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父的病情不算严重，只是有些骨裂，在医院躺了几天，恢复得不错，能下地慢慢挪动了，于是安排今天出院。

    恢复期间无法久坐，许执宇一早就嘱咐许母去村里的卫生所租一副拐杖，再拿一些厚的靠垫来。出院手续办好了，许父依着拐杖，慢慢挪到医院大门，坐上出租车，许执宇拿出靠垫枕在腰后帮助受力。

    许母见儿子一路上如此细心，想到村里相识的那些个人家，不是抱怨自己的儿子终日无所事事，三十好几了还往家里要钱；就是埋怨儿子结婚后很少回家，连过年也只在家待个几天。许母跟儿子不算亲近，但每每跟旁人聊起自己的孩子，都是一脸自豪。

    从小虽然学习不是很上道儿，但最起码不走些歪门邪道，现在大城市里开了间火锅店，自己的生意从无到有慢慢搭建起来，肯定吃了不少苦。但都没往家里要过一分钱，逢年过节还总往家里买些大件儿。

    长得高高大大的，虽然话少了点，但是男人嘛，沉默寡言总好过油嘴滑舌。总而言之，许妈妈对自己儿子那是一百个放心，一百个满意。

    现在街坊邻居都时不时问她许执宇的个人情况，问她是要在林市找个城里的儿媳妇，还是在村里给儿子相一个能干的。

    家里就他一个独苗，她也知道儿子的优秀，所以从来不催促他去相亲。毕竟儿子在外打理一家餐厅也不容易，而她一向对他很放得开手。

    但又因为自己早早地经历过一次痛心疾首的离别，她仍期待儿子能尽早组建起自己的家庭。

    有时她在家里看着许执宇发呆，脑子里想着的却是他那一出生便体弱多病的弟弟许年丰。年丰原先叫做年风，出生时是早产儿，发烧感冒是家常便饭。长到3岁时请风水先生算了算，说是名里带“风”，如芒草般虚无缥缈，意头不好，于是改名许年丰。

    可惜，改了名字，仍旧无法改命。许年丰在7岁时就因病去世了。

    不知不觉中，许母又盯着许执宇的侧脸发起了愣，听到许父低声咳了咳，她才恍然回过神来。

    许执宇已经习惯了母亲这样的失神，自从弟弟去世后，以往家里轻松愉悦的氛围好像都被弟弟一并带走了。

    他渐渐习惯了家中如大海潮水窒息般的沉默，也渐渐学会无视许母看着他出神的哀伤目光。手机振动，是林念佳发来的一张图片：

    林市的街旁的绿化带里冒出了指甲盖般大小的黄花。

    她的信息接踵而至，“家里冷不冷？”

    余光瞧见身旁的儿子嘴角含笑地回复信息，许父有些欣慰，昨天许母就已经跟他通了气，他便装作自然地问道：“什么时候带人家回来看看？”

    许执宇的动作停了一下，“等下次放假吧。”

    这几天许执宇不在，林念佳又恢复了独来独往的生活。虽说照常可以去火锅店吃饭，但一想到店里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倒不如在家里随便应付着吃。

    这次不像过年，许执宇的车票定得仓促，也没有给她留几道菜。看着林念佳每天给他拍来的一日三餐，不是放冷后重新加热的包子馒头，就是自己在家煮的方便面。在许执宇的强烈要求下，林念佳还往里面扔了几片菜叶子，卧了一个鸡蛋。

    这对林念佳来说已经是一锅满分的方便面了，但在许执宇看来也就是勉强糊口，营养远不在线的一餐。

    “订了明天的车票回去。”

    看到消息，林念佳翘起嘴角，刚想回复，对面又传来一道新消息，“我奶奶也一起过来，老人家眼睛不太好，去市里医院看看。”

    林念佳想了想，抬手回复，“明天几点的车？要不要我去接？”

    两人都心有灵犀，许执宇的试探，林念佳的坦然，让这段关系走的平稳且顺利。

    隔天一早，林念佳就到车站等候了。她穿了一身鹅黄色的长裙，温婉动人，看见人群中挺拔的身影，便笑着迎上去。

    许执宇去时只背了一个背包，回来时手上提着两个大袋子，身旁还跟着一个精练的老太太。老太太一头银发，但腰背挺拔，走起来风风火火，一看就是广场舞的领头人物。

    待林念佳看到许执宇后，脸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对上许执宇的眼神时，笑意更灿烂。

    之前林念佳去见许执宇的朋友时都喜欢穿深色，她曾说是为了压一压她的稚气。但今天的她一身明亮，扬上明媚的笑容，他感觉她走来的每一个脚步都踩在他心上。

    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手，等林念佳走到身前，她却是先扭头跟老人家打了声招呼。

    “奶奶。”

    听到这一声亲切的称呼，奶奶已经找不着北了，一声声地应着“好，好，好。”，其他的话都顾不上说。

    推脱了一下，林念佳成功将奶奶手上拉着的皮箱换到自己手上，然后才扭头问许执宇，“先回家？”

    回家两个字敲在许执宇的心头上，他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到老太太满意地说，“好，先回家！”

    于是三人坐上出租车，奶奶坐在副驾驶，许执宇和林念佳坐在后座，顺便商量着医院检查的事情。

    林念佳租的房子就是一居室，住不下这么多人，两人最后决定在酒店订一间双床房。担心老人家住酒店不习惯，许执宇也一起陪着。

    三人回到林念佳租的房子，许执宇便到厨房里张罗起来。他从老家带回了很多新鲜肉菜，轻而易举便做出了三菜一汤。

    许执宇在厨房忙碌着，林念佳便洗好了水果端出来招待。在坐高铁来的路上，许执宇已经简单地跟奶奶介绍了一下林念佳的情况，特别是她早逝的父亲和比较少见的兼职工作，专门叮嘱了老太太别太八卦。

    奶奶虽然热衷于八卦，但也清楚不能在见面第一天就把潜在的孙媳妇儿给吓着，于是一直努力扮演者慈祥老太太的角色。

    两人的聊的话题也就围绕着“来林市多久了？”“习不习惯这里的生活？”“跟许执宇是怎么认识的？”这类无关痛痒的问题。

    原本林念佳做好了介绍自己家庭情况时难以避免的尴尬情况，跟奶奶聊了几句后就意识到，许执宇肯定是事先跟老人家打过招呼了。

    林念佳在养老院里工作了一段时间，很熟悉要如何跟老人们聊天，所以许执宇担心的尴尬并没有出现，两人在客厅反而聊得火热。

    到后面，他不得不把林念佳叫进来帮忙。许执宇将菜码到碟子里，林念佳将菜端出去，一桌饭菜就绪，令人垂涎欲滴。

    吃完饭，林念佳问奶奶需不需要午休一下，第二天再去医院检查。但老人家精神头正好，于是林念佳在手机上挂好号之后，三人便赶去医院。

    今天是工作日，但医院里人并不少。好在林念佳熟门熟路，再加上之前已经跟相识的医生打了个招呼，在医院稍等了一会儿便排到了。

    看得出老人家的紧张，林念佳一路上都在跟她聊着天，从工作上的趣事到林市的一些风景，时不时还穿插着跟她科普这个眼部检查和手术的高成功率。等坐在检查台前，老太太明显放松多了。

    许执宇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心下触动，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只在跑腿取单的动作更麻利了。

    检查完了，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才出结果，林念佳便带着奶奶在医院下面的花园到处逛逛。

    林市总医院是市里最大的医院，地面不让行车，绿化都做得很不错。要不是随处可见穿着条纹住院服的病人和白大褂，这里跟普通的花园没什么两样。

    林念佳带着奶奶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休息，就听到一声脆生生的问候，“佳佳姐姐，佳佳姐姐！”

    循声望过去，是小葫芦牵着妈妈急着过来的小身影。

    他妈妈在后面连声叮嘱，“慢点慢点，看着脚下的台阶，滑不滑。”

    一晃过去，小葫芦在这个医院里已经治疗了四个多月了。刚住院时还是深冬，现在冬去春来，小葫芦的妈妈也时不时带孩子下来走走，原先羞涩内敛的小孩已经活泼自在多了。

    “医院就像是他的第二个家。”每每说起这个，都能听出胡妈妈语气里的不忍。

    每周六的活动课仍旧由林念佳主导，但是最近这几次都没能见到小朋友的身影，问过了组长，才知道小朋友的治疗进入了下一个阶段，身体耗费也比较大，总得卧床休息。

    今天居然能在楼下遇见小葫芦，林念佳也感到很欣喜。

    “小葫芦，你今天下来玩呀？”她走上前几步，拉住小朋友的手，这才发现小葫芦瘦了许多，原本这个年纪的小孩手臂都是肉嘟嘟的，但是她一握上，就碰到了他瘦削的指骨。不动声色地将扶着小朋友的肩膀，止住了他想要蹦跳的动作。

    “我错过了好几次游戏课，”小葫芦跑了这几步路，也有些喘气儿了，“上次的拼图是不是拼完了。”

    “没有，”林念佳冲他挤挤眼睛，“我收起来了，不让他们玩。”

    小朋友还是孩子心性，听到之后咯咯笑个不停。

    小葫芦的妈妈也认识林念佳，见到她后便放慢了脚步，跟她笑一笑，挥挥手机示意了一下，便走到一旁打电话。

    林念佳了然，便将小朋友牵到了奶奶身前，让一老一小打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