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玄被侍女抱在怀中，他只呼唤了一声就停下了。而高格被轻水牵着小手，她则是一面走一面呼唤，时不时看一看下层平台。
高廷和虞怀苏险些被发现，只好暂时作罢，一同走到阶梯下等候，很快姐弟二人就瞧见了他们，急忙走下了阶梯。
高格站在二人面前细细打量，突然她皱起眉头问：“父皇母后在这做什么？”
虞怀苏瞥了高廷一眼，眼神闪躲地藏到了他身后，险些被女儿撞破亲热，她有些羞赧，尤其是女儿还生着一双和高廷一眼的眸子。
高廷面对她的质问面不改色，佯装正色道：“当然是商议国事！还有柳将军千金满月之事。”
高格用童真目光打量着他，良久突然问：“父皇，母后是不是又怀了弟弟，你是不是又要日日犯呕了？”
高廷微微蹙眉，看着这个还不及自己腿高的女儿，疑惑她为何会知道这件事。
当初虞怀苏怀上高玄时，她并未像怀第一胎时整日害喜，反倒转移到了高廷身上，将近三个月令他消瘦许多，亲自体验过害喜后，他愈加疼惜虞怀苏。
而彼时，高格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娃娃。
看着高廷疑惑神情，高格再次开口：“上次柳夫人进宫，孩儿听母后说起的。”
闻言高廷微微挑眉，回头看向身后的虞怀苏，而她早已快步走到下一层石阶前，正要蹑手蹑脚地下山去。
他对身旁侍从道：“给朕把皇后请回来。”
高格口中所说的柳夫人，便是远朝村学堂的喜妹，她与柳南星成婚已有四年，情定多年前的中秋夜。
将军府满月当天，朝中不少同僚都到府庆贺，帝后二人亲自挑选了贺礼，命宫中女官送了过来，可谓荣光满庭。
同年秋天，高廷亲赴北方长乐，返回盛安后立即着手规划新都城，外层城郭布局敲定很快，唯有新都城的皇宫设计，久久不能让高廷满意。
都城北迁，意在让南北更好相融合，永乐皇城依托盛安为蓝图，因此高廷想让这座新皇宫与北方庙宇古刹融合，坐到南北兼具。
然而宫中甚至是工部，都未能交出一份图纸让高廷满意。
到第二年春天时，高廷为此事整日愁眉不展，虞怀苏深知他为何烦闷，突然想起自己当初被特召进宫为贵妃做美人图一事。
她对高廷道：“陛下，何不效仿当初先皇为贵妃寻画师的做法，向民间广纳奇能异士，让他们献上图纸。即便陛下不满意这些民间图纸，再让工部融其各方所长，说不定能有意想不到之效果。”
她的话如醍醐灌顶，高廷垂下眸子看她，眼中有惊艳闪过。虞怀苏微微颔首，声如呢喃：“当初不正是因此事，才与陛下相识的？”
高廷目光一直沉在她身上，一手将人拥住，她慢慢靠在他肩上，他贴着她头顶发丝，今日她发间簪着的是那支莲花金簪，第一次送她的东西。
后来他送了她很多东西，可虞怀苏还是最喜欢这只簪子。
“当初这可是朕的谏言。”
虞怀苏抬起头瞧着他，一时面露惊诧，转而看着他展颜笑起来，笑容依旧沉静，只是眼神中充满爱意和柔情。
原来冥冥之中，她注定是要遇见他的。
成明七年夏，从民间递上来一套皇宫设计图，各处样式及细节，构造形式一一标注，十分详实明了。
同时造型建筑兼具南北之美，融合得恰到好处。
高廷大加赞赏，并让工部前来校对，竟无一处错误，这套图纸同样令工部赞叹不已。他立即命人亲自打探绘图者来历，很快探得消息传回了宫中。
绘图之人乃是商贾出身，常年奔波于互市与盛安两地，多年来一直为北疆古刹庙宇绘制样式图，对北疆建造风格工艺了解深厚。
高廷问：“现今人在何处？代朕请进宫来，朕要当面赏赐。”
“陛下，绘图之人已经随商队再次北上了。”
高廷微微蹙眉，“可打探到姓名？”
来人回答的支支吾吾，“陛下，绘图之人是一位姓林的女子。”
“林素竹？”
来人诧异抬头，惊讶皇帝竟未卜先知，随即颔首道：“的确是叫林素竹，没想到陛下竟能未卜先知。”
“听其他商行的人说，当初北异流匪做乱时，这名女子曾数次与北异流匪议和，仅凭一张素口，在刀下解救了不少南虞百姓，十分有勇有谋。”
高廷缓缓垂眸，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让打探消息的人离开了。
他北迁都城的念头，是因为林素竹而起，如今来看，长乐皇宫亦正需她的手笔。
同年，开始在长乐旧城址上动工，各路能工巧匠辛勤苦干，耗时四年，长乐皇宫终于得以落成，并将南城墙南移用作扩建新皇城。
次年，成明十二年迁都长乐，而后从盛安城迁移数十万百姓，南方迁移到长乐的百姓也将近四十万。
因长乐皇城兴起，北疆之地逐渐繁荣，南北商队来往络绎不绝，俨然一派繁荣兴盛之景。
这座新皇城仍旧在不断完善，因百万百姓迁移进城，城中各处学堂开始兴办，而这些学堂多是效仿远朝村形制所办。
至此，南虞真正实现政通人和。
而迁都后，高廷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慕岚郡主正名，让她在北抗异族的大战中留名，让史官在史书上为她的英勇着墨。
史书留名那日，高廷和虞怀苏亲自前往史馆旁观。待史官收起笔墨，二人相视一笑，一同想起数年前在谷神山帝陵祭祀之时。
那日高廷不仅定下了北迁长乐一事，他还允了虞怀苏一件事，只是后来忙于新都落成，她也便没再提起。
迁都后不久，北异使臣前来替高彦静和拓拔应乾贺喜，并送来了精美贺礼。也是借由此，虞怀苏同他重新提及此事。
“陛下可还记得前些年在帝陵祭祀时说过什么？”虞怀苏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知道高廷记性很好。
高廷凝眉思索片刻，“朕答应过你一件事没做。”
虞怀苏掩袖轻笑，仰起头瞧着他，“陛下记性总是这般好。”
高廷双手扶在她肩上，勾唇浅笑，幽沉眼眸中映着她沉静的脸，多年来她容貌愈发沉静，也愈发温和温柔，素白肌肤未见衰老反而更加光彩照人。
“答应过你的事，朕绝不会忘！”
他缓缓垂眸，一只手顺着她肩颈向上，滑到她脸颊旁轻轻摩挲，温热指腹自然擦过两瓣粉唇。
这是他多年未改的习惯，从在太子府第一次见她起，他便不自觉如此。
“说吧，小虞儿想要朕做何事？”
她一双眸子光华流转，眼前人依旧风光霁月天潢贵胄，只是眉眼间染上了些许苍桑，可在她心中未曾更改分毫。
她抬手抵在他胸膛上，感受着掌心下依旧有力的心跳，轻启粉唇，一字一句说得沉稳有力。
“请陛下为慕岚郡主在史书上留名。”
高廷静静凝望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道家有云，玄牝之门，天地之根，这世间大道总该有女子一席之地。”
虞怀苏眼中倒映着高廷浅笑眉眼，而他正着迷于她娓娓诉说，彼此静默相望。
世人心中对女子的成见，有数千年之久，久到让一些女子也忘记了自己的力量，要改变这一切并非易事。
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好在史书上有了女子名姓，今日所做一切，必定能让后世女子看到而有所感。
虞怀苏沉静的脸上，透出温和而坚决，炽烈而不绝的力量。
他知道，今后在史书上，也会有虞怀苏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