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怀苏被侍女领着去找慕岚郡主，广王将高廷引到了一处僻静厢房，又转身将门关上，回过身后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殿下，就当是我求殿下了，救救修儿吧。他从小喜好文墨，根本没有带兵大帐的才能呀……就请殿下收回成命。”

    高廷上前将他扶起来：“皇叔快起来，让修弟带兵出征并非是本宫之意，而是杨尚书向陛下请命的。”

    广王震惊不已，让高彦修带兵出征，无异于是要他断送性命，原来要他丧命的是皇帝，几十年前几乎逼死广王的也是皇帝。

    原来在皇帝心中，根本没有兄弟之情，更没有亲情。

    广王被高廷扶着坐下，他状若失魂丢魄，冰冷的真相让他绝望。

    高廷坐在一旁，沉声道：“皇叔，先救修弟要紧。”

    高廷的话点醒了广王，他收拾起心绪，看向高廷：“太子殿下有何计谋能救修儿？”

    “让静儿替他出征！”

    “殿下在说笑还是真的？”广王感到不可思议。

    高廷转头看着他，严肃且认真：“北异正在互市以北示威，事到如今，本宫岂会同皇叔说笑！”

    广王皱起眉质问：“可静儿身为女子，如何能够带兵打仗？”

    “她自是不能以女子身份出征，而是要代替修弟前去。陛下之意是要广王之子带兵出征，也并未指明非修弟不可，这也是修弟唯一的转机。”

    广王为难起来，长叹一声：“我虽然想救修儿，可静儿也不过刚十七岁，战场上刀枪无眼，我如何能放心让她去往边疆！”

    “再者，若是让陛下知道，这可是欺君之罪！还不如让我去替他出征。”

    高廷摇摇头：“若是皇叔亲自出征，只怕会让陛下更加猜忌你，功高盖主，待战后回朝时治你拥兵自重之罪，到时受牵连的就不止是皇叔了，是谁也不能幸免。”

    他沉下声音又道：“所以，静儿是最佳人选。”

    广王思索着高廷的话，抬起头道：“可静儿她……”

    “本宫知道皇叔为静儿担忧，军中自会加派人手来守卫静儿，况且静儿自幼习武，更有皇叔亲传兵法，她能够自保。”

    广王沉思良久，态度突然变冷：“不对，你与陛下是父子，你说是为助修儿脱困而来，可你所说的法子处处都在算计我们一家。待战乱平息，陛下不仅能治拥兵自重之罪，还有欺君之罪，我们照样是死。你要我如何信你？”

    高廷神色平静，似乎早已预料到广王的怀疑，他不紧不慢地开口：“皇叔，出征边疆的人选非我所愿，如今朝中武将皆盼着尽忠报国，想着建功立业出人头地，有大把良将帅才能选。”

    “如今边疆形势吃紧，本宫只想挽救南虞颓败，又何必利用修弟来算计皇叔，这对本宫毫无益处！”

    广王颓败下来，苦苦强撑的脊背弯下来，千言万语以一声叹息开始。

    “这件事殿下该去问静儿，而不是我。”

    “爹爹，女儿愿意代哥哥出征。”

    慕岚郡主的声音从厢房外传来，紧接着门被推开，她正站在门外，依旧是男子打扮，英气飒爽。

    虞怀苏正站在她右后方，方才已将高廷的计划告诉了她，正如虞怀苏所想的那样，她欣然应允了。

    她跨过门槛，朝广王走来，步履从容，神态坚定：“爹爹，哥哥不懂武功兵法，女儿懂得，女儿就是最合适人选。”

    “从前爹和娘总想为女儿寻一门好亲事，可那些名门贵公子听闻女儿喜爱骑马射箭，纷纷胆怯了。他们和哥哥一样崇文尚道，可女儿瞧不上他们，更不愿意同他们婚配。”

    她突然跪在广王面前，广王为之一惊，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爹爹，女儿往日里的确是任性了些，唯独这次不是，这次女儿一定要去，为了爹娘和哥哥，更为了南虞和百姓。”

    广王颤声反问：“若被你认出来怎么办？”

    她摇摇头：“爹爹忘了，我与哥哥是有几分相似的。”

    广王双臂垂在身侧，手在袖下捏成了拳头，脚下一软险些倒下，急忙撑住桌椅才勉强站稳。

    他哑着嗓子，声音颤抖：“你……真的想好了？”

    中途停顿了多久，他就斟酌了多久。

    这是他亲手养大的女儿，他亲自教的她武艺，看着她一天天长大，一天天痴迷兵法武艺，他早就该想到会有这一日。

    慕岚郡主仰起脸道：“是！”

    广王叹息一声，慢慢坐回椅子上：“既然你想清楚了，为父也不再拦你，你想成就一番事业，只管去吧。”

    慕岚郡主红了眼眶，朝广王磕了头：“多谢爹爹成全！”

    高廷脸上神情起了波澜，隔着广王父女二人看向虞怀苏，慢慢走向她，拉起她的手悄然退出了厢房。

    返回太子府的路上，二人坐在车辇中，高廷神色凝重，一手握着虞怀苏，另一手不停捻着手指，这是他为决断思索时的小习惯。

    虞怀苏牵住他另一只手，打断了他的沉思，抬眼就见那张沉静笑颜。

    “殿下从广王那里出来就心神不宁，这是怎么了？”

    高廷勾勾唇角，笑中带着苦涩：“本宫在想这么做，是否对静儿太不公平。”

    虞怀苏瞧着他，摇了摇头：“郡主听我说完殿下的计划后，十分释然，甚至有些欣慰，她只说了一句话，她说终于可以救下哥哥了。”

    “郡主她是笑着说的。”

    高廷脸上的阴云稍稍散去：“果真？”

    虞怀苏点头：“当然，我绝不欺骗殿下。”

    她并没有隐瞒高廷，也没有欺骗高廷，只是将实情告诉他。慕岚郡主虽与世子理念相悖，可血脉亲情相依，她决不会眼看着他去送死。

    “殿下在下的是天下这盘棋，是以大局为重，正所谓慈不掌权，即便罪在当代，只要殿下的决定是对大局有利，那功过与否自会有后人评说。”

    高廷将她揽进怀中，脸颊贴着她的发丝：“本宫知道你在说什么。如今南虞朝廷因母后的死，已失了大半民心。民心是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因此本宫每一步都不能有差池，否则将会万劫不复。”

    虞怀苏靠在他肩上：“我明白，殿下不仅要匡扶朝政，还要收复民心。”

    高廷沉默着。

    虞怀苏耳边回荡着高廷的话，民心承载着朝廷，而他想要挽救南虞就不能失了民心，这正契合了虞怀苏的志愿。

    在边疆之地时，重新立下的，更大的志愿。

    或许，也到了虞怀苏该去践行志愿的时候。

    ————

    翌日早朝，高廷终于宣布了出征的旨意，旨意上只提到广王之子前往边疆，并未指名道姓，这就是为日后广王一家留下的挽回余地。

    仁德二十四年夏，大军启程北上，大军统帅身骑高头战马，一身银甲精巧，以恶鬼傩面具遮脸，面具青面獠牙配着一身银甲，更加威武霸气。

    高廷带领一众臣子在北城门相送，杨晓攀等文臣极力想看清那面具下的面孔，却只能眼睁睁看那身银甲越来越远。

    旁人问及戴面具的原因，知道是广王之子面容清秀，戴上面具能增强威慑力，以便更好统率全军。

    面具之下正是慕岚郡主，军中只有几位重要将军知道她的身份，并且会派专人守卫着她。南虞大军浩浩汤汤，一路向北，慕岚郡主骑在马上回头遥望，心中感到一阵苍凉。

    此行北上征战，一去经年，不知归期何期。

    慕岚郡主代兄出征次日，广王一家立即启程离开了盛安城，匆匆赶往岭南之地，以免朝中官员察觉到异样，并让世子高彦修换上女装来掩人耳目。

    队伍走在官道上，眼见离皇城越来越远，被憋闷在车辇中的高彦修再也耐不住了，趁着中途修整的机会，他一身女装跳下了马车，双眼紧盯着前方，走得大步流星。

    远离队伍的地方，广王夫妇正在设桌休息，听见高彦修的动静才回头看过去。

    高彦修一把扯下脸上的面纱，气冲冲朝着广王夫妇喊道：“爹娘，你们到底要我装到什么时候？”

    广王站起来，冷冷瞥了他一眼，声音压抑着怒气：“给我蒙上！”

    高彦修毫不在意广王的怒意，嫌弃的撕扯着身上的女装：“堂堂七尺男儿，竟要我扮作女子，这实在有辱斯文！我绝不再装了。”

    广王面色若寒铁，抬手甩了高彦修一巴掌。

    高彦修虽是男儿却单薄文弱，根本扛不住广王的力道，被打翻倒地，衣服上身上沾了尘土，牙齿咬破了皮肉，嘴角挂着一丝血迹，样子有些狼狈。

    这是广王第一次动手打他，从前即便他再叛逆，再大逆不道，都不曾对他动手。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广王，捂住通红的右脸，久久说不出话。

    广王妃连忙去扶高彦修，心疼地红了眼眶，紧紧护着他。

    广王垂眸看着高彦修，带着浑厚的怒意，声音却极尽平静：“你这个混账东西，你以为你现在能站在这里和本王叫板是为什么？若不是静儿冒着欺君之罪代你出征，你早在战场上被吓破胆了！”

    “你还配在这里说什么有辱斯文！你若是有真才实学也就罢了，天天想着依附他人，你真以为那些朝中文臣看得起你？还是真以为皇帝给你一个狗屁不是的官职是看重你？”

    “若不是盼着静儿平安凯旋，本王根本不会管你穿女装还是男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