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泽下了旭阳的车,缓步踱到小凡跳舞的广场,远远地便看见了马尾辫。
但与往常不同,泽泽今天站得比较远,一个小凡看不见的位置。他的心里还在斗争,到底要不要跟小凡说。或许她已经知道了,那么再提还有什么意义?又或许她还不知道,那么自己先告诉她是否合适?
左思右想没个定论。
舞曲结束时,他终究没能制服汹涌的好奇心,鬼使神差地蹭了过去。
舞团的成员已经习惯了,只要这小子出现,舞曲结束,小凡就会跟大家说再见。
今天也不例外,整理好背包带,小凡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笑呵呵地跟在泽泽身后。
泽泽在心里又挣扎了一次,未果。
“小凡,”他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小凡,小心地问:
”你知道了吗?你学姐不走了!”
“啊?不走了?真不走了?”小凡提着一口气,满眼都是兴奋。
“真的,千真万确!”泽泽认真地点了下头。
“太好了!”小凡激动地朝前蹦了一下,抓住泽泽的双臂,用力地摇晃。她仰头盯着泽泽,眼里泛着光,“我们成功了!”
可能是小凡的双手用力过猛,可能是小凡的目光过于炽烈,泽泽的后背僵得像块钢板,脸颊酥酥发麻,心里漾起一波激荡,呼吸也跟着加速。他胡乱地点了点头,咬着唇移开了视线。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稍稍冷静,小凡觉察到蹊跷。
“旭阳说的……刚刚回来的路上,旭阳接了个电话,刚好说到这个。”
“学姐吗?为什么学姐要先跟旭阳哥哥说?”
“不是你学姐,而是旭阳在澳洲的同学,跟你学姐一起做项目的。我当初就是通过旭阳找他拿到的项目资料。”
“可是他……”小凡有点发懵,“他是怎么……”
“他们创始人都接到了你学姐退出的通知,各自发动关系想要尽快找到新的接替人选,他找旭阳就是拜托旭阳帮忙物色。”
“可是……前天早上她说不能毁约……但似乎有所动摇……可刚才下班时我还见到了学姐,她怎么没说?”小凡一点一点地梳理着时间线。
“……她,”泽泽顿了顿,直盯着小凡问:
“你让她说什么?”
“就说……她决定退出,不出去了呀。”
“然后呢?”
“然后?”看着泽泽咄咄逼人的眼神,小凡的目光有些躲闪,心里一阵发慌。她咬了咬嘴唇,慢慢地松开了泽泽的胳膊,用手向外指了指,“然后……他们就和好如初了……”
泽泽没有吭声,只默默地打量着小凡。
这目光令小凡颇为不适——干嘛这样看我?我这反应有什么不正常吗?莫非……他也知道了学长的事?天哪!那可太悲催了!难怪之前他总似话里有话,他听到的是什么版本呀?他……他不会以为我是小三什么的吧?
泽泽本还想继续探察,试图透过曈孔直达小凡心底的世界,看到那里最真实的情感。但是面对小凡的窘迫,终究还是不忍。
他转身带了一下小凡的肩,押着她往回走。
小凡也没有抗拒。
学姐决定不走了,学长的恋情就能重生,这是天大的喜讯!
可是学姐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她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呀!何况刚刚还见了面,第N时间也排上了呀!
难道这段时间自己的所作所为,还不足以表明心迹吗?
想着自己这段时间的殚精竭虑,想起自己在泽泽面前的窘迫不堪,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莫名的委屈,压制不住,眼泪竟夺眶而出。
她不想被泽泽看到,索性任它自然风干。
可是这泪水完全不受控制,接连不断地涌出。
小凡紧咬着嘴唇,微扬着头,视线有些模糊,好在有泽泽领路……
走到一棵大树的阴影下,泽泽停下脚步,转过身,将小凡的头拢在自己内侧的肩上,轻声地说:“借你个肩膀靠靠,要哭就痛痛快快地哭,你这样憋着,容易脑出血……”
还是被发现了!
今天是彻底糗到家了!
你爱咋想就咋想吧,我就这样!
呜呜呜……
好奇害死猫!
泽泽凭空捅了这么个马蜂窝,只能自己善后。此时的他也无计可施,任何语言都很苍白。
他只能僵直着身子立在那里给小凡当支架,肩胛骨感受到一阵阵没有节律的扣动,扣击之处越来越热,传导开去,竟至额头也沁出了汗。
泽泽的两只手微微动了几动,终究还是无处安放——索性由着你哭吧,权当自己是棵有温度、有弧度的树吧……
恍惚中,小凡的泪水化作潮水翻涌上涨……到腰了……到胸口了——小丫头,你再哭下去,我俩就得溺亡于此了!
对,天边的那轮弯月特别的明亮,可以摘下来,当小船……
第二天,小凡早早地便到了律所,手机不敢离身,生怕错过学姐的电话。
可是直到中午,手机倒是响了几次,但都不是学姐。
学姐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难道她还有变卦的可能?
还是,就算不出去了,她也不想跟学长和好?
又或者,她不知道如何收回自己之前的撮和?那要不要自己主动告诉她,她的所谓撮和自始无效?
……
心猿意马地耗了一上午,正准备去吃午饭,手机上进来一条信息——啊!是学姐的!
“小凡妹妹:
姐姐走了。
别担心,我不出国境。澳洲的项目我已经退出了,并且明示承担违约责任。
但我无法直接回归。这段时间,我一直生活在过渡区——走与留的中间地带,但离走更近。
虽说不走了,但我不能草率地回归,因为我的问题还都是客观的存在。
对于事业,对于情感,我都需要静下心来好好地审视。年龄也不小了,这些年各种折腾,希望这一次审视之后,我能规划出一个相对长远的未来,各方都能认可的未来。
与你的几次深谈对我触动很大,促使我想从更多的维度和视角审视事业、情感、责任、关系……
你说得对,林楠从来没有放弃过我。是我,一直没有把他放在应有的高度。
上次在律所楼下,我曾对他说,我弄丢了他的妻子。现在,你又帮他找了回来!
他该谢谢你,姐姐更要谢谢你!遇见你,是我们此生最大的幸事!
飞机马上起飞,不用回复。休整好了,回来后第一时间向你报到!
爱你的姐姐”
……
脑细胞不够用了!
……
眼泪还跟着凑热闹!
……
你有一百种假想,它是一百零一!
不出国境,却还是走了,飞走了!
去了哪里,旅行还是修行,不得而知。
但终究算是好消息!
小凡轻轻地拭去眼泪,脑海中闪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马上告诉泽泽,正好去餐厅找他,让他知道学姐跟我说了!
不行,打住!
打住!
小凡及时叫停了自己。
来省城后的两次大哭,虽说都与他无关,但他都脱不了干系。
自己现在又处在情绪激动的当口,去找他不知又会出什么状况。
这个人,有点问题!
最近怎么有事没事总想找他?昨天晚上更是过分,居然当着人家的面泪奔,最后还靠在人家的肩膀上!他心理阴影的面积一定比衬衫上的泪渍还大!
这段时间因为学姐跟这个“不婚族”越走越近,再发展下去……不会不会!还发展?就他?
学长这边儿总算快了结了,别又弄出个程君泽。一个有“妇”之“夫”萦绕了四年多,再牵扯个“不婚族”,岂不要误了终身?
远离他!
远离他!
远离他!
那么,要不要告诉学长呢?学姐改变了主意,得让他知道。学姐失踪了,更得让他知道呀!
就把学姐的信息转发给他吧,让他知道学姐全部的心思。万一我自行摘录改变了原文的意思,引发出什么歧义就不妙了——对,原文转发!
发完收工!
总算快落幕了!
回顾整个事件,就像做梦一样。不,做梦,无论是睡梦还是白日梦,都从来没有梦到过这样的情节。莫名其妙地,竟穿越到他们俩的世界,在他们的世界里空走一遭……
手机响了一声,学长回信息了:
“小凡:
一直在陪客户,所以刚才打开手机时,同时看到两条信息——你的和徐冰的。两条信息的内容差不多,就是人称上有些差异。
发生这么大的反转,感激的话说多少都表达不了我此刻的心情。
徐冰的那句话说得特别好,那就是——遇见你,是我们此生最大的幸事!
放心吧,我能找到她!先给她两天时间沉淀,等找到她,我第一时间向你报告!”
小凡捧着手机,接连把信息读了三遍。
太好了,学姐自己也告诉了学长,他们真的和好了,太好了!
学长加油!
耶!
胜利完成交接,小凡如释重负。
尽管目前的进程与预期的目标存在一定的偏差,但能走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易了。学姐不仅要背负毁约的责难,还要承担违约的赔偿。但是两个人可以重归于好,比什么都重要!
学姐临走之前给自己和学长发送了内容相近的信息,明确表达了复合的意愿,就是想让我们安心,安心地等待她的回归。
学长说,先让学姐沉淀两天,他能找到她,那就让他去找吧,也该轮到他发挥所长了!
这段时间,自己着急上火,殚精竭虑的,忙得不亦乐乎,幸好有程君泽鼎力相助。
可是这件事,跟自己又有什么干系呢?先前只顾着急了,未曾细细思量。现在反思,自己的这些行为又算什么呢?
助人为乐?
见义勇为?
成人之美?
还是学姐说的度劫——不是,助人度劫?
好在,一切都快结束了。
嗯,反正自己这边儿是可以收工了!
小凡软软地趴在桌子上,心里忽然空落落的,仿佛身陷重重云雾,四顾茫然。
身子也软绵绵的。怎么这么累呢?好像一下子精疲力尽了。
要是……有个肩膀就好了……有一点儿弧度,有一点儿温度,好好地趴一会儿……这次一定不哭,就静静地趴一会儿,趴一会儿就好……
那个肩膀会不会嘲笑?笑我对学长痴癫,笑我对异性轻浮……笑就笑呗,反正他是“无主物”,就让他捡一次笑……
可是,他应该会拒绝吧?
——请自重!我是“不婚族”!再说了,你心里有别人,在我肩上趴什么趴?
……
之前一门心思筹谋学长的绝世恋情都没怎么影响工作,想到了就去做,做完了继续工作;可是现在,却无论如何静不下心。
——就是想去找他!
——不可以!
——就算不趴,总该告诉他学姐这边的战况,他也有份啊!
——他已经知道了!
——但他不知道学姐又走了。
——走不走的与他无关。
——那他总该知道,学姐亲口将决定告诉了我,没有避讳我!
——这个嘛……也与他无关,但是应当让他知道!
——所以……可以去找他!
——找吧,找吧,找吧!
——可是,去哪儿找合适呢?广场?球场?要不干脆发信息约他去……
手机响了,小凡一惊,有气无力地拿起手机,是秦铭!
小凡腾地坐直,整个人立刻抖擞起来,应声道:
“主任!”
“我正在赶来省城的路上。你马上去订一束百合,最好是黄色的,四点之前赶到急救中心等我!你芸姨住院了,陪我去看看!”
小凡看一下时间,两点多了,得赶紧出发。主任急着赶来,花都来不及买,说明芸姨病得很重,那泽泽……
小凡一路飞奔,买好花,打车赶到急救中心。没等多久,秦铭就到了,带着小凡直奔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