的衣服，跟周围人解释，“不是，这是我邻居，我就住老人的楼上。”

    “老人家阿兹海默症，我怕她走丢了。”林念佳努力挤出笑容。

    “我不认识你！你走开！”秀姨完全听不进去。

    有的路人开口了，“为老人好也不能打老人呀，赶紧联系家属来领人。”

    林念佳是有苦难言，拿出手机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老张叔的联系方式，顿时尴尬起来。

    路人开始怀疑了，“你到底认不认识这老人？家属电话都没有？”

    秀姨知道有人在帮自己说话了，底气更足，“我不认识她！她不让我走，还要打我！”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林念佳是第一次成为众人的焦点，脸红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时有围观群众又发现了新的突破，“警察来啦！”

    林念佳不知道是该紧张，还是应该松一口气。只见一男一女两名民警拨开围观群众走进来，男人身形魁梧，一身笔挺的警服给人莫名的压迫感。“围着干什么呢？都散了散了。”

    林念佳连忙解释，“我是这位老人的邻居，我看她今天早上好像是自己走出门的，怕她走丢，就来问了几句。”

    民警也看到老人穿着棉拖鞋，心里也有了大概的判断，“那刚才怎么听到老人说你打人了？”

    “我真没有，我只是怕她走了，拉了一下她。”

    女民警见状皱了眉头，“老人家岁数大了，可不能随便拉拉扯扯，到时候出了事儿十张嘴都说不清。”

    “能联系上老人家属吗？”，男民警继续问道。

    原本自己就是好心才上前询问，发现秀姨已经认不得自己之后，心里本就难过，还想到还被人倒打一把，心里是又气恼又懊悔。自己刚结束晚班，林念佳只感觉又累又渴，头昏脑涨。两位民警似乎也不关心自己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一味地审问和指责自己。

    身体的劳累和心里的委屈都要化成泪水涌上来，这时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姑娘，你在这干什么呢？”

    老张叔早上买完菜回来，看到小区门口围了一大伙人，本来只想瞥一眼看看热闹就走，没想到在人群里看到了熟悉的影子。再往前凑凑，不正是那位热心邻居姑娘，而且还被两位民警训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可不能坐视不理，赶紧挤上前，想帮姑娘说说话。

    挤进了人群中，老张叔没想到还有自己更熟悉的人——秀姨。“你咋出来了？不是让你在家看电视吗？”

    男民警见老人的家属来了，赶紧去了解情况。“这是你的伴侣？”

    “对，这是我老伴儿。”

    “老人家可能是自己走出来的，脚上还穿着棉拖鞋呢。”女民警比较心细，“先看看奶奶身上有没有受伤，没问题的话就赶紧领回家吧，别着凉了。”

    老张叔听到“受伤”两个字就紧张了，“怎么了？摔跤了？”

    男民警果断道：“没有，就是刚才老人家嚷嚷着说这小姑娘打人了，这才围起来这么多人。”

    老张叔刚放下了心，随即又拧了起来，原来邻居姑娘受的委屈还都是自己老太太惹的，赶紧出声解释，“肯定是弄错了，这姑娘就住我们楼上，平时邻里邻居的帮了我们很多忙，不可能打人的。”

    “我老伴儿有点老年痴呆了，不记人，之前姑娘还上我们家一起吃饭呢。”

    闹了半天就是场误会，两位民警也有点无语，摆摆手，“确定是场误会就行，”男民警之前经手过一些恶意讹人的事情，不管这两位老人有没有这个心思，他都得把这个想法给按灭。于是又开口提醒道，“保安亭这里也是有监控，如果还有纠纷就直接调监控查证据了啊。”

    林念佳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老张叔都已经说清楚了，这警察居然还不依不饶地想要调监控，暗暗抱怨：“哼，心里是黑的，看什么都是黑的。”

    男民警听到了这声抱怨，知道是对方误会自己的意思。但自己刚出完任务，已经接近两天没闭眼，现在正是累得腰酸背痛的时候，也懒得再说些什么。只是转身驱散人群：“都散了都散了，该上班上班，该买菜买菜了啊。”

    误会解除，林念佳有些尴尬，更多的是劳累，跟老张叔打完招呼就先走一步了。回到家里，更是早餐都没吃，喝了几大口水，倒头就睡着了。

    老张叔回到家里，心想林念佳一早上肯定受了不少委屈，便要拿点水果上去看看。可一回头想起姑娘平时都上晚班，现在肯定也是休息的时候，又将拿起的水果放下。只能下次见到再跟她好好说说，他想，姑娘肯定是理解的。

    叹了口气，回头看见秀姨正坐在椅子上怡然自得地剥橘子吃，跟刚才胡搅蛮缠的老太太完全是两个样子。今天早上老伴儿居然连姑娘都忘记了，明明前几天散步买菜的时候还跟林念佳打招呼来着，他意识到秀姨的病情可能加重了。

    “我不是跟你说，自己在家就要好好看电视，不能自己出门！”

    秀姨坐在客厅里撇撇嘴，“你不带我出去贴，我就自己去。”

    “贴什么？”老张叔还没反应过来。

    “贴，贴……”秀姨一时间忘记了该怎么说，只好将口袋里的抽纸拿出来，“贴这个！贴这个才能找儿子！”

    老张叔见她攥在手里，已经皱成一团的手纸，心里顿时觉得无力。眼见着最熟悉的老伴儿慢慢变成一个固执无法理解的陌生人，刚想说出口的指责也只能无奈地吞下。

    “我早上要出去买菜，下午就陪你出去贴啊，下次不能再自己出门了。”

    秀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满意了，嘴上还不忘提醒：“下午就去贴，下午就去。”

    老张叔拎着菜走进厨房，扭头看到客厅里的秀姨还在低头喃喃自语，叹了一口气，给自己的女儿打去电话。

    “喂，爸。”女儿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疲惫。

    “诶，孩子，声音怎么这么哑啊。”

    “没有，就是昨晚被孩子闹得，一宿没睡着，有点头疼。”

    “噢，是，孩子刚出生就是这样，晚上也离不开人。”老张叔张了张嘴，原本想说的话还是变成了关心，“多喝点水，晚上睡不好白天就一定要补补觉，千万别累着了。”

    “行，爸，还有事儿吗？”

    “啊，没事儿，我跟你妈好着呢。”

    “嗯……身体都还可以吧？”

    “挺好挺好，不用担心。”

    胡乱寒暄了几句，电话挂了，老张叔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