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公庙
是夜，香客们早早离去，而僧侣们也在准备完第二天所需要的工作之后沉沉睡去。
整座大殿中除了泥塑的神像外，便是用金笔所描绘的雕梁画柱，空空荡荡的。
但在今日，在这望公庙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姜妄仍是穿着他那身红得像血的衣服，正静静的站在神像下面，仰着头望向它。
为了几天后的祈福仪式，神像上早已被匠人们重新贴了一层金箔，真如同金铸得一般，闪闪发光。
神像一手捏着毛笔，一手抬着卷轴，头上还带着顶官帽，一看便是个典型的文官成神的形象。
然而寻常的神像，基本上塑像之人都是往极尽威严，极尽英武的方面来捏像。
可这望公神像，看上去却是无端生出几分洒脱与艳丽，让它显得与其它神像泾渭分明。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点，才会有孤魂野鬼大半夜的来看望它吧。
姜妄注视着神像悯怀世人的眼睛，唇角微微向上勾起，带着几分嘲讽。
人死后堕为厉鬼，便与自己生前的那人再无瓜葛。
前尘往事，便如同烟缈浮云，一笔勾销。
但谁道世事无常，竟让他兜兜转转的，又回到了这里。
这神像伫立于这千年，人人都说是为了纪念那位探花郎，但修建它的真正缘由到底是什么，又有几个人知晓？
到底是真的感谢他，还是……做了亏心事之后想要求得一丝心安，在千年后，已经都不知道了。
厉鬼仰着头看向神像，神像亦低着头看他，一个鬼气森森，一个仙气飘飘。
真是碍眼。
姜妄一摔袖子，一支散发着寒气的冰凌便从他飞扬的袖子之中冲出，直直的射向那神像的脖颈。
泥塑的神像脖子当然挡不住这一击。
“轰——！”
只见，那笑眯眯注视着他的神像脑袋，在这一击下啪的一声掉下来，摔在地上，化为了一捧尘土。
生时尚且无力保护自己，死后还指望他能够护佑别人吗？
可笑至极。
姜妄在砸完神像后刚准备离去，却见那土纷纷扬扬的落下，露出了一个拍着手含着笑走进来的少年。
“好身手！”
边湘一边两眼放光的打量着面前的红衣厉鬼，一边噼里啪啦地拍手。
他本来只是在行动前，到这入口处来勘探一下地形，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发现。
真是天助他也！
边湘身上的银饰跟着他的动作，也发出了阵阵银铃一般的轻响，混在一起，像是一首欢快的交响乐。
但姜妄并不像他那么高兴。
他神色恹恹的注视着走过来的边湘，被他身上的铃铛声吵得有些不耐烦了。
看来大晚上不睡觉瞎逛游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啊。
只是他现在心情不好，没有几分想要陪聊的想法呢。
姜妄没有说话，寒气于他的周身蔓延着，飘扬着，像是雾，又像是雪。
只等着面前这人一说话，便要让他再也说不了话。
作为一个标准的苗疆人，边湘穿得也不怎么多，胳膊露着，腰露着，腿脖子也露着，在这骤降的温度中，笑意也被冻僵了。
他不笑了，手中不知何时也多出了一只银制的笛子，横放在胸前，“这位厉鬼先生，我不过是夸了你句好本事，没必要这样吧？”
看到边湘不笑了，姜妄反而笑了。
他随意地摆弄着冰凌，“是啊，可谁让我心情不好，而你恰好撞上来了呢？”
边湘眨了眨眼，手指在笛子的孔上轻点两下，“若是先生想要找一途径发泄情绪的话，那我倒是有更好的方式。”
姜妄挑了挑眉，来了几分兴味，“说来听听。”
两个手牵手穿着红衣的鬼童子从边湘的背后冒出来，怯生生地走到姜妄面前不远处。
与仍为人类的边湘不同，同为厉鬼的他们，更能够感知到面前的姜妄，是个多么可怕的存在。
他一直在收敛着自己身上的血煞气，若是丝毫不加收敛的都放出来的话，怕是半个茂城的上空都要被染成红的。
这样的厉鬼，若是他们的同伴的话……
男童先开口：“大哥哥，我们同为厉鬼，你身上的痛苦我们都能够理解。”
女童也开口：“而这些痛苦，不应该由我们自己受着，而应该发泄出来才对。”
男童：“加入我们圣教，解开八方封印，使鬼王能够重新获得他的全部力量。”
女童：“到那时，人间便会成为鬼界，我们就不必继续痛苦了。”
边湘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姜妄，向这位强大的厉鬼抛出橄榄枝，“所以，要不要加入我们，重现千年前那辉煌的过去？”
千年前那辉煌的过去？
这几个字哪个是真真正正的和那时候实情挨着边的？
姜妄突然不受控制的笑了起来，并且，越笑声音越大。
“哈哈哈哈哈哈哈！”
边湘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而那两个鬼童子看着狂笑的姜妄，有些害怕的往后退了一步。
边湘攥紧自己手中的笛子，冷着脸问他：“我们说的话很好笑吗，你笑什么？”
姜妄抬手抹了把自己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慢悠悠的答道：“很好笑啊，你们刚刚所说的每个字都挺好笑的。”
千年前的辉煌过去？
是被天师拳打的经历辉煌，还是被天师脚踢的经历辉煌啊？
不说那被天师把力量大卸八块封印于八个地方的鬼王吧，就是那来一个被她杀一个的一百零八将，到底哪个算辉煌？
现在的人可真不得了啊，这都能拿来当吹嘘的资本呐。
是觉得当时见证过这些的人都死干净了，所以没人记得了吗。
边湘看着面前笑得前仰后折的姜妄，将银笛横在自己的唇边，“看来，你是不会加入我们伟大的事业了。”
两个童子在此刻，脸上也没了怯弱的表情，两只临近的手握在一起，阴冷的望向姜妄。
黑气于边湘吹响的笛音之中涌现出来，化为一只又一只咆哮着的恶鬼。
然而姜妄站在没了头的神像下面，丝毫没有被围攻的慌张。
甚至还在笑。
他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我不是什么大哥哥，要真按岁数来算，你们得叫我声祖宗。”
紧接着，姜妄又竖起了一根手指，“第二……”
“到底是哪里的辉煌啊，我怎么没看着一点呢？”
寒气伴随着他的话语骤然爆发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