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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晓梦(三)

    贵妃神情木然,沉默不语。

    她在混沌之中听到有人喊她,喊她晓梦,她忽然想起来这是她的名字。入宫十余载,从不曾有人直呼她的姓名,时间久的都让她忘了自己名字。

    如今她终于想起来了。

    她叫杨晓梦。

    杨晓梦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眼神懵懂如孩童,看着身旁人喊了一声,“嫂嫂。”

    一声嫂嫂让杨夫人眼泪掉的更欢,她顾不得擦泪,专心为杨晓梦梳妆打扮。妆扮后的杨晓梦依旧国色天香,她打量着镜中自己,像在打量一个陌生人。

    她笑着转头,对杨夫人道:“真美。”

    杨夫人一时又红了眼,连忙别过脸擦了擦泪,随后转头为她别过耳发。杨晓梦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杨夫人看在眼里,终于惊觉她是病了。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她要救杨晓攀,而杨晓梦就要北上了。

    “晓梦,你……”杨夫人突然哽咽不止,“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杨晓梦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始终抱着那方铜镜不撒手,杨夫人无奈只得将铜镜送给她。她眼神一片清明,眼底深处正涌起极致哀痛,目送杨夫人下了马车。

    随着一声吆喝,送亲人马启程北上。

    杨晓梦身后马车缝隙中摸出那支蝴蝶步摇,方才杨夫人妆扮时她偷偷藏下的,正是从玉华寺带出来那支。

    她对着铜镜,将步摇簪在发间,瞧着镜中的自己,启唇轻笑时眼泪也掉了下来。她摸了摸脸上眼泪,看着手上泪水惊诧不已,她已经三年不曾掉过眼泪,如今终于哭出来了。

    此时马车外传来一阵鸟鸣声,三年前来玉华寺时也曾听到过,她记得这种鸟鸣声,是杜鹃在啼叫。

    杜鹃啼鸣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的记忆,那是她还是杨晓梦时的记忆,她想起一个人,一个叫郑容嘉的人。

    记忆中是暖烛红帐,他对她吟诵:“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这是杨晓梦名字的由来,他说这诗句太过叹惋,却还是常常念起。

    他身着红色喜服走来,从袖中取出一支蝴蝶步摇,轻轻簪在她发间,蝶翅轻颤翩然若飞,她喜欢的不得了,羞涩低下头,举起团扇遮住了笑脸。

    “晓梦,送你这支蝴蝶步摇,你我今日结为夫妻,我之春心亦托于杜鹃,同你在此诗中长相伴。”

    她心中怯动,团扇下缓缓露出一双美目流转,怯生生看着他。他的脸隐在红烛火焰下,她想要看清,却化作一团红光耀眼。

    杨晓梦从回忆中醒来,泪水不觉间已淌了满脸,马车外杜鹃仍在啼鸣,而她却泪眼轻笑,轻声呢喃。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遣妾一身安社稷,原来女子便可安天下太平,而她要三嫁为人妇去换天子体面,还有何颜面苟活。

    这些年被迫入宫,犹似一场浮华幻梦,她早在十年前就死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慢慢闭上了眼。

    “郑郎,我终于可以去找你了。”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何时起,一路相随的杜鹃叫消失了。送亲队伍停下来稍作休整,随行的侍女玉萍站在马车外轻唤。

    “娘娘,娘娘……”

    一连喊了几声,马车内都无人回应,玉萍敲了敲马车,又喊:“娘娘,娘娘……”

    仍旧无人回应。

    “娘娘,奴婢进来了。”

    玉萍掀开绣帐,不由得惊呼一声。

    杨晓梦神色安然,闭目躺在车辇内,容发整洁如常,若非嘴角挂着一丝鲜血,就宛如睡着一般。

    玉萍哭着钻进车辇,连忙抱起杨晓梦,想要叫醒她。然而任她如何呼喊,杨晓梦都没能再睁开眼,只有发间的蝴蝶展翅欲飞。

    杜鹃止住了啼叫,她也化蝶飞走了。

    杨晓梦和郑容嘉分别十五年,终于在同一句诗里团聚相伴。

    史书仅记,仁德二十七年,贵妃薨于夏秋之交,享年三十有五。

    ————

    杨晓梦死讯最先传回玉华寺,皇帝听到后痛哭不止,整日在禅室闭门不出。高渊跪在佛前,蒲团上铺着一布条,上面有一行血字。

    “世人诬蔑陛下贪恋美色,若将贵妃送往北异,一能止战令功德圆满,二可借机平天下舆论。”

    布条上正是杨晓攀笔迹,那日连同血书一并送来,被高渊藏了起来。

    他不择手段将美人抢来,如今又无情遗弃。

    为了保住自己作为皇帝的颜面,为了不让自己的爱妃被北异王室玷污,为了不让自己沦为天下人笑柄,在临行前给了她一剂毒药。

    他跪在佛前忏悔,不过是无情帝王的惺惺作态。

    这一消息而后传回盛安城,高廷在刚知晓贵妃被皇帝送去北异和亲时,正与西夷商议合战策略,他为此日日忧心,心中悲叹却也无心力顾及,只是派人前去追回。

    紧接着就收到贵妃死讯,贵妃在将入草原时服毒自尽,高廷派去的人将送亲人马羁押回朝,贵妃棺椁停在生前寝宫,一切对外保密。

    此时,西夷已出兵共抗北异。高廷对于贵妃和亲一事感到意外,他不明白将她宠冠后宫的皇帝,怎么会舍得将她送给别人!

    他突然想三年前在玉华宫围猎时,听到杨晓攀和贵妃的对话,她的至亲乃至整个杨家都在利用她。

    他又想起虞怀苏的话,生死全由人,身心不由己。

    他还想起了自己的母后,帝王最是无情,她与贵妃同是后宫女眷,即便给再多宠爱也比不过皇权。

    那贵妃的死会是心甘情愿吗?

    最重要的是,不问政事的皇帝突然让妃子去和亲,究竟是谁在给皇帝通风报信?

    送人前去北异和亲,无异于不战而降,不仅毁了与西夷之间的盟约,更动摇了军心,让好不容易凝聚起的民心溃散。

    究竟是谁在破坏他与西夷抗敌的大计?又是谁最不愿看到他监国期间做出功绩?

    皇帝?杨晓攀?亦或是二人合谋。

    可杨晓攀被关在台狱,他是如何送出消息到玉华寺的。高廷越想越觉得诡异,急忙召来裴闻和蒋冲二人,命他们再去一趟台狱看杨晓攀。

    二人领命,即刻带上酒菜,动身前往台狱。

    眼下台狱表面仍旧看守松懈,蒋冲和裴闻佯装打点上下而来,同样给杨晓攀奉上酒菜。杨晓攀佯装疯癫,片刻后才接过酒菜,也不讲究,用手抓着吃。

    “杨大人,慢点吃,这儿有筷子。”蒋冲假意关切。

    杨晓攀大笑着,抓起菜肴道:“好吃,好吃!”

    待他酒足饭饱后,走到二人面前。

    裴闻问:“杨大人,可还有什么想要的,下次我和蒋兄再带给你。”

    杨晓攀戒备的看了一眼远处的狱卒,压低声音道:“贵妃可去了北异?”

    裴闻闻言震惊,看了一眼杨晓攀,只见他神色阴沉,他低声反问:“杨大人怎么会知道贵妃去北异?”

    “我当然知道,因为是我给陛下谏言的。”

    裴闻压下心中惊骇,装作喜悦附和:“杨大人真是好计谋,不仅说服了陛下,还给南虞带来太平盛世。”

    杨晓攀低声讥笑:“我才不在乎什么天下太平,既然我杨家执掌大权无望,太子还要毁了杨家根基,那我就与他同归于尽。”

    “我要让他什么也得不到!”

    蒋冲也听到了杨晓攀的话,心中惊恐万分,面上却不表露分毫。和裴闻对视一眼,又看向杨晓攀,他问:“杨大人这样做,岂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说不定还会有回转余地呀!”

    杨晓攀笑得癫狂:“余地?我有诸多罪名加身,即便是陛下也不会赦免我,如今贵妃再不能怀上龙种,我杨家更无指望可言。君心难测,与其等死,不如鱼死网破,豪赌一把。”

    他看了看二人,止住笑声又道,“事到如今,你二位还对我如此忠心耿耿,我就告诉你们,此次和亲是我向北异提出的,他们会趁着朝中松懈时再长驱直入,到时南虞疆土纳入北异,我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说这番话时,杨晓攀声音压得极低,癫狂的笑声在蒋冲裴闻二人耳边,犹如妖魔低语,让二人心中一阵恶寒。

    裴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双眉隆起:“若北异人真踏破南虞,怎会允许旧臣当位?”

    杨晓攀斜眸看向裴闻,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轻蔑:“因为是我提出和亲,来迷惑太子北异退兵的,我对北异有功。”

    裴闻低下头,浑身颤抖着后退一步,再次抬头时已经眼眶通红,他咬牙质问:“所以你为了自己能够活命,不惜牺牲自己亲妹妹,甚至通敌卖国?”

    面对质问,杨晓攀变得更加癫狂:“我亲手将她捧到高位,受尽天恩荣宠,是她自己不争气稳固不住根基,送她去北异和亲,也算是为杨家做最后一件有价值的事。”

    “这是她的命,她生在杨家就该为杨家出力。侍奉皇帝有什么不好,偏偏不死不活的,整日想着一个死人。她太不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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