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山下，许执宇就已经状态如常了。他今天带着林念佳在镇上兜兜转转，还走到了几年前搬到镇上的发小顺子的家里，跟他借了辆摩托车，载着林念佳到处兜风。
午餐是在一个路边的小餐厅解决的，自从上次的大排档让林念佳吃坏肚子之后，许执宇就很注重卫生条件了，基本上都不带她吃苍蝇馆子。
因为两人第二天中午就打算回林市，所以今晚准备早点休息，吃过晚饭就回到家里。
回到乡下后，作息规律，晚上睡得也早。林念佳睁眼时天才蒙蒙亮，她伸了个懒腰，本想再睡个回笼觉，但睡意已凭空消散，干脆起床收拾行李了。
拉着箱子走到楼梯口，才听到楼下传来一阵阵压抑的争吵。
“今天他们就回去了，在家里一起吃个午饭再去不行吗？”许爸爸压抑着声量。
林念佳拉住箱子，步伐停在楼梯口。
“昨天就应该去的，你要是不想去，我自己去也行。”许妈妈语气不耐。
“哎哟行啦行啦，”奶奶开始从中调和，“你们父子俩在家里陪佳佳一起吃个饭，咱娘俩自己上山就行了。”
“你俩自己能行吗？”许爸爸开始不耐烦了，“路程也不近，又不是不去了。明天再去也一样，今天大家一起在家里吃顿饭。”
许执宇好像刚睡醒，语气也有点沙哑，“行了，你们去吧。”他停了一下，“我一会儿跟林念佳说一声就行，她会理解的。”
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林念佳手一抬，刚扶住楼梯的扶手，身旁的箱子却重心不稳地摔下了楼梯。
林念佳暗道不好，但是也拉不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箱子滚下楼梯，再狠狠撞上拐角处。
楼下顿时一静。
许执宇寻声上来，将躺在楼梯拐角的箱子扶起来，就看见林念佳蹲在上面，捂着耳朵，一脸生无可恋。
他觉得好笑，“起这么早？箱子太重就喊我帮你拿。”说完一手提着箱子，一手朝她伸过来，“走吧，吃早餐。”
林念佳便走下去，拉住他的手。
大厅里的气氛已经恢复如常，奶奶笑着打招呼，“起这么早啊，许执宇平时回家恨不得睡到午饭时间才起来。”
林念佳笑笑，“昨天休息得早。”
“来，刚买来的豆浆油条，还热乎。”许爸爸招呼他们来吃早餐。
许妈妈和奶奶已经吃完了，她们正收拾着一些水果和纸钱香火，拿到摩托车上。
“爸，你跟着一起去吧，正好我昨天把顺子的摩托开下来了，你顺道还一下。”
许爸爸闻言两三口喝完豆浆，“行吧，那我就顺便把摩托还了。你……你俩慢慢吃。”
听见摩托的声音远去，林念佳喝着豆浆，从碗沿偷偷看许执宇的表情。
许执宇感知到了她的小动作，“他们去给我弟扫墓。”
林念佳点点头，夹起一根油条，“那你不去吗？”
他顿了顿，没回答，“我们家习惯逢年过节都去看看我弟，只是路程比较长，估计他们要下午才能回来了。”
林念佳学许爸爸的样子，将豆浆端起来喝下一大口，“那你不去吗？”
“你东西收拾好了？”
“收好啦，箱子都拿下来了。”林念佳知道他是在明知故问。
“我还没收拾。”他拿起一个包子，咬下一口，细嚼慢咽。
“唔，”林念佳也慢慢吃着，“反正也不着急，回去也就四五个小时。”
许执宇被噎了一下，两人好像鸡同鸭讲，但都能领会对方的意有所指。
吃完饭，许执宇便上楼收拾东西了，林念佳则将餐桌简单收拾干净。
以往许执宇做事都很利索，但是这回林念佳在一楼等了又等，也不见人下来，干脆三五步地跑上去看看。
只见许执宇坐在书桌前翻看着什么，林念佳便将脚步放重，“不收拾东西，还在看什么呢？”
凑近一看，居然是一本家庭相册。
林念佳来兴趣了，“我也要看，”说完硬是跟许执宇挤着坐在一张椅子上。
许执宇无奈，本想站起来给她让位，但是林念佳拉住他，“一起看呀。”
没办法，他只好往外挪了一下，用手圈住林念佳的肩膀，两人一起翻看相册。
相册里大多是两个男孩，一个嬉皮笑脸，一个假装正经，也有为数不多两人在房子里打闹的场景，在卧室里、在草坪上。
还有过生日的照片，生日皇冠两人轮流戴着，根本分不出谁是寿星。
相册一页页往后翻着，两个小男孩的合照越来越少，倒是许执宇的照片多了起来。
“你小时候肯定是熊孩子。”林念佳指着一张他站在树上叉腰的照片。
“的确不让爸妈省心。”许执宇笑笑，指了指另外一张，“这是我弟，我教他骑自行车。”对许年风来说，车身太高了些，照片上的他握着车把手，一脸紧张。倒是后面还站着高一点的许执宇，冲着镜头嬉皮笑脸。
“这次学车没成功，我弟还把膝盖摔破了，我妈骂了我一顿，然后不再让我弟学。”
“那你弟弟就没再学啦？”
“不是啊，”许执宇无所谓道，“等我爸妈出去上班我就接着教他，之后他骑得比我还溜。”
林念佳觉得小时候的许执宇生动多了，不像现在的他，寡言寡语。
继续往后翻，故事戛然而止，后面三分之一的相册都是空白的。
林念佳后知后觉，用手摸了摸空白的相册，往后倚在他的肩膀上，“真的不去看看吗？不是说逢年过节的都要去看看弟弟？”
许执宇偏头闻了闻她的头发，在家里住的这几天她用的都是一样的洗发水和沐浴露，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头发仍带着一股独有的很好闻的味道，令人安心。“过去路程还挺远的，而且还要爬山。”
“嗯……”林念佳点点头，“好在昨晚休息得早，今天精力充沛。”
许执宇低声一笑，“那走吧。”
两人将行李放进后尾箱，坐上车便出发往郊外驶去。
一路上田野农房越来越少，荒山野地多了起来，一片山头望去，散落着点点白色的墓。从省道拐进了土路，一片荒地上停着几辆摩托车，像是一片简易的停车场。
许执宇停好车，“接下来就要走上去了。”
土路的确不好走，走近了才能看见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径。一些路段需要手脚并用地上去，但好在许执宇经验丰富，几步跨上去之后转身就将林念佳拉上来。
“累不累？”
“还行。”林念佳感觉自己置身在一片原始的自然里，除了脚下的土路外，全都是大自然最本源的样子。
“到了。”许执宇猝不及防地停下，站在一个墓地前。“我爸妈他们刚走不久。”
墓前有一堆刚烧成灰的香火钱，为了防止山火，还用水浇透了，只剩下黑色的一片痕迹。
许执宇站在墓前自然地说起了话，“爸、妈还有奶奶刚来过。”
“我今天来得比较匆忙，两手空空，别介意。”
“不过我带了个人来，”许执宇自然地揽过林念佳，“我女朋友。希望下次能跟爸妈他们一起来看你，再把‘女朋友’这个称呼换一下。”
林念佳捏了下他的腰，“你想换成什么？”
许执宇不答反问，“你想换成什么？”
林念佳懒得理他，从外衣兜里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初次见面，给小朋友带了点零食来。”
许执宇盯着那一把糖，“怎么想到拿这个？”
“就是从你们家客厅果盘里拿的呀。”林念佳笑道，“我觉得他肯定喜欢吃这个。”
“对，”许执宇笑了笑，“他最爱吃这个，小时候生病不肯吃药，我妈还拿这个哄他，说吃完了药就给他吃一颗。后来这个方法不管用了，因为我时不时就买一点塞到他枕头底下。”
在这几天里，许执宇好几次都想问问她，是否有看见许年丰的执念？他有什么放不下的嘛？但是看到这把糖的一瞬间，他突然感觉一切都有了答案。
墓前的杂草都被拔得很干净，风一阵阵拂过，只能扬起两人的衣摆，和心中的悸动。
两人正沉默，许执宇电话响起，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我爸。”，于是走到一旁接起。
林念佳自己一个人站在墓前，眼前的景色非常开阔，没有墓园的凄瑟感，反而有种开阔的意境。
“这几天借助在你家，感谢你家人的招待，他们都是非常棒的一群人，能作为他们的家人，一定很幸福吧。
“这几个晚上也有看到零星半点的执念，不过跟我预想的一样，都是些很幸福的时光。”
“谢谢你让我遇到这么好的一个人，我会好好珍惜。”
“我下次再给你带些好吃的糖来，请你保佑奶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喂，爸。”他一边说一边往回看，见到林念佳乖乖待在原地，这才放心。
“嗯，我们也刚到，差不多也准备下山了，还有十来分钟吧。”许执宇走远了几步，弯腰顺手拔掉几根杂草。
“嗯。行。”
电话挂掉，许执宇回头瞧见林念佳也在墓前跟弟弟说着些什么，他走近，话题也随之结束。他只好对林念佳说，“我爸他们下山看到我的车了，让我们先回家吃个下午饭再走。”
“好。”
“刚才在跟我弟说什么？”
“秘密。”林念佳朝他狡黠一笑。“你跟弟弟说些话吧。”说完她也移步到一旁，默默等着。
许执宇往常跟家人上山扫墓，并没有那么多讲究，一起烧个纸，主要就是听妈妈跟奶奶在跟弟弟不住的絮叨着，他跟他爸一般都是在一旁清理杂草，布置祭品。
现在林念佳专门给他留了一点时间和空间，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定定地看着墓前的刻字，山上的风突然猛烈起来，刮得许执宇眼睛发涩。他点点头，“反正都挺好的，就这样吧，下次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