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路灯很亮，但每盏灯之间也隔着一定的距离。林念佳牵着许执宇的手慢慢走着，从一个光圈走到下一个光圈。

    “走这种路怕不怕？”许执宇每次喝了酒之后话都会变多。

    “还好吧，又不是一个人走。”

    “一个人走会怕吗？”

    林念佳白了他一眼，“不要小瞧我的胆子。”

    许执宇笑了，“我小时候胆子很小，”他看着脚下的影子从长变短，又慢慢拉长。“天一黑我就不敢出门。”

    “那你还出门比胆量。”

    “没办法，不去的话太丢脸了。”

    林念佳只觉得好笑，“还是摔进臭水沟里比较丢脸吧！”

    许执宇也笑，伸手将人揽进怀里。

    林念佳假装嫌恶地想要推开，“咦，你身上都是酒味！”

    但是许执宇不管其他，揽得更紧了。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影子揉成一团后再没有分开。

    第二天，许执宇带林念佳去了附近的老爷山，山上正好有一座庙，每逢正月十五，老家的老人们都会上山拜佛烧香。今天正好赶上中秋节，来爬山拜佛的人络绎不绝。

    小贩们也都赶着这个时机，在必经之路上摆了许多小摊子。其中早餐摊的人气最旺，现炸油条、烤包子、卷饼，每一个都热气腾腾。

    林念佳目不暇接，总觉得下一个摊位上的会更好吃。

    “吃这个吧，外面都吃不到我们家这边的味道。”许执宇觉得她会一路走到山脚下都选不出来吃什么，干脆做了决定。

    摊位上正在炸丸子，是夫妻档。妻子从生肉盘中揉出一粒粒丸子丢进油锅，丈夫拿着一个大漏勺，在油锅里翻搅，确保每一颗丸子都受热均匀。炸熟后捞出来，沥干油后放进大铁盘里。

    许执宇买了一袋，里面六七粒，这样还能买多几样尝尝。

    一路走来，几乎都把林市没有的早餐样式吃了个遍。

    “一会儿还要爬山，别吃太撑，不然走不动。”许执宇最后买了两瓶水，就带着林念佳上山了。

    好像重回了两人在林市爬山的时光，不过这次两人明显没那么拘束了。许执宇一手提着水，一手牵着林念佳。

    山上游人很多，上下山都是同一条路，难免会有些拥堵。走走停停，倒是没那么累了。

    寺庙在半山腰，香客们拿着准备好的香火鱼贯而入。两人对这事儿并不是很热衷，便决定先去山顶瞧瞧。

    继续往上走，游人明显少了很多。林市的山多且高，而这里崇山连岳，并没有明显的山峰，走到高处只能看见一座座由山峰连成一线的山脊。

    走到山顶，除了一条起伏不定的山脊线，还能看见一处凉亭。凉风习习，一路走上来也没怎么出汗，十分舒爽。

    两人找了一张石椅坐着，望着远处宽阔的景色，好不惬意。

    “你家的山比林市那个好爬。”

    “这里山不高，现在还修了路，平时能骑摩托上来，这几天过节人多，摩托都拦在了山下。”

    “小时候我跟朋友爬到这里，就直接从山坡上溜下去，”许执宇指着前面那颗歪脖子树，“溜下去就到了家后面的那片田，滚得一身都是草和土。”

    林念佳不敢置信地看着山坡上野蛮生长的杂草和随处散落的石块，“这也太危险了吧。”

    “现在肯定是不敢了，小时候心大头铁，什么都敢做。”

    林念佳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许执宇电话响起，他接起后说了几句后挂掉，转头对林念佳说，“是我奶奶，她在庙里，让我们下去拜一拜。”

    于是两人又慢慢逛下去。

    等走到庙门口，游人明显少了很多，毕竟饭点临近，当地人还是得回家做饭的。庙的面积不大，除去走进来的门口，剩下三个方位正好立着不同的庙宇。

    正中间放着一个大香炉，里面焚烧着各式各样的香火钱。

    奶奶正站在一旁，一边将塑料袋里的纸钱扔进去，一边念念有词。

    等纸钱烧完，奶奶才回头给两人递过去一把香，“快进去拜一拜，求个健康平安。”

    林念佳从小对这些接触得少，不懂得什么讲究，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许执宇倒是熟门熟路，带她走进正对门最大的一座庙宇，将香点燃后分给她。

    林念佳跪在蒲团上，跟着许执宇有样学样。动作僵硬，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忘了要祈福和求愿。

    两人站起身出来，因为香火太旺，所以游客们上的香都需要插在寺庙正中间的一个大香炉里。奶奶已经候在了门口，将两人的香接过，熟练地插在顶中间的位置。

    之后老太太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三个小符，“来来来，刚求来的平安福，一人一个。”小符叠成四方形，上面写着一些吉利话，还画着一些好意头。“这个是给小葫芦的，你回去后给他，添个好彩。”

    没想到奶奶还记挂着这个在医院里的小朋友，林念佳内心有些触动，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老太太又急忙说道，“太晚了，中午就让许执宇带你到外面吃，我就先坐婶子的车回去了。”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就一屁股就坐上了一个阿姨的小电动车后座，晃悠悠地下山了。

    “不是说现在不能骑车上来吗？”

    许执宇也有些汗颜，“可能我奶奶跟保安也挺熟吧。”

    看着老太太的身影慢慢远去，林念佳感慨地说，“你们家过节的氛围可真浓厚啊，回家还要准备什么仪式吗？”

    许执宇顿了顿，“也不算吧，就是每年过节的话，我们家都会去看看我弟弟。”抿了抿嘴唇，他继续补充道，“他7岁那年去世了。”

    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林念佳攥紧了许执宇的手臂，“你钱包里的一寸照是你弟弟？”

    “对，”他把水递给林念佳，林念佳摇摇头，表示并不渴，于是他自己拧开一口气喝掉半瓶。

    “小时候我性子虎，一天到晚闲不下来，到处闯祸，总之皮得很。我弟比我小两岁，他就不一样了。从小性格好，就是身子比较弱，时不时就发烧感冒。我们家是双职工家庭，小时候我爷爷奶奶也不跟我们一起住，我们家里就四个人。”

    “那天我弟是半夜发烧的，第二天就请假了。我爸妈都要上班，叮嘱我放学了就要赶紧回家照看弟弟。我一放学就回家了，我弟还在睡觉，我看药也吃了，水也喝了，我就在家把晚饭自己热一热吃掉。”

    “中途我还记得我弟醒过来一回，说口渴。我给他倒了水，问他感觉怎么样，他说还行。这时候我朋友来我家让我下楼踢球，村里学校放学早，天也没黑。我弟真的性格特别好，他看我乡下去，就跟我说，哥你去吧，我就在家休息。”

    “我就下去玩了，一直踢到我爸回来，我才意识到已经这么晚了。我爸看到我在楼下踢球，训了我一顿。但是我跟他说，我先回了一趟家才出来玩，他也没怎么说我。”

    许执宇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捏得发出声响，“回到家我爸就意识到不对劲了，我弟脸都烧红了。”

    “那时候不像现在，还能打车什么的，我家就两辆大单车，平时我爸妈骑去上班的。后来我爸跟邻居借了一辆三轮车，我爸在前面骑，我抱着我弟坐在后面。”

    “之后我就记不太清楚了，我就记得已经很晚了，走廊里都是人。一到医院，我弟就被推进病房，我爸不让我跟进去，我就在走廊坐着，然后睡着了，也没人叫我。等我自己睡醒，已经半夜了。”

    “我当时居然一点都不害怕，”许执宇笑笑，“真的心很大，在医院里就这么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我奶奶才来医院找到我，带我出去吃早餐。我当时还在想，太好了，今天不用上学了，正好昨晚也没写作业。”

    尽管许执宇一直用轻松的语言来讲述，但她仍能从字里行间察觉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她只用力的捏了捏他的小臂，好像是怕他受凉似的，还搓了搓。

    “吃完早餐回来，就看见我妈坐在走廊地板上哭，我爸就站在医生前面，像个犯错的小孩那样，低着头。后来才知道原来发烧也会变得很严重，我弟那晚是因为发烧引发的肺炎并发脓毒症。很拗口的名字，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过一次之后就忘不了。”

    他自嘲地笑笑，“如果平时学习有这样的记忆力，考试应该能发挥得不错吧。”

    “我弟的话……一定考的比我好，他即使是请假在家，状态好一点他就看书。他考试读书一直都很强，我有时候还让他帮我抄作业。”

    许执宇努力将话题变得轻松，但是悲剧的内核让每一个字都浸满了离别的伤痛。

    “你现在也很好，”林念佳打断他，“你不用跟别人比较，你现在做得已经很厉害了。”

    “呵，是吗。”许执宇回应得有些散漫。

    “是真的，”林念佳突然停下下山的步伐，很认真地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算给他听。

    “你上了职校，学会了一门手艺。”林念佳伸出大拇指。

    “你一毕业就在大舅的店里帮工，踏实勤劳。”这次是食指。

    “你自己一个人在林市打拼，还开了一家餐厅，多了不起。”

    “你虽然已经可以做甩手掌柜，但是每天都去店里干活。”

    “你每天自己去菜市场采买，每一顿饭都用心准备。”

    “而且你很关心身边人，不管是借你店面开早餐铺的阿姨，还是把宿舍房间借给小齐和欢欢暂住。”

    “你……”

    林念佳站在台阶上，许执宇已经往下走了一格，回过头见到她很认真地数数。一只手掌已经不够用了，她还打算把右手也数完。

    “好了，”他握住林念佳的左手，将这个把他所有的优点都如数家珍的人拉进怀里，“够了，我知道了。”

    林念佳站高一格阶梯，正好能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她转过头，对着他的耳朵轻轻说，“我还可以说出很多很多个。”

    许执宇眼眶一下子红了，掌着她后腰的手一下子收紧，“我知道。”

    林念佳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压抑已久的情绪仿佛找到了久违的一丝裂缝，爆发得隐忍而肆意。她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两人相拥无言，耳边只有树叶被风拂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