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原先摆着家庭合照的地方换上了秀姨的黑白照片,林念佳心里感慨,走上前点了支香,恭恭敬敬地拜了拜,再插上香坛。
余光一瞥,桌上的一角还放着一沓白纸,扫了一眼,居然是一叠崭新的寻人启事,上面的文字跟之前秀姨张贴的一样。
原来还有这么多纸张没来得及张贴,她心中的酸楚再也难以压抑,决定直接跟老张叔开门见山。即使是误会一场,也好过让两位老人继续错过找到孩子的机会。
“老张叔,”,林念佳艰难开口,“我接下来要说的,你可能听起来会觉得比较荒诞。”
“你去过咱们小区附近那个学校吗,学校正门右手边有一个小卖部。”她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已经有些起皮了,“我怀疑店老板就是当年拐卖了芽儿的人。”
对上了老张叔怔然的双眼,她咬咬牙,继续说道,“我上次见到了店老板的小孙子,他手上戴着一个金珠子,上面刻着‘寿’字……你知道的,跟……”
老张叔的眼神已经从茫然转到了震惊,“你跟那个店老板是什么关系?”
“我……”林念佳无法回答,只能苍白地解释,“我只是偶然去店里买过几次东西,也不能说是认识。”
跟林念佳预想的不同,她以为老张叔会认定她是个骗子,然后毫不客气地将她赶出去,又或者是会激动地跑去小卖部进行求证。
但老张叔两样都没有,他只是低下了头,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客厅里安静得令人心里难安,林念佳这才好好地打量起老张叔,秀姨走了之后,这个老人越发地矮小了,仿佛缩了起来。头顶的白发也越来越多,如今已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她感到心下愈发难过,“老张叔,我……你别担心,要不我陪您去一趟那个小卖部吧,咱们好好地跟老板问问看。我也算是跟他认识,若他真的跟当年的拐卖有关,咱们也算是让秀姨了却了一件心事。”
“算了。”老张叔听闻后果断地拒绝了,这样的决绝倒是让林念佳愣住了。
许是看见她惊讶的表情,老张叔补充道,“都过去这么久了,其实我……现在秀姨也走了,再去追究这件事也没什么意义了。”
林念佳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还没等她开口,身后炸出了一道狠狠的声音,“凭什么算了!”
一直没发觉房里还有第三个人的林念佳吓了一大跳,回身后发现是老张叔的儿子,那个气质阴郁的男人。
“妈找了一辈子,那个拐卖我弟弟的混账,说什么也要当面跟他对峙!”
林念佳还在发愣,老张叔看着愤恨的儿子,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凭什么算了?!这么多年的执念,就这么算了?”
“即使妈走了,我也要帮她把这件事情搞清楚!”
“我要找到那个混账,把我的亲弟弟找回来,然后该认亲的认亲,该赔偿的赔偿!”
老张叔这才意识到自己儿子真正的想法,继而怒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说不许去就是不许去!”
“凭什么不去!我都听到了,她说那个金珠子,就是咱妈从小拿金给我们打的首饰,福、禄、寿,我们姐弟仨一人一个!”
“你就是想要钱!”老张叔气得胸脯不断起伏,“你想都别想,手上的钱全都给你赌没了,你还想赌!”
信息量巨大,林念佳不知怎么还卷进了这场家庭纠纷,正想劝一句,就见老张叔拿食指指着自己的儿子破口大骂。
“你这个混账东西,平时不见你来尽孝,现在你妈走了,才知道过来假模假样扮演孝顺儿子,惦记的就是遗产!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你什么都知道,那你说,你凭什么不敢去见这个人贩子!”
“这个混账东西!你!你!”老张叔的气越来越短,胸脯起伏不定,连话都说不全,林念佳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刚想走到老人身边顺顺气,他就栽倒了。
等许执宇赶到医院,老张叔已经被送进了急诊室。外面走廊坐着林念佳,站着老张叔的儿子。一人等得着急,一人等得不耐烦。
之前来过医院送餐,却很少真正走进医院。问了两位护士,才知道急诊室的位置。电梯迟迟不来,他回想起电话里林念佳着急忙乱的声音。
“老张叔晕倒了,我估计是中风,现在正在救护车上。”
“我有点担心,不知道会怎么样。”
他第一次听见林念佳这么慌乱的声音,最后的语调甚至带了点哭腔。他站起身,顾不上被他碰到的椅子,从柜台后面绕出来,只丢下一句。
“我现在过去。”
林念佳坐在走廊上,看着医生护士们来去匆忙,听着推车的车轮滑过走廊,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带上焦急的情绪。
无法控制地,她的脑子里回想起了很多大学时的事情。当时她也是这么无助地坐在食堂里、图书馆里、辅导员办公室里,周围人忙忙碌碌的身影都与自己无关。
她还记得妈妈赶来学校,向辅导员道歉,然后对自己恨铁不成钢地说,“跟你说了多少次,在梦里看见的听到的不算什么,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第一要义。”
妈妈多少句斥责和担忧,最后都化为了一声叹息,“佳佳,我只是希望你过好这一生。”
她低头,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直冲鼻腔,无力地拿手抵住额头,她感觉视线有些模糊。走廊里响起不一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还没来得及抬头看看来人,就感受到身前蹲下了一个身影。
许执宇抬起她的脸,关切地望着她,“怎么样?”
原先还勉强在眼眶里翻滚的泪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流了下来,她伸手揽住他的脖颈,泪水滴落在他的脖颈。
许执宇微微向后仰,再稍微直起身子,他蹲在地上,调整了一下重心才将林念佳稳稳地接在怀里,安抚地拍了拍她。
旁边站着早就不耐的男人无语地戚了一声,用不大不小却能让两人听清的声量抱怨,“有什么好哭的,老头儿送进去抢救了又不是死了。我这个儿子还没说什么,你这个外人倒是真情流露了。”
许执宇看向那男人,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浓厚。看了眼他手臂紧绷的肌肉,男人无语地转了个身,眼不见为净。
男人这番话虽然难听,但的确将林念佳推回了现实,她不再沉湎于悲伤,颤抖着声音将所有的事情全盘托出。
刻着“寿”字的金珠子、小卖部老板、秀姨牵绊一生的执念、刚出生就被人抱走的芽儿、小卖部里患有自闭症的虎子、在家里吵架的两父子……
许执宇听完之后,心中的疑惑反而更多了,不明白林念佳怎么会卷进这样的事情,以及最核心的问题,林念佳是怎么知晓这一切的。但看着她着急的眼神,他将心中对她的疑虑压下,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她刚刚说出的事情上。
如果林念佳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老张叔的态度也很可疑。他按了按太阳穴,“别着急,感觉事情还会有转机。”
说话间,老张叔那边的亲戚又赶来了几个,都是年纪稍大的长辈。许执宇站起身去应付,三言两语讲了些关于老张叔和秀姨夫妻俩小儿子被拐卖的线索。
“当年老张叔的小儿子被拐卖了,现在好像有了些线索。”
“老人家知道后情绪有些激动,然后又在家里跟大儿子产生了一些冲突,情绪激动,一下子晕倒了。”
几位亲戚的表情先是不敢置信,面面相觑后又有些不自然。
许执宇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他毕竟是做餐饮的,平时虽然很少言语,但总归是要跟食客打交道,漂亮话还是会说的。他先表明自己和林念佳的身份,之前跟两位老人吃过几次家常便饭。又诚恳表示自己会负担一部分的医药费,救护车的费用也由他来出,最后还将话题意有所指地转移到了老张叔儿子因赌博输钱分家产的事情上面去。
几位长辈算是听明白了,这两个年轻人就是平日里对老张叔夫妇照顾有加的邻居,以及这个不肖子孙不仅惦记着老张叔的那点家产,赌瘾还没戒掉!
“好你个臭小子!又管你爹要钱,你妈才走没几天,你还想着赌!”
被骂的年轻人也不堪示弱,加入骂战。
矛盾成功转移,许执宇压了压眉心,从闹剧里抽身出来,拉起林念佳,“先走吧,他们家里的事情我们不便参与。”
他已经将联系方式留给了家属,下楼后也将救护车的费用结清。林念佳对医院的流程更熟悉,看见他要掏钱,连忙制止。话还没说出口,许执宇直接按住她的手,“行了,我来吧。”语气坚定,不置可否,甚至有些冷淡。
林念佳将手放下,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