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年会，就是体量相当的二十家律所联合开展的一次业务交流活动。按日程，上午是两场讲座，下午由各律所精英分享最佳实践或者执业心得。旭阳曾说，这种场合讲什么不重要，就是找个机会大家聚聚。
盛铭律所来了五位，包括早上刚刚赶过来的秦铭。旭阳跟母亲打过招呼便开始忙自己的，在走廊里拉拉这个，拍拍那个。
主持人已在候场了，泽泽的身影才出现在门口。旭阳见了紧走几步冲了过去，重重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搂住，还把头凑过去嘀咕了几句。泽泽皱着眉推开了他，旭阳却斜着眼偷笑，又拍了两下，继续去拍别人。
“程三藏，你不去西天取经啦？”泽泽正在门口扫视会场，肩膀又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转回身，面前站着两个妆容精致的大美女，彤彤和子璇，一身盛装。
“听说最近三藏身上有女人味，我们这琵琶洞、女儿国都留不住你，不知是哪个仙家下界迷了你的心智呀？”彤彤说着，眼神环顾左右。
泽泽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大厅侧门，小凡正站在秦铭身边。
“咱能不能好好说话？若不能，你站五米外去！”从小到大，哽在喉咙里的那个“滚”字始终没能滚出泽泽之口。
“不能！偏不！”
“……”无数次交锋，从小到大，在彤彤面前，泽泽说话就没好使过。
“泽泽，你这是要叛逆到底了呗？你母后一心想要霸道女总裁，你却偏偏弄了个纤纤弱女子。难怪前段时间气得住了院，你就不怕哪天她给你那小妞儿赐酒啊？”子璇搭着彤彤的手臂，话音不高，却句句含金。
“……”泽泽本想说这次就是母后钦点的，却又不想把战火引到母亲身上，于是红着脸，斜眼瞄着二人道：
“你们俩整天操这么多心，怎么还能童颜不减呢？”
“嘁！”彤彤忍住笑，不屑地瞥了泽泽一眼，“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哈？几日不见，你小子倒长本事了，竟然会皮了？嘿，你使劲儿皮！我们去搬小板凳，排排坐……”
“等——看——戏！”子璇默契地补了一句，眉头一挑，推着彤彤走了。
泽泽瞥向侧门，小凡正在跟秦铭说话。按说，此刻应该过去跟秦姨打声招呼。可是小凡在她身边，不知会横生什么枝节……
正迟疑间，秦铭恰好转过头来，目光相对，泽泽就势举起手，轻轻地摆了摆，算是隔空打了个招呼。余光扫到身侧一个相熟的身影，泽泽赶紧启步凑了过去，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小凡也看到了这一幕，抿着嘴偷笑。
“这个臭小子，怎么还拘谨上了！”秦铭转回头对着小凡说。
“他……还不太能面对……自己的转变。”
“面对？这有什么可面对的呀？找不找对象，结不结婚这种事，也适用‘禁止反言’吗？”
“……他自己一时间转不过来……越是身边的熟人、近人，他越是不知道如何面对。连旭阳哥哥他都是能躲则躲，就怕旭阳哥哥调侃他。”
“这孩子也真是的！那他，不会连你也躲吧？”
“我他倒是不躲了，但也是小心翼翼……拘谨得很，像……旧时的男女。”小凡调皮地笑笑。
“小心翼翼？还拘谨？这都什么年代了？没想到，这孩子的心结这么深？”
“幸好上次您讲过他那‘不婚族’的渊源，对于他的种种表现，我大概猜得到他的心思。所以，顺其自然吧，我也不想给他施加压力。”
“这恋爱谈的，太辛苦！”
“我还好，他确实很辛苦。”
“他多辛苦都值得，我是心疼你！”
“我不辛苦。日子长着呢，这个人，既然已经寻到了，又跑不了，那就陪他慢慢晃悠呗！”小凡瞄了一眼远处的泽泽，笑得甜甜的，听得秦铭心里暖暖的、软软的。
“我最近一直在后悔，后悔当初不该碍着你芸姨的心思，就该早两年介绍你们认识。”
“因缘际会，谁也说不准，您更不必后悔。我们现在能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
小凡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嘴角翘得像弯弯的月芽。
这个小可人儿呀！秦铭抓着小凡的手，轻轻地拍着，心内也是甜甜的。
……
讲座即将开始，旭阳终于又转回到母亲身边，得意地说：
“妈，门口小凡做的那个宣传片您看了吗？好几个人跟我要呢，说回去也找人弄一个，放在律所门口循环播放。还有两个直接跟我下单了，要我帮忙弄，我们这业务是要跨界呀！哈哈哈！还有就是，正式跟您报告：小凡，不还了啊！”
还什么还？此次来省城，秦铭本打算约上陆芸一家，再带上小凡，大家坐一块儿聚一聚，有些事也该昭告天下了。可早上旭阳试探了一下，泽泽很是扺触，小凡的说法也印证了这一点，秦铭只好作罢，继续顺其自然吧。
周二上午，小凡接到徐冰电话，约她晚上一起吃饭，并且明确说明，是她与林楠二人共同邀约，下班时会亲自来接小凡。小凡要了半天饭店名称或者位置均未得逞，只好从命。
原来他们已经回来了，都回来了。不管对于未来的决定是什么，单是“出双入对”这一个表现就已令小凡心满意足了。
小凡跟泽泽报备时，泽泽迟疑了片刻。不知道电话那头是个什么情绪，小凡还特意强调了一下——是她们“夫妇”二人共同请客，属于“践诺”行为。
泽泽也没说什么，但小凡还是觉察到他情绪上的细微变化。还好，学长与学姐的事就快有个说法了，如果他觉得不适，自己以后减少接触就是了。
下班时，学姐准时出现在律所楼下，小凡上车后没有见到学长，有些疑惑。
“他在家里施展才艺呢！今天你学长亲自下厨，亲手为你准备了一桌盛宴！”
“啊？在家吃？太麻烦了吧？”
“是啊！忙活一天了！把看家的本事都拿出来了！不过你可以感念他的诚意，但对他的厨艺先别抱太高期望哈！这也是我们未来美好人生的序曲，而你，是这一序曲的见证人！”
听学姐这么一说，小凡的期望更高了，不过这期望既不是对诚意也不是对厨艺，而是对于他们历经波折之后所做出的决议。
到家了，学姐自己开门，但学长可能是听到了声音，迎了出来。
要说学长真是干什么像什么，居家主厨竟真的就是一幅宅男模样，一身休闲衣裤，前身还挂着围裙，只是那围裙上的折痕依然棱角分明！
看来这俩人调整得不错，刚才下车时小凡就注意到学姐的装扮，与在律所时的精干利落不同，休闲舒适。
与这样的学长学姐在一起，小凡的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饭菜均已准备就序，小凡连说一句“我能帮什么忙”的机会都没有。
一切行动听指挥——放下包，去洗手，洗完手乖乖上桌等吃饭。
去洗手时，小凡瞥见卧室的地上散放着行李箱，还未来得及整理。
落坐时，徐冰安排小凡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
“本来我该陪你坐一边，但考虑到今天诸项议程的需要，特别做了这样的安排。”徐冰笑着解释。
不就是吃饭吗？听徐冰这么一说，小凡顿时有些紧张。
林楠端上最后一道菜——蒸扇贝，“你们进屋后才点火，这样吃着正好。”
果然是有些功底，蒸扇贝这么讲究火候。
行了，菜已上齐，主厨也摘掉了围裙，坐在徐冰旁边。
“小凡，今天这顿饭的口味尚待品鉴，不过水平已是学长我的最高境界了。论数量不是最多的，但论精细和品味，学长又一次超越自我了！”
林楠低调的开场白揭示了这顿饭的奢华。
小凡抿着嘴乐，自己面前这道菜里的胡萝卜片，都是圆形的，薄厚不均，这刀工，竟已是精细的水准了！
学长提议举杯，学姐举起杯又放下，“且慢！等等，等等！咱先把这第一项议程弄完，不然后面会比较混乱！”
林楠和小凡端着酒杯，不知徐冰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们今天的第一项议程是改口，这得在喝酒前进行。从今天开始，小凡你得称我为姐姐，而称林楠为姐夫。”
对于小凡而言，“姐姐”这个称谓并不新奇，徐冰离开时留给小凡的那条信息中就已经这么用了。只是林楠这“姐夫”，听着都别扭，想要叫出口更有些难度。但既然徐冰有这诉求，叫就叫呗。
小凡一边点头，一边笑着“嗯”了一声。
“光答应怎么行，你得真叫啊，来，演示一遍！”
徐冰不依不饶，小凡有些不知所措。旁边的林楠则端着酒杯，笑而不语。
小凡迟疑了一下，放下酒杯，站起身，恭恭敬敬地依次给徐冰和林楠行了个礼，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姐姐好！姐夫好！”
小凡这神来之举着实出乎徐冰的意料，她先是一惊，随即乐得前仰后合。林楠也乐得扭过头去。
“不行，不行！这礼太大了，得给改口费，发个红包！林楠你发自己的噢，顶格发！”
徐冰边乐边拿了自己的手机，顺手也把林楠的递了过去。
小凡托着腮趴在桌子上，欢喜地看着他俩一起发红包，活像一个拜完年等着领压岁钱的孩子。
有失就得有得，徐冰设计的称谓变更了学长与她之间的关系，至于是远了还是近了无从考究，但徐冰的位置是实实在在的近了，并且比学长更近。不过人心之间的距离又岂是称谓或者名份能够定义的？
林楠默不作声地发完了红包。小凡的聪颖尚不足以参悟徐冰的言行，但是他能。这个徐冰呀，仍未走出之前为他找女朋友的迷障。就算用不上，她也想让小凡离那个角色更近一点……
再看那个小凡，喜滋滋地收完红包，幸福感早已溢出红包，四处飘散。
这次林楠比较乖，坐等徐冰提议举杯，避免再次遭遇叫停。徐冰初战告捷，三人举杯相庆，“姐姐”、“姐夫”的叫声不绝于耳……
要说林楠这手艺，刀工一般，卖相勉强，但口味绝佳。徐冰盛赞的扇贝鲜嫩多汁，排骨汤里的莲藕软糯香甜。
“小凡，这次也是借你的光才能尝到他的手艺。林楠，你说你有多久没正经做饭了？”徐冰嗔怪道。
“一年多了吧？不对，快两年了。自从来到这，接手了鲁律师的那个大案子，一头扎进案卷堆里便再没抽身过。案子一件接一件，恨不得把二十四小时都用在工作上，哪还有心思做饭？”
“想想我俩这两年，工作之外的事情可能就剩下陪我爸最后一程那一件了……不过现在好了，新的美好人生即将开启！”徐冰长出了一口气，温情地看着林楠。
终于到了小凡最为关切的议程，你俩继续诉衷肠，小凡我负责端茶倒酒。
徐冰笑着让小凡坐好，端起杯，“看来小凡巳经迫不及待想喝第二杯了。好，那我们就启动第二项议程，宣布我们的决定。”
小凡托着腮，热切地期盼着徐冰尽快揭晓答案。结果徐冰一扭头，示意林楠说。
“明明是你的决定，却偏要我来说。”林楠笑着看了徐冰一眼，对着小凡认真地说：
“其实就一句话，我们决定回广州发展。”
意料之中，小凡也没有故作惊讶，而是欣喜地点着头。
“我呢，先回我爸公司的法务部，也帮我爸料理一些公司的业务。徐冰继续做她喜欢的律师，律所还在对接中。”
100分！答案揭晓，小凡首选的A方案全部命中答案。
早在小凡第一次听学姐说到他们分手时，便萌生了这样的念头——陪着他，留下来。而在看了学姐留给她的那条信息后，这个念头就更加清晰了。
最后，在河边，看到林楠发来的照片和文字，她的A方案就已经成形了。
如今，预判成真，别的暂且不论，单说面前的这两个人，还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两个！
如此完美的决定，确实需要有人见证，小凡很荣幸地成为了这个人。三人举杯庆祝，庆祝林楠和徐冰开启了新的美好生活……
不知是怎么回事，有那么几个瞬间，小凡低垂眉眼时总会瞥向旁边的座位。那个正对着林楠的座位空着，没有人，可她就是会不经意地瞥一眼，此刻又是如此。
一眼空落，一眼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