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一层的快餐店。
泽泽临窗而坐，面前摆着一碗面，两个小菜。
这里的视线非常好，窗外人来人往，尽收眼底。
这家的面口味不错，可是泽泽今天却没有什么胃口，一根面叼在嘴里，半天看不见那头儿。
先前在律所楼下惹完祸，一时心虚，就在四周转了转，也无处可去，索性打个车回到这里。
都是让老妈闹的，最近这脾气、心性都乱了。以前自己从不在意那个徐冰，可最近见她总不免多了些关注。就像今天，她看她的呗，关你什么事？好的什么奇呢？
好奇也就罢了，还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人家两口子捉迷藏，你跟那着的什么急？
还有那个辰小凡，你说她怎么哪有事儿哪到啊？就活该被卖掉！你跟个有妇之夫聊个什么劲？还被人家老婆盯上了！
“啊！”
泽泽忍不住低吼了一声，慌忙抽了张纸巾，吐出口中的食物。由于眼睛一直盯着窗外，小菜里的朝天椒没看见。
赶紧喝口水压压。
啊！水又这么热！喝完更辣了！
泽泽猛烈地咳嗽，还不停地嘘着气……
小凡！
小凡终于回来了！
她站在车门前，侧弯着腰跟司机说话，摆手。
司机？那好像是林楠的车。
人家的车已经开走啦，还看！
目送车子走远，小凡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又看！
泽泽既不咳了，也不辣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身子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心内无限气恼：程君泽，你到底在干什么？！
……
蹭回到房间，小凡摘掉背包，脱掉外套。
刚才开门时听到信息提示音，打开手机，是学长发来的信息。刚刚在车上记了学长新的手机号码，添加了学长的微信。
他到哪儿了？怎么有空发信息？
第一条是通过朋友验证请求，下面还有一条：
“小凡：久别重逢，本该带你吃晚饭。可是今天乱作一团了，你自己要吃好！”
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句嘱咐，可在此刻却如同溃堤的蚊穴，令小凡苦苦坚守的心理堤坝破防，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这段话，直到视线模糊，彻底看不清了。
放下手机，小凡一头扎到床上，反手用枕头将头埋住。
还是哭出来吧！
这一路，憋得脑浆都快爆了！
……
——有什么可哭的？
——不知道！先哭会儿再说！
……
相见不如怀念，这一说竟是真的！
怀念时，都是各种励志的梦境；相见了，这都是什么狗血的剧情啊？
学长怎么可以变成这样？
那个“好好享受大学时光”的人也该怡然闲看人生岁月；
“做最好的自己”，他自己也该是最好的榜样！
可如今，他竟活成了自己想去安抚的模样！
……
还有自己，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在心底苦哈哈地守了四年的小心思，竟是个公开的秘密！
这也太残忍了！！！
……
完了，堤坝一段段崩塌，洪水奔涌而泻……
——枕头的消音作用有限，如果门外有人经过可能会听到吧？
——管它呢！
心爱的东西碎了一地，不哭够停不下来！！！
……
哭够了，睡醒了，爬起来还是一条“好汉”！
只是“好汉”的眼睛肿得历害，用毛巾敷了几轮有所缓解，再画上点妆……唉！就这样吧。
昨天的晚饭没吃，早餐补上，今天还有一堆的事儿呢。
预约客户，扫描资料，编辑文件，打印装订……忙碌的时光转瞬即逝。
临近午饭时间，手机响了，是陆芸，请小凡去她办公室。
芸姨又找我干什么？
小凡赶紧照照镜子，眼睛的肿消多了。她一边爬楼梯，又一边使劲地揉了揉眼皮、然后用力眨眨，最后一个狮子大张口确保谈笑自如……
陆芸每次见到小凡都特别欢喜，虽然这次是为了公事，也还是拉着她在沙发上促膝而坐。
“旭阳给我推荐了一个宝贝，就是你做的那个软件，可以管理计划、预算和经费的那个。旭阳说了，以前每个月都要忙活一周的工作，用了这个宝贝，几个小时就能完成。”
“也不是什么软件，就是一些工作表。只要大家统一工作标准，很容易实现的。”
“会者不难，难者不会！我们一直就这么干着，也没想过还有更高效的方法。之前总听你们秦主任说她有多省心，我就只有羡慕的份儿。这次听旭阳一说，我就立刻决定引进了！”陆芸说得很兴奋。
“芸姨，太夸张了！您可以随便用！”
“那怎么行？咱有知识产权哒！再说，你还得给我们做个培训。”
“我没问题，想来林主任也能同意。”
“那就说定了，明天下午所里开例会你来给我们做培训！”
小凡愉快地答应了。好东西要分享，大家一起提升效率，多出业绩少加班，这是小凡一贯的追求。
陆芸送小凡出门，到门口了，却突然停住脚步，神秘地说：
“小凡你等会儿！”
只见她紧走几步，从办公桌下拿了一个盒子出来，亲昵地说：
“这是朋友从国外捎回来的曲奇，是你君泽哥哥的最爱。不过你比他乖，这次给你吃！”
小凡百般拒绝，终究还是拗不过，只好接受了。
君泽哥哥，对不住了！
小凡抱着曲奇，边走边在心里嘀咕。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给学姐捣乱的那个混蛋不就是……你跟学姐有仇吗？害我哭了半宿，你也有份，这曲奇就算精神抚慰了……
小凡一路清算着她的血泪债，依旧走楼梯，却不知身后的电梯里刚好走出一个人——那个混蛋。
泽泽本就一肚子气，走出电梯，恰好看见小凡拐进了楼梯间，怀里抱着他熟悉的盒子。
他胸口的这股火儿呀，更大了！
难怪刚才徐冰在餐厅羞辱他，准是又看见小凡上来。
这个徐冰是不是有病？竟然帮前男友争女朋友？什么人啊？喜欢你就领走，谁希罕？
……
要说这徐冰确实病得不轻，昨晚闹成那样，反而受到了激励，坚定信念一定要促成林楠和小凡，可是想了一夜也没想到什么更好的法子。
午饭前无意间看到小凡朝着陆芸的办公室走去，联想起陆芸对小凡的态度，加上昨晚那个混蛋的异常举动，徐冰的心凉了半截儿。
冤家路窄，正好泽泽今天也在餐厅吃饭，她决定就地探探虚实！
这会儿，泽泽正在取水果。徐冰凑了过来，拿起一个桔子，扭头对着泽泽，满脸的不屑，还故意提高了音量，酸溜溜地说：
“程律师好悠闲！这世家子弟就是资源充沛，连追女生都有老母亲冲锋陷阵，羨煞旁人呢！”
“你胡说什么？”泽泽心里虽惊，面上却很淡定。
“我有胡说吗？昨天晚上你那一嗓子不就是在棒打鸳鸯吗？不过有个秘密你可能不知道，”徐冰又凑近了一点儿，神神秘秘地说：
“从大一入学开始，小凡就暗恋林楠。若不是我占着男主，说不定现在……娃都有了！”
徐冰气人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三言两语，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让你听进去了！虽然泽泽一言未发，但她已确切地感受到强烈的羞愤和焦虑。
不容泽泽反击，徐冰留下一个诡异的笑容，扬长而去。
泽泽确实气坏了！
他不仅气徐冰，更气母亲。都是母亲一厢情愿，惹出这一堆烂事，让自己在众人面前，特别是在小凡面前颜面尽失。这会儿又冒出个前男友——不，比前男友还可恶！
水果不吃了，泽泽憋着一肚子气上楼。结果出电梯时，又恰好看见小凡进楼梯间的侧影。
泽泽急行几步冲进母亲的办公室，啪的一声把门摔上，强压着呼吸，满脸的怒色。
陆芸才刚刚坐下，想缓口气再让人把饭送来。见泽泽进来的样子，惊得坐直了身子——出什么事了？这小狮子要发疯吗？
上一次见这模样那还是在小二年级吧？小家伙气冲冲地闯进家门，扯着嗓子喊：
“妈！你傻了吗？把被子晾在阳台上，你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尿床了呀？”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哭嚎，再接着，全世界都知道了……
陆芸紧张地注视着泽泽，暗暗地抠着手心，嘱咐自己不要冲动，不能冲动。
可是泽泽并没有发作。
他用力地甩着外侧的手臂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语气异常低沉地说：
“妈！你到底在干什么？你想让全世界都认为我找不到女朋友，还是想让身边的人都来围观我的心理畸形？”
“妈妈……只想你能好好的！”陆芸小心地轻声回应。
“怎么好？什么叫好？”泽泽转过身，认真地问：
“按你的安排一个个地相亲，然后结婚，结了婚再逼我要孩子。娶妻生子，你所谓的好算圆满了。
“可是我呢？我绝没有你跟爸爸的那种毅力，可以把鸡飞狗跳、名存实亡的婚姻硬撑到现在！
“那么就离婚，留下一堆的烂账！然后再周而复始地重复这种恶性循环，直到有一天身心俱疲，想回归自由平静，却发现情——债——如——山！
“妈！这就是你所谓的好，我的未来。为什么就不能放我条生路，让我保有现在这最起码的自由平静呢？”
泽泽看着母亲，语气和缓，句句真切，最后的一句，已经近乎于哀求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孩子的情绪如此激动？
这段时间不都挺好的吗？
陆芸欲言又止，低头调整了一下呼吸，才又缓缓说：
“泽泽，妈妈现在真的很内疚，我和你爸糟糕的婚姻伤害了你。但你必须明白，爸爸妈妈的婚姻走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是爸爸妈妈的错，不是婚姻的错，你不能因此丧失了对婚姻的信心。你看旭阳哥哥父母的婚姻，还有旭阳哥哥自己的婚姻，不都很好吗？”
“我不是对婚姻没有信心，我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你跟爸爸不一样呀，小凡更不像妈妈这样强势专断，你们在一起……”
“别再提小凡！也不要再去骚扰她！小凡，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听到妈妈提及小凡，泽泽的怒气都快冲破屋顶了！
看着儿子的满腔气恼，陆芸既心疼又委屈。
“泽泽，妈妈过去确实忽略了你的想法，一心想给你找个可以执掌家业的女强人。但是妈妈病了以后渐渐想开了——那个人，只要你喜欢就行！
“妈妈可能真的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但是妈妈知道你喜欢时的样子……就像小时候，你想吃冰激淋总会舔舔嘴；路过漫画屋，你总会放缓脚步……我们第一次见小凡，尽管你很抵触，但是你的神情告诉我，你对这个女生有好感，你很在意她……小凡过来这段日子，你的变化有多大，妈妈都看在眼里……
“妈妈自己这辈子好与坏、对与错都不重要了，现在妈妈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能找到一个可心的人，过上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妈妈就算……”
陆芸还想往下说，但泽泽已经听不下去了。他紧走几步冲出门外，抹了下眼角，奔回自己的办公室，反手锁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