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晚上的养老院异常安静，其实往常这个时间也很安静，但是今天的氛围却格外沉重。关心老人的晚辈都会提前将老人接出去，毕竟除夕夜不是一般的日子，按照中国人的传统思想，总是要跟家里人一起过的。
但也总有老人在这一天也独自度过。养老院里一共住着80多位老人，今天在院里过除夕夜的老人不足10人。客厅里的电视还开着，春晚里热闹的歌舞节目却不能增添多少过年的气氛。
走廊和房间门口都贴上了对联，看得出一整天护工们也是有用心装扮的。但是在这寂寥的环境里，大红色的平安福和中国结倒显得有些刻意了。
老人们一天的摄糖量有明确的指标，但为了庆祝除夕夜，林念佳还是准备了不少水果，逐一问老人们想吃些什么。牙口好的就将果皮自己削去，切成小块；牙口不好的，就将苹果刮成泥，放在碗里。反正今天人少，倒也忙得过来。
过了九点，林念佳没有像往常一样带老人们回房睡觉，倒是老人们一个个呵欠连天，早早回房了。可能是在除夕夜里跟其他老人们聚在一起，也只会在心里提醒自己，他们都是一群“老无所依”的人。
将最后一个老人送回房间，大厅里空落落的，林念佳将电视的声音调低些，坐在前台开始整理新年期间老人们离院和预计回院的时间。
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
“到院里了吗？”
林念佳弯了嘴角，手指翻飞，“到了。在值班呢。”
“想看烟花吗？”
“你们还去玩烟花啦？”没有正面回复，但字里行间都是期待。
过了一会儿，对面没有回复，林念佳划出去回复了亲朋好友们的新年祝福，刚想放下手机，许执宇发来了视频邀请。
找到耳机戴上，接受邀请，手机画面里都是绚烂的花火，还伴随着大人小孩嬉笑尖叫的声音。“看得清吗？”许执宇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里显得格外低沉。
“可以看清，那个是小齐吗？”
“对，还有很多亲戚的小孩和同村的小孩。”
突然有人燃了鞭炮，耳机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屏幕里也泛起白烟，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也没有挂断。
屏幕晃起来，看起来是许执宇走远了一点，“可以听到吗？刚才有人放鞭炮，有没有吓到。”
“挺热闹啊，我们这市区都不让燃放烟火了，还是在老家过年更有气氛。”
“老家过年就是这样，人多，热闹，但也吵。”
屏幕对准了夜空，漆黑的夜幕上点缀着点点烟火，离得远了，听不见烟花窜上天的声音，倒是能听到许执宇的呼吸声。
林念佳默默听了一会儿，竟有点不舍得打破这氛围，她已经好久没亲眼看到烟花了。
“老家冷吗？”林念佳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对面人的呼吸声，他吸气，她也跟着吸气。
“还可以，动起来就不冷了。”
她发现他的呼吸很绵长，跟上他的节奏还需要刻意憋会儿气，“放烟花还是得注意下安全。”
“还行，这里就是个大坝，比较空旷。”
两人没说话，屏幕里的烟花还在跳跃。
“今晚怎么突然跟老张叔他们吃饭了？”
“早上我帮老张叔清理铁门，聊了几句，他见我也是一个人过年，就邀请我一起了。”她想了想又补充，“他们的儿女大年初二初三才过来团聚。”
“老人家吃得惯羊肉吗？”
老人不爱膻味大的菜，这一点林念佳倒没想过，现在回想起来秀姨的确没怎么下筷子。“老张叔喜欢吃，还问我做法呢。”
“是不是有人喊你？”林念佳耳朵尖，隐约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对面人很无奈，“估计是小齐想让我过去点烟花，他好去陪他女朋友。”
“那你去吧，这么多小孩，还是得多看着点。”
挂了电话，林念佳在脑子里想象许执宇这么一副冷言寡语的样子，当孩子王的样子会什么样。
正想着，走廊里传来老人拖鞋的沓沓声。抬头就看到李爷爷背着手走向大厅，林念佳忙站起来扶他到大厅里坐下，“爷爷，这么晚了睡不着吗？”低头看到爷爷穿的是浴室里洗澡的拖鞋，这种拖鞋防滑，但是平时穿容易脱脚，绊倒老人就不好了。“爷爷，我给你把棉鞋拿过来，你先坐着别动哈。”
林念佳回到房间取出拖鞋，正好看到李爷爷的床上还放着一个电暖水袋，摸来还是温热的，就顺手也拿了出去。
给李爷爷换上棉拖鞋，把暖水袋放在腿上再盖上毯子，这样就保证不会着凉了。“睡不着出来看电视吗？”
“除夕夜习惯看春晚，回房间也睡不着，习惯了。”
大厅的电视是挂在墙上的，林念佳坐在李爷爷身旁的椅子上，顺手将音量调大了些。
“我女儿本来说要接我回家过年，但是她婆家的老人也过去，我就懒得去了，老人太多很麻烦。”
“我儿子没用，到现在没成家，工作也不着调，干一行亏一行。小时候就不成器，就是太惯着了，没办法。”
“我女儿今年抱二胎了，小孩刚出生，的确比较忙，离不开人。”
“要我说不用生这么多，生下来也不一定省心，养小孩不如养条狗。”
林念佳听到这里没忍住，笑出声来，“那爷爷你怎么不养狗？”
“我老家养了一条狗，土狗，我养的啊，毛色很亮，特别精神。我天天给他喂大骨头，长得可威武了。”
“后来我儿子不成器啊，老家的房子给输掉了，我女儿就接我来这里住。”
“狗给了我邻居，他们是一直惦记着我的狗。”
“不过给他们也好，他们家也养狗，也养得不错。”
“你们年轻人总爱养外国狗，要我说土狗最好。”
“我听说城里人养什么的都有，养兔子、养小鸟、还有人养老鼠。”
“害，其实养什么都好，别养出个白眼狼就行。”
林念佳将李爷爷腿上的毯子掩好，“养了孩子还是有个念想嘛，你的暖水袋不就是孩子给你买的。”
提到这个，李爷爷笑了，“我女儿买的，年前来看我给我买的。”
话音刚落，又开始熟络，“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过年，肯定要买点什么表示一下。戚，一个热水袋，我不稀罕。”
“好在孩子他妈走得早，不然心里又要不舒服了。”
李爷爷好像是突然说够了自己的家里事，转而问起林念佳，“你个女娃娃也不回家过年啊。”
“我上班呀，不然院里没人怎么行。”
“你爸妈不念叨你？”
“他们出去旅游去了，自在得很。”
“对，做父母的就是要越过越自在，这样才好过日子。”
“李爷爷你也很自在啊，我听吴音说你的象棋可是杀遍院里无敌手啊。”
“哈哈，”李爷爷笑声爽朗，“是吴音那个丫头说的？她下棋太臭了，转头就说我的棋艺好，这样输给我才不那么丢脸。”
林念佳没想到是这么个缘由，也觉得好笑。两人在大厅里说着笑着，倒是将别人也闹了起来。
这时302房的邱大爷也起来了，“老李你嗓门嘎嘎的，这么精神啊。”
林念佳起身将位子让给邱大爷，“邱大爷还没睡呀，吵醒你了吗？”
“可拉倒吧，他睡下了三头牛都拉不起来，呼噜还震天响。”李爷爷不以为然。
“今天除夕夜，哪有这么容易睡。”
“邱大爷我给你拿条毯子，不然晚上腿脚容易寒。”林念佳去前台翻出了条毯子，又将台下的小暖炉也拎过去。
回到大厅才发现吴奶奶居然也过来了，三个老人围在一起数落自己不着调的孩子。她将暖炉点着，放在一旁，抬手将电视的声音调小点。
“诶，别调小呀，听不着了。”邱大爷不满意。
“爷爷你也没在看电视呀。”林念佳无奈道。
“你不懂，这是除夕夜的声音，就是得放着，没人看也得放着。”老人家固执起来，道理也是一套套的。
“行吧行吧，”林念佳只好妥协。
林念佳一边留意还有没有老人出来遛弯，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老人们聊天，反而是老人们之间的共同话题更多。平时也不见他们有这么多共同话题，但是在除夕夜这一天，他们都成了统一战线的队友。
在这一天，他们共同的敌人是时间、是儿女、是团圆。
跨年的倒计时开始了，主持人开始倒数，大家也都静了下来，看向电视。
“倒数啦，大家有什么新年愿望呀？”林念佳望向老人们。
“都老头老太太了，还有啥愿望。”李爷爷无所谓道。
“我要新年的春天赶紧来，可以到院子里赏花拍照片。”吴奶奶倒是满心欢喜。
“新的一年希望别下太多雨，我这腿脚一下雨就疼得难受。”邱大爷捶着脚。
“这都啥乱七八糟的，新年愿望就是要祝国家昌盛，国民富足。”李爷爷瞧不上这些小家子气的愿望。
“那我就祝大家新年快乐啦！”
手机适时也亮起了屏幕，是许执宇赶着零点发来祝福：“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