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的医院活动还是不见小葫芦的身影，林念佳决定人少的时候带点游戏过去看他，刚出门，就被组长叫住了。
“诶，林念佳，上周去考资格证了？自我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拿证应该是没问题的。”
“挺好的，那正好跟你说一下。院里计划着下半年开设安宁缓和医疗……”，说罢组长看了看她的神情，没有抵触和疑惑的情绪，挺好。她接着往下说，“这个部门跟既往观念不同，到时候院里肯定也会抽调一些有兴趣有实力的专家过来，毕竟这个在全市都是一次全新的举措。”
安宁缓和医疗是临床医学新发展的一个分支，是为无法耐受高强度治疗的患者解决身体、心理、社会等层面的痛苦，追求临终的安详与尊严。
“这个部门只是有专家牵头还不够，最重要的就是安护的工作得做到尽心尽责。正好你说这个资格证拿下来没问题，我就想着跟你提一嘴，这几天可以考虑一下这个机会，要是决定试一试，我可以帮你内推。”
林念佳受宠若惊，“我，可是我的学历可能……”
“这么长时间的工作我都看在眼里，你的工作能力和态度是不错的。但学历的确是一个短板，所以我也得跟你说清楚，这工作就是从基层做起的。也别太看得起我，我只是一个内推简历的功夫，没法内定，主要还是得看个人的意愿和态度，以及院里的综合考量。”
组长这番话说得中肯但也真诚，林念佳表示会好好考虑的。
“最后也是要提醒一下，虽然说这个社会发展很快，但是有时候人们的思想很难改变，从事这份工作肯定会受到社会上的一些非议和不解。所以接受这个岗位，既要接受工作上的特殊，也要在心理层面上有一定的预期。”
林念佳听出了这番话的言外之意，认真地点点头。
组长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手上拿着的拼图，“准备去哪呢？”
她像是做坏事被发现的小孩一般，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看胡梓文这么久都没来活动室，想着拿盒拼图过去跟小朋友玩不玩。”
组长并不意外，“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你适合这份工作，在你眼中，所有的病人都是一样的。”
林念佳没听明白，但组长只笑了，“快去吧，小朋友上周的手术还挺大的，恢复元气是需要一点时间。”
林念佳一直走到小葫芦的病房门口，也还在思考着这件事。林市并不算是经济特别发达的一线城市，但是在医疗关怀上却走在大城市的前列。不得不承认，这的确令人自豪。
病房里很安静，林念佳担心小葫芦是不是还在睡觉，轻轻拉开窗帘，只见小葫芦依靠在病床上，一听见声响就立刻将手上的东西塞进枕头底下。
看见来人，小葫芦这才松了一口气，“佳佳姐，你怎么走路没动静儿。”说完将刚才藏起来的手机拿出来，继续打游戏。
“你居然在偷偷打游戏！”林念佳将藏在身后的拼图拿出来，“这么小的屏幕多伤眼睛啊，不如一起玩拼图！”
小葫芦欢呼一下，“是我们上次拼的那个！”
“对啊，我都说了，我把它藏起来，不让别人玩。”
两人将床上的小桌子打开，把之前拼好的部分小心地移出来。之前分好的拼图片已经有一些混淆了，林念佳继续耐心地分类。
“我要绿色，带白色线条的。”小葫芦认真地比对着拼图盒上的图片。
“呐，这些都是。”
小葫芦的妈妈拉开窗帘，看到的就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埋头找拼图、拼拼图的身影。林念佳抬起头，按了按后脖子，笑着跟她打招呼。
“林小姐来陪你玩啦，小葫芦。”
小朋友正聚精会神，都没工夫跟妈妈打招呼。
林念佳站起来，“我看今天小朋友也没来活动课，就想着来病房看看，顺便带点玩具来。”
“是，最近几天要频繁检测身体指标，除了做检查，基本上都没出过病房。”
果然，说来就来，小葫芦的主治医师林医生也带着两三名实习生过来查房了。
林医生已经五十多岁，略微秃顶，但是笑起来很和蔼。他在儿科诊所待了近三十年，经验丰富，再难缠的小孩在他的逗趣下都能停止哭闹。
看见桌子上散乱的拼图，林医生也感觉好玩，“今天精力不错啊，还玩上拼图了。”
小葫芦停下游戏，乖巧地打招呼。他已经很熟悉检查的步骤了，看指标，听胸腔，汇报今天的饮食。的确是个很让人省心的小孩，但却更令人心疼了。
常规检查完毕，林医生又带着团队离开，小葫芦的妈妈忙着跟上去了解更多情况。
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小葫芦叹了一口气，将拼图放下，“佳佳姐，你说我身体里的坏细胞都被杀死了吗？”
“只要你乖乖听医生和妈妈的话，一定没问题的。”林念佳的回答跟妈妈的一样，但即使是小葫芦这样的孩子也有自己的烦恼。
“我都好久没见到我爸爸了，他总是在外面打工，因为我在医院住要很多钱。”
“那咱们赶紧好起来，就能跟爸爸妈妈一起回家啦。”林念佳坐在病床的一侧，将小朋友拦在怀里，摸到他瘦削的肩骨，好像比上次更瘦了。
活动课即将结束，小葫芦现在身体虚弱，也没发长时间集中精神，于是两人将拼图小心地收进盒子，约定下次再玩。
下班后，林念佳将活动室的器具收拾好才离开，走到电梯间时正赶上晚餐高峰期，等的人很多。林念佳站在人群后面，看着电梯一层层地挪下来。
手机振动，她拿出来。
“下班没？正好来医院送外卖，接你一起来店里吃饭？”
上班期间的疲倦在这一刻消失殆尽，手指翻飞，她快速打下几个字，“正在等电梯，很快就到！”
对面没再说话，只是发来了一张图片，是大门口旁边的外卖架。
林念佳原本还能心平气和地等电梯，回完短信就有些焦躁了。电梯门终于打开，可里面已经挤满了人，勉强进去了四个人，外面的人只能继续等下一班。
她叹了一口气，决定走楼梯。
活动室在七楼，好在是往下走，而不是向上爬，她自我安慰。
刚走了一层楼，就听到楼梯间里有人说话，语气不仅激动，还带了一丝哭腔。她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医院里到处都能看见人情冷暖，无论看见多少次，她还是不忍心撞见这些情景，能避则避。
她决定在下一层的楼梯口出去，在别人处于人生低谷，情绪崩溃时，留给他们足够的空间就是陌生人之间最大的善意。
即使不想偷听，对方的声音却事无巨细地传进她的耳朵，她也不敢快步跑下去，生怕自己的脚步声会吓到别人。
“我每天都在医院里陪孩子，难道就没有压力了吗？”
“每天看着孩子一点点瘦下去，身体也越来越小，你以为我忍心吗！”
“是，你每天都工作，赚医疗费，很辛苦。但是儿子已经多久没见你了！难道你每年都要过年的时候才来看看孩子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念佳原本准备按下门把手的动作生生停住了。
对方语气激动，还带着隐忍的怒火和哭腔，跟小葫芦妈妈平时温柔的声音大相径庭，她一时间竟没听出来。
“年终奖全勤奖，你天天想的都是这些！孩子这几天都在问爸爸在哪里，爸爸怎么样……”
“我自己也很累，每天追着医生问情况，见到孩子的时候还要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我也快崩溃了……”
“万一孩子……万一他……”
对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只听见一阵阵压抑的抽泣声。
林念佳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仿佛撞破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她小心地按下门把手，拉开沉重的防火门，侧身闪出楼梯间。
楼梯不敢走，电梯又等不到，林念佳只好绕到了医院的另一个门，然后从外面再绕回大门。
绕了一大段路，林念佳又走得急，微微有点喘。
许执宇见她不是从医院大厅里出来的，挑挑眉，“怎么从这边过来的？”
“正好下班的时候离那个门近。”
许执宇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急什么？才刚下班，慢慢来。”
林念佳呼出一口气，“刚刚等电梯等了很久，就干脆走楼梯下来，怕你等太久……”
许执宇听完并不意外，“下次我等你的时候，不用着急。”
她笑笑，两人肩挨着肩一起走。林念佳顺便将组长今天对她说的话转述给许执宇。
“你说，如果我顺利考下了证，要试试去医院吗？”
许执宇听得认真，没急着回答，反而问了个问题，“安宁缓和医疗，是什么？”
“嗯……”林念佳在思考用什么词来说明比较合适，“通俗来讲，就是大家所说的临终关怀。”
“会有安乐死吗？”
林念佳笑了，“这倒不会，目前全球也只有荷兰、瑞士等极少数国家允许安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