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上午请假时泽泽在电话那端的片刻迟疑,他应该是早已预见到自己此刻的落莫。
既然将要离去,这可能就是最后的聚餐。嗯,饱含诚意的美食,亦庄亦谐的仪式,很圆满。
此番重逢,如同梦幻一般。只是不知是自己的梦里闯进了二人,还是自己闯进了二人的梦境。前者,只要醒来,一切如旧;后者,他们醒来,自己尚不知归路……
“小凡!小凡!发什么呆呢?”学姐,哦不,姐姐打断了小凡的思绪,怎么忽然就走神了?
小凡傻呵呵地笑笑说:
“这个红酒,怎么有点上头?呵呵!”
“这才第二杯就上头啦?还有第三杯呢,来,第三项议程走起!”
“啊?姐姐!你筹划了多少事儿啊?姐夫这桌饭菜的性价比越来越高了!”
“我俩的事说完了,这第三项议程是关于你的。”徐冰扫了林楠一眼,对着小凡正色道。
“啊?我?”
“对,就是你!你的婚姻大事,姐姐、姐夫岂能不过问?”
“哦。”小凡扬了一下眉,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个程君泽,到底还是得手了,是吧?”徐冰一脸的不忿,林楠则默默地注视着小凡。
“呃……”小凡看看徐冰,又看看林楠,眨着眼调皮地笑着。
“别光笑,正面回答问题!”看过小凡的笑容,徐冰愈发不忿。
“正面回答就是……刚开始交往……”小凡不知道徐冰口中的“得手”该怎么解读,所以转换成自己的语言进行陈述。
“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上次说的时候你还不信!”徐冰既得意又失落,得意的是明察秋毫,失落的是回天无力。
小凡笑而不语,看看徐冰,看看林楠,又瞥了一眼旁边的座位。
“虽说我不怎么看好他,但我相信你的眼光。既然你接受了他,那他必定有我没有关注到的特质。”徐冰看了一眼林楠,“我跟你姐夫聊过,他对程律的评价倒还不错,就是觉得他有点孩子气。”
“我是说……不够成熟。”林楠小声地纠正。
“那不是一个意思吗?”
“不一样。”林楠很认真。
“好吧,他觉得不够成熟,那是我觉得他孩子气了,总之,意思相近。”
“你们说得都对。姐姐见他的机会比较多,可能见识过他更加不成熟的一面,呵呵呵!”
“那么,这一点对于你来说,并不是问题?”从进屋到现在,林楠第一次主动地接话。
“嗯……不算是吧。我很成熟,可以跟他互补!”小凡笃定地看着林楠。
林楠却转过头质疑地看向了徐冰,徐冰回以同样的目光,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小凡啊小凡,你知道‘自知之明’四个字怎么写吗?”徐冰前倾着身子,凑近了小凡问。
小凡恼火地任由他们俩笑够,对徐冰的问话也不予理睬。
“好吧,”徐冰忍住笑,端起酒杯,“来,不管你有多么成熟,我们这第三杯酒,都祝你俩茁壮成长!”
“附议!”林楠笑着举杯,徐冰见状也不绷着了,两个人一起笑咪咪地举杯看着小凡。
小凡嘟着嘴,不情愿地举起杯,一一碰过,慢慢地饮尽……
饭后,徐冰带着小凡将碗筷收运到厨房,善后工作全权交与林楠负责。二人则偎在沙发上聊起十月底广州的婚礼,小凡领了项重要任务——伴娘。
因为喝了酒,谁都没法开车送小凡回去。林楠约好了车,跟徐冰一起送小凡下楼、上车,关好车门。
车开出小区,并入急驰的车流。窗外灯火辉煌,繁华似锦。小凡长出了一口气,打开地图,查看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回去的路线和时间。
点开泽泽的对话框:
“我已上车,导航提示三十六分钟后到公寓。”
“到律所呢?”过了一会儿,泽泽才回信息。
“路过律所。”
“那在律所下吧,我在路边等你。”
小凡更新了终点,在对话框中输入:
“二十五分钟。”
……
远远地便看见律所的大厦,紧接着便看见远处的路边站着一个人,朝着车来的方向。
车停下,泽泽拉开车门,小凡欢快地跳下车。
“我们,去哪里?”小凡搭着泽泽的肘弯,歪头看着泽泽。
“带你,消化食儿。”泽泽轻声说。
“咯咯咯!”小凡二话不说,拥着泽泽穿过马路,进入河边的公园。
“怎么在律所呆到这么晚?”
“有个客户,闲来无事,多聊了一会儿。等他走了我又懒得动,就留在所里翻了翻资料。”
“懒得动?你哪里不舒服?”小凡停下脚步,转身打量着泽泽。这里的光线晕暗,看不清泽泽的脸色。
“……没……没有,就是有点累了。”
“累了我们就回去。又没开车吧?我们出去打个车。”
“不用,我想走走。”
看来,是心里不舒服,那就陪你走走吧。
没有多少路可走,两个人放慢了脚步,就在步道上慢慢晃悠。
“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啊?早?你怎么嫌我回来得早?”
“是啊,谁吃个饭不得几个小时?扣除往返时间,你这当真就只是去吃了个饭。”
“边吃边聊,吃完聊完。”
“……嗯。”
“是在他们家里吃的。学姐来律所接我,到家时,学长已经把饭菜做好了。学姐那性子,哪容你消消停停地吃饭?一二三,饭没吃完,三项议程结束了!你们吃饭时间长,那是因为话太多总也说不完。我们这话都说完了,吃饱了就撤呗!”
“我们是因为酒喝不到位。”泽泽随时纠正小凡的认知错误。
“我们的酒也喝到位了。一瓶红酒,每人三杯……我现在有点后反劲儿了,晕乎乎的!”
“原来你是怕在外人面前撒酒疯,所以早早地跑了回来!”
“咯咯,咯咯……”小凡挎住泽泽的胳膊,头倚在泽泽的肩上——当真发起了酒疯。
……
“啊!糟了!”小凡忽然叫了一声,抬起头,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我……我……我认了个姐姐和姐夫。”
“嗯,有什么问题吗?”
“我是没有什么问题。可是你……他们俩比你小一岁!”
“他们俩,一顿饭,就成姐姐、姐夫啦?”
“嗯,但我收了两个红包!”
“两个红包,就把我也赔进去了?”
“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你的。”
“……你认可就行,我无所谓,我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表舅呢!”
“我也无所谓。”
“闹了半天,你是吃了一顿团圆饭!”
“是散伙饭——不对,是饯行饭,他们要走了。”
“广州?”
“怎么你又知道?”小凡一惊。
“你说的。”
“我什么时候说了?他们今天,刚刚才告诉我的!”
“上次跑步时,某人秀恩爱,你说的。”
“‘广州,我家’?我只是说他们在广州……呃……学长的家里。”
“足够了。”
“嗯?”
“那你说,林楠,真的是一个不解风情的人吗?”
“……学长他……”
“傻丫头!”泽泽搂住了小凡的腰,“他的心意你懂,你的心意我懂。放心吧,他林楠越优秀,我程君泽就越骄傲——现在,是我程君泽,抱着美人归!”
说完,泽泽将小凡紧紧地搂在怀里。
自从上午接到电话知道小凡要去跟林楠和徐冰吃饭,他这心里便如同长了草一样。
明知道就是吃饭,这顿饭,既非他刚才指鹿为马的团圆饭,也非小凡口中宾主倒置的饯行饭。对于这顿饭,最最恰当的表述其实应当是答谢宴,一顿林楠和徐冰表达谢意的晚餐。
但他就是难以抑制的焦虑,之所以难以抑制,是他始终没能找到那个令他焦虑的点,就像小凡来电话时他的片刻迟疑,直到此刻,他也没弄清楚自己迟疑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小魔头,总是把他的心扰得纷乱不堪,像雪花漫天飞舞,像落叶随风飘摇……
而此刻,他的心里却像插了定海神针,静谧、清澈,仿佛听得到水草摇摆的声音。
他将双唇压在小凡的头上,呼吸着小凡的发香,心中喃喃自语:
“我程君泽,当真,再也离不了她了吗?还有那个林楠,他刚刚发给小凡的红包注定是错付了!”
律所楼下的vip餐厅,旭阳送走客户,直接拐了进来,泽泽自己已经吃上了。
旭阳匆匆取了点食物,坐在泽泽对面。
“啥指示?”
“没啥指示,就是想跟你聊聊。”
“哦。刚才那客户死活要跟我一起吃饭,继续聊。我说不行,约了个祖宗,这都已经晚了!所以送完他我都没上楼。”
“那我是解救了你。”
“……啊……谢谢!”
“听小凡说,你要给徐冰饯行。”
“是啊。之前她要出国,我就说过要给她饯行。现在虽然不出去,但毕竟还是离开了。人和人这缘分呀,诡异得很。当初来我这,谈得妥妥的,结果让澳洲给截了。你说这澳洲吧,协议都签了,结果临门一脚,只看见鞋出去了。哎,也不知她这回是被谁给截了!”
“……谁是受益人?”
“受益人?当然是林楠了。可是那个林楠一早就被踢出局啦!”
“你忘啦,人家还有个替天行道的学妹呢!”
“小凡?”
“管天管地管分手,陪吃陪聊陪解扣,硬是把徐冰给拉回来了!”
“……哦……难怪!我说这徐冰怎么总找小凡呢!不过,那不应该是小凡去找徐冰吗?”
“……”那中间不是还有个事儿吗?那事儿你就不用知道了。
“嗯……这回我就能串起来了!上次你跟我要项目资料,原来是当了小凡的雇佣军!你的晓之以理加上她的动之以情,双剑合璧,天呐,爱谁谁,所向披糜呀!”
泽泽也不反驳,径自抿着嘴乐。
“这么说来,我也算出过力的,到时候得让林楠敬我一杯!”
“你……真请他?”泽泽的笑容瞬间消散。
“得请啊!人家是两口子,之前也都挺熟,就一起呗。林楠那小伙儿不错,再说,他不还是小凡的学长吗?正好,一车送了!”
“还有些什么人?”
“……嗯……所里的陈璐和于杰,跟徐冰不错;还有几个也都是这楼里的,你啥意思?”
“没啥意思。”
泽泽放下筷子,起身去接咖啡。
旭阳有点懞了,一边嚼着一边思忖:
“急火火地约我,可今天的主题是什么呀?怎么说得好好的,突然就变脸了?哪句变的?林楠?敬酒?”
泽泽端着咖啡回来,放一杯在旭阳面前,自己捧着一杯。
旭阳边吃边打量着泽泽,不像是生气,倒像是为难。
“我也去!”泽泽终于开腔了,声音却像是从地缝儿里钻出来的。
“啥?”
“我说我也去!”这回是正常音量。
“……去……送徐冰?”年岁日增,听力和智力都有点吃力。
“嗯。”
“……呵!”
太阳!太阳现在搁哪边儿呢?这祖宗,竟然主动请缨入饭局!
“可以先……平复一下我汹涌的好奇心吗?“
“……我就是不想……她一个人待在餐桌上。”
“……嗯?”
如果双方不同频,那么对话就可能是灾难性的。此时,在旭阳的餐桌上,是十来个人按1:1:1:1……布局;但在泽泽的餐桌上,是三个人按2:1布局。所以他要加入,为小凡赢一个2:2的平局。
但是这些画面,旭阳是无法脑补的,因为缺失了太多的信息和情绪。他只能无辜地自问:
“我不是人吗?我们都不是人吗?”
问归问,旭阳总还是乐见泽泽的进化。更主要的,他肯跟小凡一同出现在公众的视线里,这可是重大突破!
“你要能来就太好了!我正愁没人照顾小凡呢。到时候,小凡挨着徐冰,我挨着林楠,你往小凡身边一坐,其他人自便,怎么样?”旭阳用座位图再次确认泽泽的想法。
泽泽捧着咖啡默默地点头。
妥了!真是意外惊喜!这顿饭太令人期待了!
旭阳很想趁着热乎劲儿多聊一会儿,怎奈下午还有约,匆匆喝掉咖啡便和泽泽离开了餐厅。
泽泽想出去走走,可没走两步,忽然转回身叫住了旭阳。他走近旭阳,压低了声音说:
“那个……报告……澳洲项目的事,没有人知道,你也不要提,跟任何人!”
“哦。”旭阳狐疑地看着泽泽,“我是卷入了一场阴谋吗?”
“没有,我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嗯……好……你要不说我还以为自己立功了呢!”
“功德无量!不过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好,我功德无量,放心吧!”旭阳拍了拍泽泽的后背,然后向外推了一把。
一边焦急地等着电梯,一边看着泽泽远去的背影,旭阳不禁有些心疼。难怪他不想谈恋爱,怎么他谈个恋爱就这么累呢?看热闹的都觉得心力交瘁。
怎么这么累?换个人会不会不一样?不知道,但他程君泽着实是累。
每每想到小凡跟林楠和徐冰在一起,他的脑海中会有多种构图——
林楠美美地居中,徐冰和小凡分立两侧或者徐冰得意地居中,林楠和小凡分立两侧,不行;
小凡居中,林楠和徐冰分立两侧,勉强可以;
林楠和徐冰两个人成双成对的坐在一边,小凡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坐在另一边,坚决不行。但这,大概率就是上次他们聚餐时的样子,所以,小凡打电话时他迟疑了一下,可能就是隐约预见到了这种场景,但却无能为力。
他不喜欢聚餐的场面,但是现在有他更加不喜欢的场面——看着别人,准确地说,是看着那两个人成双成对,而小凡自己形单影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