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市，盛铭律师事务所。
“主任，三月份的报表已经做完，发给各位团队助理校核了。”一上班就被主任喊到办公室，小凡以为是催报表。
“哦，很好！不过我找你不是这个事儿，你今晚有没有……”
手机响了，主任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边接电话边将表情切换成欢喜模式，嘻笑着问：
“又怎么了？”
小凡缓缓地倒退了两步，立在门边，半握空拳放在胸口，笑着指了下门外，主任摇头示意不用。
“哎呀，你就放心吧！难得你这放宽政策，我这次肯定以及保证交作业！就算正主儿不到，我们都一定到！”电话那边在讲话，主任则打量着小凡。
“真能来呀？嘿哟，你这母后大人说话又好使了哈……说啥呢？给我咽回去！好好说话……行啦，别说没用的，咱俩的日子长着呢……嗯……对，这话我爱听！泽泽准是冲我，给我面子呢……那我也不能滥用，晚上见面我酌情……保证！我保证！”
挂断电话，主任长出了一口气，抬手指了一下桌子对面，轻声说：“小凡你先坐。”
她自己则端起杯子，慢慢地喝水，不知是在消化刚才的对话，还是在组织接下来的语言。
“小凡，”主任放下杯子，试探着问：“最近，交男朋友了吗?”
“啊？”小凡一愣，“没有啊，我才刚毕业，暂时不想考虑这个问题——上次不是跟您说过了吗？”
“太好了！我就是想再跟你确认一下。那个……今晚有个任务，你跟我一起出去吃个饭。”
“嗯。”
“就四个人——我们俩，还有一个是我的老同学，也是老朋友——省城得仁律所的陆主任，再有一个就是……她家的公子，也是得仁的律师。”
“嗯。”
“我同学的父母在这里，今天他们从省城过来，晚上我们也就是随便聚聚……捎带着……相个亲。” 主任的身子微微前倾。
“相亲？”尽管主任的表述递次推进，已经让小凡听得心内不安，但听到“相亲”两个字还是吃了一惊。
“我知道你的想法，暂时不考虑感情问题嘛。所以今天的这个相亲呢就只是个任务，帮我交个作业。”主任十指相扺，轻轻地扣击，期待着小凡的反馈。
“这也算任务呀？”小凡一脸苦相。
“对，任务，你就把它当成是律所的工作。其实也没啥，就是一起吃个饭，聊聊天，实在不行，你就当他们是客户好了！”
小凡苦笑，不置可否。
“主要是我这老同学呀，最近想儿媳妇想得快疯了，整天逼我帮她物色。之前心气儿特别高，指标列了一大堆，什么年龄、样貌、学历、工作、品行、家世……你说，我这命里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人呀？这不，前天刚降了几个指标，这两天就逼着我交人！”主任自己也苦笑起来。
小凡陪上一副深表同情但却无能为力的苦笑。
“怪只怪，当初我批她那择媳标准时提到过你。我说我这就有一个小姑娘，非常好，年龄不小二、不小四，小五岁，秀外慧中，乖巧可人。只是学历差一格、身高也没到一米七，工作还没转正，父母都是搞科研的，算不上富贵。但就这条件，要是旭阳单着，我早下手啦！”
听到主任最后这句，小凡不好意思地侧伏在桌上，手指卷动着肩头的马尾梢咯咯直乐。
“扛了这么长时间，估计是有所反省。这两天一直给我打电话了解你的情况，谁料这一大早地就来电话想要今天见面，弄得我是措手不及。其实我当初提你主要是为了批她那标准！”
“嗯，我懂。”
“可如今人家登门跟我要人了！实在没招儿我就只能跟她说你最近处上了。可是但凡有点儿可能，我都希望咱们见见，就吃个饭，也没啥，多少给她点儿指望……”
说到这儿，主任竟有些哽咽，弄得小凡有些无措。
“主任，我又没说不去。如您所说，就是吃个饭嘛，确实没什么。只是这门不当、个不当、学历也不当……最主要的是心思更不当，我跟您就这么敷衍她，终究不太好！”
“小凡，我还真就不是敷衍。泽泽是我看着长大的，旭阳对他跟亲弟弟一样。抛开他妈那些成见，你跟泽泽若能走到一起，我是觉得再合适不过了——这事儿我跟你旭阳哥哥都论过，不信你现在就问！”主任朝自己的手机扬了扬下巴。
慢说还得惊动移动通讯，就算手机自己可以开口作证，小凡也不会就这种事传唤证人，那就只能信了！
主任见小凡没有异议，继续说：
“只不过泽泽这个臭小子一直标榜自己是‘不婚族’，也不谈恋爱。真的假的不知道哈，反正旭阳跟他那么好，就没听说他谈过恋爱。本人不想谈，当妈的心气儿又那么高，我是干着急却有心无力！这次也不知他妈用了什么手段，竟把这小子弄过来了！”
主任说着说着都快趴到桌子上了，眼巴巴地看着小凡，小声说：
“要不咱就见见？不当它是相亲。况且以后所里跟得仁的业务，也可能需要你们对接。”
小凡则嘟着嘴，一脸幽怨，斜着眼瞄着主任。
“既然这样……我跟您去！只是什么地方演砸了，您得自己往回找补！”
主任坐直了身子，不好意思地笑笑，贴心地说：
“什么补不补的，我跟他们没有那么多说道，只是难为你了！咱们呢，也不用有压力，你就吃饱喝好赏校草；我呢，就是老友聚会，顺便交她一个作业，ok?”
“……欧吧。”
小凡一脸苦相，还想再补充点什么，可是多说无益，只能悻悻地退出。
出门前主任接了个电话，耽搁了好一会儿，到饭店时，客人已经先到了。
主任与她的同学亲密相拥后，又亲昵地拍打旁边的年轻人，嘴上嗔怪道：
“臭泽泽！每次去省城都见不着你！问你旭阳哥哥，他也不知道你在忙啥……好像又瘦了，不过这小模样更酷了！”
那个臭泽泽抿了抿嘴，垂了下眼眸，然后抬眼笑了笑说：
“铭姨，我都这样了还酷啊？”
“就是酷！”又拍一下。
泽泽的母亲巳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打量小凡了。主任赶紧拉着介绍道：
“小凡，这位就是……算了，你随旭阳叫吧，芸姨！”
“芸姨好！”小凡行礼，芸姨欢喜地点头。
“这位，就是我们的大帅哥、文武双全的大才子泽泽，程君泽！”看来主任是真喜欢这个臭泽泽，居然挽着人家胳膊，歪着头贴着人家的肩，那造型很适合拍照。
“你好！”两人一同点头，相视而笑。
“我们家小凡，辰小凡，”主任又回过身挽起了小凡，骄傲地扬着头，“啥也不说，现在是我秦铭御用的贴心小助理！”
“秦铭御用的贴心小助理”，这个标签已经在多个场合出示过，简明扼要，既肯定了小凡，又标榜了自己。如今，有这个标签作背书，居然连相亲的指标都不用提了。
还说不是敷衍，落坐之后，小凡才意识到自己对眼前这个相亲对象的信息知之甚少：律师……大五岁……旭阳哥哥的假弟弟……“不婚族”……也是，就是配合主任交个作业，知道那么多也没用。从现在起就是吃好喝好，应答得体，重点是别太给主任丢脸。
泽泽的母亲没管宾主有别，已经点好了餐。虽然不喝酒，但以茶代酒的举杯仪式还没有省。小凡已经草拟了一堆的应答辞令准备迎接查户口式的盘问——结果全都没用上。
两个主任轮番吐槽着各自所里的小青年，核心就是：没有小凡这么可心、如意。
她俩聊得是热火朝天，最后干脆把椅子拉到一起嘀嘀咕咕。
今天不是相亲吗？应该双向选择呀！怎么两边主推的都是小凡呢？
选秀？相亲变成选秀了吗？
再看那个泽泽，始终保持微笑，但就是没有话，只对主任的几次问话简短回应了一句半句。
大概他也是冲着吃来的，每次服务员上菜，他都会示意小凡先夹。他还起身给三位女士添了两次茶——不，给她妈妈加的是水。某一个瞬间，小凡在心里窃笑，如果穿个马甲，泽泽就是平生所见最清秀俊朗的服务生。
起初，两小只还能就着长辈们的说笑跟着应和。后来听不清了，两小只四目相遇，竟找不到什么话题来打破沉寂。
吃……还是吃……
还好来了个救命的电话，泽泽脱身了。小凡也得以解脱，低头看手机。
见泽泽许久没有回来，泽泽母亲和主任也便起身离席。泽泽还在门外打电话，见大家出来赶忙挂断。
道别完毕，小凡和主任刚要去取车，泽泽母亲突然想起还有点东西要主任跟她去取，于是让泽泽送小凡，而让主任送她。
小凡搭着主任的臂弯连说不用，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但泽泽母亲坚持，主任也示意她从命。
小凡将目光转向泽泽，期望他能有所抵抗。没想到泽泽眼都没抬便一口答应：
“好，我去送她。”说完转向主任，微笑着说：
“铭姨，那就麻烦您陪我妈了……我们走吧。”
“可是……不是应该……”小凡仍有异议。
“不用。”泽泽转身就走。
小凡慌乱地跟主任和泽泽母亲告别，一路小跑地跟在后面。
车子调头过来时，泽泽又落下车窗跟车外摆了摆手。
车子前行，小凡也落下了车窗，眼晴看着窗外——车里实在太憋闷。
寂静……
还是寂静……
“呃……过去前面路口停车，我到了。”大约开出四、五条街，小凡指着窗外说。
“小区名儿?”
“啊？”
“小区名儿。”
小凡斜眼扫描着窗外楼顶的灯箱，都是银行、大厦什么的。
“看清楚了，这里是中央商务区！”
“……”
“你也不看看方向对不对！”
“……”
小凡心里一惊——是啊，一个没问，一个没说，都开出这么远了！
默默地查看导航——还好，没错！
“秦铭的助理，必须住在律所半径三公里以内，且大多与她家同向——这条铁律，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不代表你也知道。”小凡瞟着窗外小声地嘟囔。
“……既然不想让我送，为什么上车？”
“……我……”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头都磕出包了，也不怕再多做几个揖！还不是为了让你那老母亲安心？
可这么说必定令他难堪，小凡只能白了泽泽一眼，在自己心里嘀咕。
十几公里并不算远，可是寂静太长。
总算到了住所附近, 小凡指示司机下个路口左转……下个路口右转……前面大树底下停车……终于到了！
小凡解开安全带，推门，安全锁还没解除，小凡扭头示意司机开锁。
“谢谢！谢谢你！”泽泽没理小凡的示意，轻声地说。全程，他那颈椎就没转过，包括此刻。
小凡一愣——这是自己下车后的台词，怎么被他用了？
谢什么？谢她帮人交作业？这个，他也知道？
“哦。”小凡只含糊地应了一声，多说无益，赶紧撤！开门！快开门！
“再有就是……你这事事顾及他人的性情得改改——初入职场，别哪天让人给卖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内容略有贬意，但语气却很真诚。
小凡又是一惊，转头看向泽泽，怔了片刻，但很快镇定，挺直腰杆，笑盈盈地说：
“……这个不怕。奶奶常说，就我这样，倒贴钱都没人要！”
泽泽快速瞥了小凡一眼，用手触了下鼻子，默默地打开安全锁，放小凡下车。
小凡到底还是说了那句台词，不过巳不是简单的客套。
泽泽终于转动了颈椎，绷着笑摆了摆手。
车启动，泽泽轻轻地瞥了眼后视镜，嘴角微勾，心内嘀咕道：
“还倒贴钱！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