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知

    待男子关上柜门独自呆在里头,洛舒予才觉自己双腿发软,抬手一摸额头,一手的冷汗。

    屋里静谧,她拿捏衣袖擦去汗珠,不经意瞥到梳妆台的镜面,上面的人惊魂未定的睁着眼睛,她们彼此互相对视。

    一瞬后,洛舒予闭了下眼再睁眼,那双含着恐惧的眼眸消失不见。

    从知自己重生的惊疑、震撼、喜悦到现在的——大不了再死一次,她那颗心一波三折,活跃有力地如常跳动着。

    “砰砰。”

    门外侍卫的声音响起。

    洛舒予透过窗户看见几个模糊等在院落中的人影。

    “小姐,我等锦衣卫,宴上有贵重物品失窃,请您开门,配合搜查。”

    侍卫掷地有声喊道。

    她吐出口气,以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稳。

    “来了。”

    拉开门,洛舒予看到两位侍女站在最前面的侍卫身后。

    “我落水得司三爷出手相救,刚从揽春池回来换了衣裳。”

    少女开门前,拉散了粉带,一头湿发披肩,鬓角一缕乌黑垂落到身前,素白干净的面孔上是无辜单纯的眼眸。

    “能问下需要多久吗?”

    说着,她有几分羞涩半垂眼皮,像极了很不好意思,颇有几分抱歉。

    “他为了救我昏了过去,我过意不去,正要急着去探望他。”

    此时此景,洛舒予与那些怀春少女无二,心思全写在了脸上。

    她不为宴上遭贼感到害怕,也不为失窃的物品感到好奇,她一心一意揣着司家三郎。

    欲语还休,抬眼间,满是春心萌动。

    “这里离司三爷的寝居之处相隔甚远,赶过去要耽误不少时间。”

    “搜查的话,可要快一点。”

    侍卫:“……”

    侍女:“……”

    再不知情的人听了都知道了这位小姐跟司清泫攀上了关系。

    “既如此,敢问小姐可有见过可疑的男子?”

    洛舒予身后那半开的门内,干干净净,摆设纹丝不乱。

    “没有。”

    她摇摇头,脸上后知后觉地露出惊怕,无措的看向带头侍卫:“难道我也会遭到贼手吗?”

    “可我、可我没带什么东西来,只带了两三身素裙,还有一本琴谱。”

    少女语气渐渐小了下去,不安地望着他:“我、我在我家……要是遭到贼手,没人会管我的。”

    说着说着,眼底续上泪水,清汪汪地一滩,可怜柔弱又无助,让人怜惜。

    尤其是那双乖巧杏眸眼中逞强下的怯意,不忍对她严厉。

    这里地处偏僻,作为来宾的第三等,不及有官有权或是有身世背景的世家,住的也是最偏僻的地方。

    “那我怎么办,还要去探望司三爷么?”

    侍卫安慰道:“小姐不必担心,我们正在排查,贼人很快就能被捉到。”

    “既然小姐赶时间,我们就不闯入探查了。”

    他说罢一转身,手臂一挥,剩下两位侍卫齐齐转身,两名侍女朝洛舒予弯腰侧身一拜,跟着离去。

    洛舒予抹掉眼角的泪水,等他们身影不见,特意走出去,望见几人去了隔壁的寝居,忐忑的心稳稳落地。

    收敛做戏的神情,低着头回去推开门进了屋子。

    她留门的空隙足够让站在门前的人看清屋里空无一物,而她又是个胆小怯弱的、被司清泫救下的心生爱慕的、跟司清泫攀上了关系的普通小姐。

    况且还是最后一等的宾客,何必那么认真?

    侍卫急着排查摸索,不愿再耗费时间经历安慰她,担心她为此受到惊吓,有可能惹及司清泫不快,看清房内摆设不乱,便敷衍交差地离去了。

    洛舒予庆幸侍卫没那么认真,赌对了他们不想跟司家多扯上关联,不然今日真要白白重活一遭。

    门关上,屋里静悄悄一片,脚尖碰上一团东西,低头一看,是准备下山带走的包裹。

    “……”

    真是好倒霉,她心底那根生不怕死的弦拨动一二,眉头之下,神色厌烦。

    “他们已经走了。”

    洛舒予拾起掉在地上的包裹,轻轻开口。

    拜男子所赐,她想走也没法走了。

    她是不信什么贵物失窃的,但男子不愿说,她也问不出什么,所幸不问了。

    只此一出,想必山路封锁,只能留在这儿了。

    柜门安静,男子没有动静,她慢慢拎出湿透的衣裙挂在衣架上,又慢条斯理拎出最后两件干净的素裙。

    屋里还有个拿刀的人,她还服下了毒药,但冷静下来,她再也没了开始的惊慌失措。

    反而是镇定自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捧着衣裙走到柜门前敲了两下,咚咚两声:“你要出来吗?我要挂衣服。”

    柜门开了,灰衫男子窝在柜角,头一抬看向她。

    “以及解药。”

    洛舒予眼睫半落,眼眸清明看着男子,一丝怯弱都没有。

    从俯视的角度,得以窥见男子的面容。

    男子有些病恹恹的衰弱之感,肤色苍白地没有活气,唇倒是殷红地像涂了血,一双眼尾下垂弯弯的柳叶眼漠然盯着她。

    “你又不怕我了?”

    洛舒予不说话,温顺地捧着衣裙站在柜门侧边等他出来。

    “解药没有,给你吃的是无毒无害的失眠丸,一夜不睡而已。”

    他这会儿好心了,一言一语解释起来。

    出了柜门,灰衫男子收起匕首,插进侧腰腰带,看眼明摆着“赶客”的低自己半头的少女,笑了一下。

    “好心告诉你,我刺杀了太子没能成功。”

    他平淡地说,“也不对,只是给他了个惊喜罢了。”

    少女头越发低了,双臂捧着的素裙裙摆垂着低坠,那截脆弱挺直的脖颈被长发遮住,粉色的发带……

    在裙摆交叠中露出来一齐低坠。

    “要是想保命,可得抓好司家三子,毕竟长公主之女可不是吃素的。”

    突如其来的忠告叫洛舒予眉尾挑了一下,她仰头看着男子的眼睛,等他把话说完。

    “或者,考虑考虑跟我一起离开。”

    灰衫男子神色如常道,肃杀之气褪去之后,温婉柔和地有股书香气,气质平凡悠然。

    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像是在认真在跟洛舒予说话。

    “重新认识一下,我们见过,午宴前国师宣贺大典,你站在我身边,背着琴离开的就是我。”

    明明是很久远的事,可洛舒予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她的重生,像是把后半生糅杂进落水前的身体里,又像是带着惨厉的记忆接住了鲜活的身躯。

    很奇怪的感觉,两个她渐渐合成一个她。

    她想起来那声轻蔑的“呵”,想起来回头望去的只有一个背着琴的灰衫背影,想起来枯燥无趣的午宴上,看到的他。

    啊,他是那名弹奏古筝的乐师。

    她说怎么会觉得他有些眼熟,原来曾经见过。

    不能叫曾经,才刚刚过去不久,她陌生的把未落水前经历的事情,细细过了遍。

    “你是请来的乐师,是么?”

    灰衫男子点头。

    “你很危险,国师占卜出你是长公主之女的续命药引之人,不死也得丢了半条命。”

    他的话令洛舒予心头一震,忍不住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她知道是因为她重生了,可为什么一个乐师也知道这件事?还愿意告诉她?

    能说出这话,说明已经把她调查个透彻、没什么能隐瞒的了。

    “因为不止你一个人是药引之人。”

    语气平平,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怜惜,不同于侍卫,而是好像不忍看一个人死的怜惜。

    洛舒予心头动了又动,灵隐寺山下客栈的老板跟她讲述的故事浮上心头,她恍惚间心口紧揪,不止她一人,那还有谁呢……?

    他为什么知道那么多,是故意来她这儿躲藏的,还是故意给她留了一命?

    男子还在等她的反应,打量着唇无血色呆愣半晌的少女,又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他走动两步,拉开跟她的距离,视线落到窗台上展开晾着的琴谱上。

    “你算我半个小师妹。”

    男子摊开手掌,厚重的茧子存在于每个指腹上,他走到琴谱面前,拿起书册。

    目光中隐隐怀念,“你师父就是我师父,唤无霜,对么?”

    洛舒予不可置信地望向他,艰难找回自己声音,“你说什么?”

    “我八年前出了师门,师父也离山,辗转京城,寻到了正找琴师的洛家。”

    “洛家出钱少,有名气的琴师不愿屈居于此教习,这时候她登门拜访,看到了你。”

    “师父与我传信,就此定居京城,住在洛家,与你同吃同住,教授你琴艺。”

    “直到一年前,师父离世。”

    他转身,平静的瞧着神情激动的少女,灰衫之下,是青松竖立的身影。

    这消息比她得知自己重生了还要震惊。

    洛舒予脑中混沌,泪眼朦胧,记忆中师父的面容渐渐清晰。

    她没忘,她只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接受不了世上唯一爱她的人没了。

    模糊的面孔露出本相,无霜,温柔又强大的女子,谈得出最好的琴,数次护在她身前为她挡住了责骂。

    “师父她……对不起。”洛舒予流泪喃喃诉道,“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道歉,但对上男子温和柔软下来的眼睛,她只说得出这三个字。

    “别哭,我今日来不是找你叙旧的。”

    “你信得过我,就跟我离开,我助你从洛家脱身;若你已倾心司家三子,便最好听我的话,他虽保住你很难,但也不是没可能。”

    “司家三子,不入朝堂,身无官职,却人人都得让他三分,不单是因为他是司家的人。”

    男子放下琴谱,“看在你是我半个师妹且胆大的份上,我愿意告诉你这么多。”

    “之后怎么做,就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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