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老张叔的房子这几天人来人往，很多亲戚朋友从老家赶来参加秀姨的葬礼。林念佳这几天上下班路过他家，只能看到进出的陌生人，挂在门把手上的素净白花也沾染上了来往的浊气，低垂着花瓣。

    林念佳留意了几天，都没遇到老张叔，倒是见到不少陌生的面孔，看得出他们夫妇平日里有许多交好的亲戚朋友。

    想来也是，能在大年三十热情邀请邻居去吃年夜饭的人，对自己的亲戚朋友只会更好。忍住了几次想去敲门慰问的心，过了几天，门把手上的白花被取了下来，楼道里前来吊唁的人也少了。

    算了算日子，今天是秀姨过世的第三天，仪式好像都已经结束了，楼道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林念佳好像也失去了敲门的勇气。

    干脆下次等许执宇有空的时候一起带点水果去慰问吧，林念佳这么想着，放弃了自己敲门的的想法。

    今天是周日，难得林念佳既不用去养老院上班，也不用去医院兼职。在家睡到自然醒，身边的被子里已经没了许执宇的温度。她起床洗漱，看到电饭煲里的早餐还温热着，一边吃，一边问许执宇店里忙不忙。

    “还行，记得把电饭煲里的早餐吃了。”

    吃完早餐，林念佳收拾了一下卫生。洗衣服、拖地、晒衣服……忙完一圈下来，还不到十点。

    果然起得早，时间就显得很充沛。看了看外面天气正好，林念佳翻出手机。

    “中午我去店里找你吧，你就不用再跑回来一趟了。”

    许执宇应该正在忙，等了一会儿没看到回复，林念佳就收拾了一下出门了，趁着好天气，她决定出去溜达溜达。

    小区里的小孩不少，今天又是周末，楼下有不少结伴嬉戏打闹的孩子。耳边传来孩子玩闹的声音，心里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了秀姨的执念，不由得感慨孩子们平安长大看起来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但是背后仍旧需要父母莫大的付出和命运的眷顾。

    她突然想起上次在公园里，因为贪吃糖葫芦而差点走丢的小孩，已经5岁了却还是不怎么说话。现在的小孩由爷爷奶奶或姥姥姥爷照顾的并不在少数，老人家有时就会忽略一些潜在的健康风险。

    心里想着事，脑子也乱成浆糊。脑子里翻出了妈妈的叮嘱，“无论你在梦里看到什么，要记住那只是梦，梦醒了，咱们就要接着生活。生活里的人和事才是真实的。”

    脚边突然被人撞了一下，林念佳回头，是一个还不及半身高的小孩。他的妈妈扯住往前冲的孩子，对着林念佳充满歉意：“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小孩子总爱往前冲。”说完低头批评道，“都跟你说了在马路边上不能瞎跑，赶紧跟人家道歉，快点！”

    小朋友奶声奶气地跟林念佳道歉，然后躲在妈妈身后。林念佳笑着说没关系，看了母子两人手牵手等红绿灯的背影，突然回想起了还在住院的小葫芦。

    这个年纪正是小孩子生龙活虎的时刻，烦起人来连狗都嫌，可是有的小孩可以跟父母一起快乐成长，有的小孩却只能在医院里度过混杂着消毒水气味的每一天。

    生活里的人和事才是真实的，林念佳在心里默默念着这句话，正好走到了十字路口。人行道上的红灯闪烁了几下后，绿灯亮起。

    往左走，是火锅店的方向。

    往右走，是小学的方向。

    执念里襁褓婴儿沉甸甸的重量，医院里小葫芦懂事的笑脸，还有因为贪吃差点走丢的小朋友，脑海里思绪翻飞。

    随着人流过了马路，林念佳最终还是拐向了右边。

    以前总觉得学校的距离还是挺远的，但这次林念佳心事重重，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和措辞，就已经遥遥望见了小卖部。

    幸好现在是周末，小学不上课，小卖部的生意自然就冷清了些。林念佳硬着头皮走过去，只能默默祈祷别见在店里见到上次在公园里破口大骂的阿姨。

    跟第一次来这小卖部一样，老板依旧坐在里面看电视。林念佳松了一口气，看来只有老板一个人看店。

    她假装在冰柜前面挑选，表面上镇定，但心里正兵荒马乱。最终她随便挑了一支，走到柜台结账。老板低头将雪糕装进袋子里，林念佳趁扫码的功夫，开口假装惊喜道：“诶，老板，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吴老三抬头，一下就认出来了：“哦！你是上次在公园里的！”

    林念佳心想，太好了，忙道：“对，是我。没想到这么巧啊，您在这开店呢。”

    “开了好多年咯，你也住这附近？”

    “是。”

    完了，接下来该说点什么？林念佳突然语塞，她向来是个不太会寒暄的人，只要努力转换思维。她平时都跟养老院的老人聊什么？

    “您身体最近还行吧？”

    “挺好挺好，每天看看店，也不累。”吴老三突然想到些什么，“不用给钱啦，这根雪糕请你吃，上次帮忙找到我小孙子，还没道谢呢。”

    正愁着不知道该如何将话题扯到孩子身上，这老板反而是自己提起来了，林念佳又松了口气，“您太客气了，这个一码归一码，还是要给钱的。”

    她咬咬牙，决定开门见山，“我其实算半个医护人员，上次在医院看到小孙子的状态，建议还是上医院检查一下，小孩子的健康千万马虎不得，如果您嫌上医院麻烦，我可以帮您跑跑腿挂个号什么的。我可不是医托啊，我不收钱的，主要是孩子的健康，还是要引起重视。”

    吴老三听明白了。其实上次在公园里，他就已经听到了这姑娘的建议，但当时老伴儿正在气头上，劈头盖脸地一顿骂，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今天见这姑娘又专门提到了这事儿，也相信了对方是真心地建议。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姑娘，真的谢谢你的关心了。其实这孩子的情况啊，我们早就知道了。”

    “我孙子从小就很少哭闹，我们当初还觉得是孩子乖巧，也没当回事儿，最后还是街坊邻居提醒，才带着他上儿科去看。”吴老三叹了口气，“结果说是什么自闭症，还是什么孤独症，反正就是不会像正常小孩的反应。现在孩子5岁了，不爱说话，也不哭闹，就爱自己玩，也没上幼儿园。”

    林念佳没想到是这样，有些发怔，感觉自己掀开了对方的伤疤。

    “我们也愁啊，跑了好几家医院，我头一回希望这孙子闹腾一点，跟其他小孩一样，撒泼打滚也好，唉……”

    “头几年是全国各地跑，大大小小看了好几家医院，但是这病啊，都说治不好，只能慢慢做什么理疗干预，上特殊学校。反正各种治疗费都需要钱啊，我们都退休的年纪了，还得靠这小店挣点收入。孩子父母也不容易，为了赚孩子的医药费都去外地打工挣钱，现在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孩子跟他们也不亲。”

    吴老三很久没跟人倾诉了，话匣子一打开反而收不住了：“我们还去庙里拜过，找人算过。特别是我老伴儿，她比较信这些。请先生来看，红包也给出去不少，但也没见什么起色。请来的先生说，是这孩子出生时迷路了，魂儿没找到家。”说到这，吴老三语气也有些哽咽，说罢摆摆手，“算啦，这都是命。日子嘛，好过歹过都得过啊。”

    林念佳听到这里，心里头也五味杂陈，“现在医学也慢慢发达了，说不定以后……”她自己连说完的底气的也没有，只好攥紧了手机。

    吴老□□而笑得豁达，“是啊，日子继续过，总是有希望的嘛。”说完指了指后面，“小孙子今天也在里面，你可以去看看，他小名叫小虎。”

    小卖部前面都是货架，后面还有一个小房间，吴老三平时还能躺躺休息。林念佳顺着吴老三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有个小孩儿正坐在房间的地板上玩玩具。房间门大开着，吴老三坐在柜台后面也能看到房间里的情况。

    小虎手里拿着两个奥特曼，嘴里嘟囔有词，但听不真切。一些孤独症的孩子会害怕陌生人的碰触，所以林念佳决定慢慢接近他。她先蹲下来跟他打声招呼，“小虎，你好呀。”

    孩子沉迷在自己的游戏里，没有反应。林念佳走进了一些，看到孩子胖嘟嘟的脸蛋上沾着一些糖屑，又想起当时在公园里，小孩儿一直跟着买糖葫芦的人走，想到这孩子一定很爱会甜食，但她也不敢随意喂糖给他。

    从包包里拿出一张湿巾，林念佳想给孩子擦擦脸。原先还担心他会抗拒，没想到他竟任由林念佳擦脸，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手上的游戏不停。

    小孩玩得认真，林念佳便也蹲在一旁看着。孩子的袖子比较长，遮住了半个手掌，堪堪露出手指头，她便将孩子的袖子往上叠一叠。孩子还是很淡定，任由林念佳将他的袖子挽起来，小手白白净净，指甲也修建得圆润光滑，看得出被家里人照顾得很好。

    忽然间，林念佳被孩子手腕上的挂着的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孩子的袖子挽起来后，一根红绳也露了出来，只是非常普通的红绳，但不知道为什么，林念佳越看越觉得眼熟。她慢慢将绳子转了转，果然不出她所料，红绳上还串着一颗金珠子。

    金珠子上刻着一个字——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