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您去了何处？”
僻静处的山间寝居一处小院内，丫鬟娟儿忧心地看着浑身湿透的人。
娟儿十七，三年前入府被夫人挑出来侍候洛舒予，记性好但不爱说话。
她站在屋门前侧身，给来人让出道进屋。
洛舒予不说话，自己去翻找包裹里的毛巾与干净衣裳。
屋里一阵尴尬，娟儿惴惴不安的扣紧裙边，面上急迫中隐隐还有几分责备。
“二小姐，您去何处弄成了这般？”
二小姐身边只有她一个丫鬟伺候，夫人让她留心观察二小姐的一举一动，平日里主仆二人基本没什么互动，各干各的。
今次出游，夫人要她紧紧跟着二小姐，万不可出差错，帮二小姐留意各家儿郎。
二小姐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不比高门贵族的差到哪儿去，尤其弹得一手好琴，何愁不引郎君侧目。
可一下马车，刚见着小姐进了春华园，几步跟上去又不见了她的身影。
二小姐从前就不当她存在，今日想来也是。
寻了二小姐两个时辰寻不到，又觉得以二小姐不惹是非的性子出不了什么事，便回了寝居室等着。
哪想一等就等来浑身是水、披着薄毯回来的二小姐。
“您该等等奴婢的。”
话音落，语气中竟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埋怨。
如果是上辈子未出嫁的洛舒予，她兴许会解释一二，而如今她没那个与人周旋的心思。
“是你没跟上我。”
少女冰冷冷地开口。
她完全没必要跟一个夫人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说那么多，“收拾一下，准备回府。”
娟儿先是一噎，再听第二句，惊讶地问出声：“您回府干什么？”
洛舒予拎出自己装进去换洗的衣物，是一身杏白色素裙，她将衣裳挂到手臂上，转身瞧着娟儿，漫不经心打量着对方。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娟儿反应再慢也听出来了洛舒予话外之音。
只是三年平安无事的相处和夫人的叮嘱叫她有恃无恐，当即回嘴：“二小姐回府，总要让夫人知道吧。”
“行，那你留着吧。”
洛舒予点点头，好似不怎么在意她，拿起毛巾潦草地擦擦头发，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走到床前。
“去找夫人说或者出去随处逛逛都行，我要换衣服了。”
她淡漠地说完便解下薄毯，取下干巾，背对着娟儿脱下衣裙。
娟儿：“……”
二小姐今日跟往日比起来变了许多，浮于表面的温和不见了，浑身都凝着生人勿进的冷意。
不待她有更多的感想，二小姐就扭头看她一眼：“还是要看着我脱？”
二小姐从来没有哪日如今天般难相处，娟儿隐隐觉得她是经历了什么，但看她神色无异，那颗悬起来摇晃的心稳妥的停滞下来。
难得接连被洛舒予呛了数次，娟儿面上闪过一丝难堪。
主子要走她是没权力拦的，出门时依仗着夫人那几句叮嘱的气势，在洛舒予冷言冷语间就落了下风。
“奴婢总要问清发生了何事，免得老爷与夫人忧虑困扰。”
娟儿放低姿态，眼皮一垂，站在那儿微微低头，语气软了不少，听上去有几分恳切的意味。
洛舒予这才正式打量起娟儿，上辈子娟儿得知司清泫要娶自己做妾，连连道贺，只不过不知听谁命令，扣押下司清泫写于她的信物。
这是她嫁进司府前无意中知道的。
娟儿对她来说，人只是高傲了些，没什么坏处，却并不值得信任。
看到对方态度好了，她也不像刚刚那般盛气。
洛舒予摸索着袖中的琴谱，一边掏出来一边道：“不要紧的事，落水而已，身子有些难受。”
琴谱泡了个全透，上辈子琴谱还是被司清泫派来照看她的丫鬟晾干收拾的。
可惜上辈子进了司府，再也练不了琴了。
总是日日夜夜的看，想师父临终的期盼，把琴谱看得倒背如流。
“怕是不好入宴，便干脆回府。”
琴谱掏出来一看，皱巴巴乱做一团，泡的时间有点久，不知道能不能晒干后还好好的。
不能的话，幸好她记得。
“你就这么跟我爹和大娘子说吧。”
该往上禀明的事情都知晓了，娟儿自知比起回府跟着主子一道受罚，不若告知夫人被罚的清些。
二小姐一人之举，与她无关。
故听完回答，知趣的行了礼告退。
门开了又合上，洛舒予松了口气，加快手中的速度，脱下衣物擦干身子，再穿上衣裙。
那股湿冷冷黏着肌肤的不适终于消失，等不及头发干，包裹里也没带着其他首饰，便取下一条春粉色的系带当发带束住长发。
自己首饰不过五件，两根木簪，一对簪钗，在银簪前最值钱的就是玉簪。
玉簪也是师父留给她的，再也没其他的首饰。
外表平平，打扮清冷，谁会喜欢。
真不知道他们对自己能攀上高枝的自信哪儿来的。
此时，少女脸色冷白，一双沁水凉凉的黑眸之下是浅粉的柔润的唇畔；潮湿的长发高束，垂下的粉带拂过发梢，后面看去，点缀着一扎盈盈而握被素白宽带束着的细腰。
乍看是温柔乖巧、惹人怜惜的动容，细细再看，整个人越发清冷，如寒山之玉处处散发着冷，与长相冲撞，更显得人说不出来的惊艳绝绝。
小心翼翼地摊平琴谱的书页，又去拿包裹，正要拉开门走人，猛然一阵风推开门吹进屋中，掀起粉带翩翩。
洛舒予杏眸微怔，随风而来的还有一抹灰扑扑的身影，春风恣意，身影也如风般快得关上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充满肃杀之气的柳叶眼，那双眼睛深深倒映着她惊慌的面容。
只一瞬，她未来得及后退，人便被侧过身捂住嘴巴。
“想活命就别乱动。”
声音清润，如清泉溪流敲打着石头的清澈润朗，与威胁人和那双眼眸的神色天壤之别。
如果不是她正受着性命之危，也想惊叹这是唱曲的极好音色。
“待会有人来搜查，我会藏在你屋里，知道该怎么做吗？”
洛舒予安分的眨眨眼，表示听从。
说话间，男子带她退回屋里床角，站定在衣柜前，捏着一粒小指头大的白丸不容分说地强硬塞进她口中。
动作粗暴快速，手掌握住她的脖子，拇指恰好抵住她的喉咙，抬高她的下巴后摁动食指。
白丸咽下去，滑过食道吞进胃里。
整个过程，洛舒予都表现地十分配合，她心跳飞速，一边思考能不能逃跑，一边打算先安抚“劫匪”的情绪。
毕竟她看见了男子挂在侧腰腰带里的短匕首。
男子见她老实，警惕也没少半分，垂下脑袋搁在洛舒予颈窝上方，不近不远地挨着她的耳朵小声说话。
“你吃的是毒丸，我活下来你才能活下来，别想着逃跑或是配合官兵缉拿我。”
“别说你做不到。”
洛舒予拳头攥的死死的，她没想到，刚死里逃生，又羊入虎口。
什么运气。
男子一手捏住她的肩膀，捂住嘴的手刚在喂她毒丸时就移到了脖子上，她脖子上触感冰凉，感受得到他指尖一寸寸碾压过她跳动的脉搏。
好似宣誓着随时能有杀死她的能力。
她能做到？
洛舒予拧紧眉头，怒目侧视男子，已然有同归于尽的架势。
早知道就不离开揽春池跟着侍女走了，她憋着一口火气，沉默不语。
这是个比她爹和大娘子还对她自信的人。
男子不急不迫地睨着她的眼睛，语气坚定。
“我不知道你跟司家三子什么关系，但既能得他青睐，说明有几分手段。”
洛舒予面色不改，内心憾然，这人连她落水的事都知道？！
侧目是男子的侧脸，柳叶眼眼尾自然弯落，零星数根睫毛半垂，鼻梁高耸，一张一合的红唇吐着事不关己般的冷漠。
“我不管你跟他什么关系，但你不帮我躲过官兵的搜查，就跟我一起死吧。”
男子把死说的轻轻松松，听得刚重生打算好好再活一次的洛舒予眼前一黑。
明明白白把一条绳上的蚂蚱摆在她眼前。
洛舒予冷静下来审视着男子的表情，男子依旧是来时那样，眼中肃杀之气满满，可除了眼神，包含语气都听不出他的在意。
杀手？
她强迫自己吞掉快要蹦出来的心脏，表面乖巧的点点头。
男子松开了她，打开衣柜柜门，柜门空空，容纳一个他戳戳有余。
“等会我就藏在这儿，至于怎么阻止他们进来搜查，就是你要做的了。”
他解下匕首，亮出雪白的匕刃，玩耍地在手中转了个圈。
银光飞烁，陪着窗外打进来的日光，漂亮的夺目。
洛舒予敛眸暗暗盯着他的指腹，是能肉眼看到的茧子。
不出多时，她仰头看向窝藏在柜子中的人。
“能告诉我他们为什么搜捕你吗？”
男子薄唇一翘，杀意未褪，舌尖舔了下唇角，眼睛一眯，笑着看洛舒予。
洛舒予头皮发麻，都说司清泫可怕，但她觉得，司清泫再是个阎王，都没眼前的人给她来的害怕多。
“我知道了才好救你。”
洛舒予听到自己声音干涩结巴，心跳怎么也不能安稳，那双黑眸颤颤。
“不需要，他们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