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住的两个女生都还没有回来，小凡洗完澡，照例倚在自己房间的沙发里检查这一天的工作，梳理明天的任务清单，排好优先级。
还好，加上今天调整过去的任务，明天的节奏是紧凑了些，但都是例行的工作，早点去，再抓点紧应该没问题。最好别再来什么大活儿，尤其是今天这种既烦心又烧脑的！
唉！小凡长舒一口气，拍了拍太阳穴。今儿这一天，脑细胞死了一大片！想不到自己人生的相亲首秀竟作为任务就这样错付了！
检视任务目标——吃好喝好目标达成。赏校草？这是什么学校的草呀？十足的妈宝！
我辰小凡从小到大自在逍遥，要是落到这娘俩手里——不对，应该还有一个唯唯喏喏的爹——天哪，岂不是得每天背着氧气瓶过活？
幸好不是真的相亲，就不用再浪费脑细胞去推敲拒绝的辞令了……
不过，辰小凡你是不是想多了？能不能有点儿自知之明？人家母后是降标了才让你面试，可是一见真身直接免试淘汰……还有那个“不婚族”的正主儿，好像连个正眼都没有……有没有倒也无所谓，只可惜白花精力准备了那么多的词儿，都没用上……
主任说他是“不婚族”。“不婚族”？不恋爱也不结婚？为什么？一辈子都不娶吗？
还是跟我一样，寻不到心里住着的那一个？
长到这么大，最最心仪的男生在书里。那个浪子，来了，便不曾离开；爱了，便不曾离弃。只是他身边的女子，哪一个都不是自己这种风格。好在，我爱他不得，他也拒我不能。唉，就让他在书中的江湖恣意欢纵吧，即便是当今社会的宽仁，也未必容得下他的自在。
而这书香之外，那个曾令自己心动的男生又奋斗在别人的世界里。他，俨然成为现实世界里一根无法逾越的标杆，无需指标量化，喜恶自知……
小凡起身走到桌前，望着窗外的夜色，拿起水杯，打开盖子，凝神注视了片刻，放到唇边，微扬着头，细品……
书香之外的那个男生，此刻，是在加班？喝酒？还是陪着那个她聊天、散步、看电视？
第一次见他，是小凡大学报到。
他是负责接小凡的学长，名叫林楠，四年级。小凡报到时已是下午，一路上都在微信联络，等他接到小凡时，白色的文化衫上已浸满汗渍。
他像急行军一样，带着小凡穿行于办理入学的各个场景，不是在赶路，就是在收发语音。
他左拎右扛地承担了大部分的行李，见小凡还是跟得吃力，便头也不回地说：
“马上就到宿舍了，学妹你再坚持一下哈，后面还有同学要接……”
放下行李，又跟小凡交代了两句，他便匆匆地离开了宿舍。好在电梯没有上来，给了小凡与他四目相对的机会。小凡冲出宿舍，将一包纸巾交到他的手里。他却“嘿嘿”笑笑，用拿着纸巾的手在额头胡乱地抹了一把，扔下一句话就钻进了电梯：
“好好享受大学时光！”。
……
再见他，是在新生联谊会上。
除了班上的同学，小凡只认得他。看他身着笔挺的西装疾行于各个场景，低声地或交代或商讨，有时干脆自己动手搬个箱子、扯个线。路过小凡身边一次，小凡欣喜地冲他笑笑，他也友好地点头笑笑，但这笑笑显示，他并不记得小凡。
……
第三次见他有“惊喜”——他女友。在餐厅，他们对坐而食，女友给他的餐盘里夹了几次菜。她长得落落大方，身高和肤色都与学长更搭。凭他们分工协作的默契和离开时轻挽的手臂，小凡确信这是一对情侣。
事不过三。
自那以后，小凡便不大正眼看他了。特别是他女友在场的时候，小凡的目光更是穿透他的。最喜欢的情形是，大家一起盯着他看，瞪着他笑……
不过，小凡与他见面的机会还是挺多的，因为她进了学生会。
大学校园是个丛林，学生会是丛林中的丛林。还没入学，小凡就已经被洗过脑了。但她还是通过了竞选，进入到这个丛林中的丛林。小凡没有成为丛林之王的梦想，但要学会丛林生存的技能。
林楠和他女友都是学生会中的“头儿”。一次工作会后，林楠居然想起了小凡，憨憨地问：
“入学的时候，我接的你吧？”
“是啊，你还让我好好享受大学时光呢！”
“别误会，小凡妹妹，他的‘享受’是加引号的！”左一学长提醒小凡。
“慢慢体会，小学妹，意味深长啊！”右一学长加快了脚步，越过他，转回头对小凡做了个夸张的悲悯表情。
右二学长，对，就是他，既不响应，也不辩解，昂首阔步，泰然自若。
不知小凡是否真正get到了林楠口中“享受”那个词的真谛，反正不到两个月，就有两个同期入选学生会的干事相继退出了。
剥削、压榨、奴役、无聊、变态……
他们的用词可能有些浮夸，佐证的事例也都经不起研判，但对于新生们寻求的所谓平等、进步、高效、意义……确实偏离太多。
“头儿”们，能不能专业一点点呢？布置个工作七零八碎，朝令夕改；明明自己一抬腿就能完成的工作，非得开个会布置给新人……
小凡也觉得，把自己托付给这样一群“猪头儿”心有不甘——飞速逝去的青春，应该交换等值的对价。
但小凡没有退出。
那些莫名其妙的任务，小凡大多应付了事。“猪头儿”们的不满和批评之于小凡，一直都如秋风拂面——你生你的气，我不介意。
但是林楠布置的任务，小凡却做得很用心，也许是偏心吧。
只是他的任务越做越难，标准也越来越高——Word报告要自动生成目录，excell要用函数运算，ppt还得讲究配色和动画，动画还得讲究逻辑……讲究这么多，可他的指导却简明扼要。莫非自学成才、自主攻关也是一种任务？
感谢“度娘”帮小凡解惑。不会的、不懂的，都去问“度娘”。这个老师，真心不错，一个答复没懂，再讲一个，只要你不停地问，“度娘”就不停地答。尽管也有答非所问的时候，但态度始终是友好的，不会匆匆忙忙，惜字如金。
“度娘”弄不明白的，小凡会去找协会。大学的校园，真是卧虎藏龙。小凡也因此结识了几位奇才，他们学习成绩一般，但是个个身怀绝技。
为何要舍近求远？
并没有。
世间最远的距离，是想见你，却锁住了自己。
那个周六小凡居然起晚了，收拾书包的时候同宿舍的其她三位也都醒了。
“你还真是受虐体质！下这么大的雨，还去图书馆呀？”头顶传来许晶慵懒的声音。
“去就去吧，我们这周的小组报告还没写哦，别荒了自家的地……”格格不光追剧，还负责追小凡写团队作业。
杜晴晴最有爱心了，从帘子里探出头来，轻声地说：
“幺妹儿，她俩通关、追剧都没头儿，你再扛一个月，等考完级，后面的报告姐全包了！”
小凡乖巧地扬头，亮出脸颊。晴晴隔空用力地嘬了几口，然后若有所思地目送小凡出门。
其实，许晶退出学生会后就一直鼓动小凡退，还时常剖析小凡被奴役的套路，并且认定小凡是受虐体质。
算是吧，不然，这大雨天的，不好好窝在床上睡觉，往外跑啥？
走在雨中，小凡发觉衣服穿少了，不自觉地压低了雨伞，抱紧双臂；皮鞋倒是穿对了，可以趟水。
图书馆里也比平时冷清很多，但是并不冷。小凡常坐的位置仍然空着，真好！
窗外雨声大作，窗台上溅起跳动的水花。草地上，落叶和着水花起舞。林间甬路上偶有撑着伞的行人经过，疾行但不慌乱，都是同道中人。
坐在这里背单词、写报告、查资料、做任务、记录触动心弦的点点滴滴，无人打扰，全神贯注，何谓受虐？
小凡很享受。
而在没有雨的日子里，更可以沐光而行，茁壮成长……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毕业生欢送晚会上。
依旧被“奴役”，作为局外人，小凡和几个小伙伴负责在场地外看管物资。
可是没过多久，小伙伴们耐不住寂寞，一个个跟着啤酒饮料扎进了人堆。
场地中央跳动的篝火，炙烤着学子们脸上的别情。
同学们或推杯换盏，或推心置腹，或信誓旦旦，或抱头痛哭……
同窗四载的情谊，被这灯光和火光渲染得异常浓郁。不知天各一方后，又会是怎样的情愫？
“小凡！”不知是从哪里过来的，林楠出现在旁边，小凡赶紧直起身。
“怎么不去敬敬他们？”林楠的声音很轻，很柔，很暖。
“……呃……我跟他们也不太熟，况且也不想以水代酒。” 小凡扬了下手中的瓶子，林楠则顺势倚坐在小凡刚才坐过的地方。
轻风拂过，空气中多了一股淡淡的酒气。
其实，小凡也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牵强——刚刚，他也混迹在那片喧嚣中。
“小凡……其实你很有内秀。”
这是什么性质的评语？为什么是“内”秀？
因他语气异常诚恳，小凡也不知如何辩驳，只是“嗯”了一声。
“还记得吗？我曾对你说过，不要总等着别人来发现、发掘你的智慧，再勇敢些，再主动些！”
“记得，只是……”小凡知道，学长这句话，饱含着激励和期望。只是自己可能并不是学长所见到的那个人，所有这一切，可能都只是缘于……缘于……想到这里，小凡心头一热，鼻子发酸，赶忙喝口水，淡定、淡定……
林楠侧目看着小凡，看着她的慌乱……
收回目光，顺手拿过她手中的水，凝神注视了片刻，放到唇边，微扬着头，细品……
“小凡，做最好的自己，加油！”他举起小凡的水，作碰杯状。
可是，小凡的水，不在自己手里。但她郑重地点了一下头，这是一个承诺。
也是这一刻，小凡终于定住了自己的目光，没有躲闪，没有穿透。
光线晕暗，但小凡看见了他嘴角的微笑，有欣慰，有信任，还有……
他直起身，停了一下，径自离去，拎着小凡的水，回到喧嚣中，继续碰杯，拥抱，诉离情……
而小凡，一个人，在夜色中，面朝花火，生长，生长……
这，就是书香之外那个曾经令小凡心动的男生。之所以加上“曾经”二字，是不知岁月流转，今时今日的他，是否依然令人心动，一如书中那个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