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陆云华都是从噩梦中醒来，无一例外，每次额头都布满细细的汗珠，身上的衣服自然也都被汗湿透。
这天，日光还在山后躲躲藏藏，天欲亮未亮之际，本该沉浸在梦乡的陆云华猛地坐起来。
还是这张床，还是这间房，还是熟悉的一切，幸好幸好。
“小姐，怎么了？又梦魇了吗？”一个小丫头推门而入。
陆云华微微叹了口气，起身来到镜子前，仔细研究着自己的脸：“银针，你看，这才几天，我这眼睛就没法看了，老了十岁不止。”
银针顺手拿起台上的梳子，把陆云华按到椅子上，十分熟练地梳起头来：“小姐净瞎说，这眼跟泉眼似的，多好看。”
“别哄我了，这几天没睡好，脸上尽是憔悴，人也没点精气神。”说话间，陆云华拿起一副耳坠。
银针立马接了过去，仔细戴上，根本没给她自己动手的机会。
陆云华起身走出房门：“算日子，爹爹娘亲该回来了。”
“那可不是，老爷夫人今日午后就能到了，到时肯定有很多好吃的！”银针边说边摸下巴，那个表情实在是令人忍俊不禁。
“嗯？”陆云华闻言不禁回头，这事她怎么不知道？
银针虽然还沉浸在对美食的想象里，但一点没耽误她回答问题：“青砖一大早就到了，送回来好几个大箱子，吃了饭又走了，说是太阳下山前老爷夫人就能到。”
听到这个消息，陆云华微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笑容不自觉爬上双颊，胃口也打开了。拉起银针的手就快步往外走。
“哎，小姐……走慢点……“银针的声音越去越远。
太阳西斜，日光橘黄。傍晚的风，时不时吹动陆家大门外那棵树上的叶子，发出哗哗的声响。
风是热的，等待的心也是热的，能缓解片刻焦急的，唯有自带凉意的冰酥酪。
“来了，来了，老爷夫人回来了！”一个着灰衣的小厮匆匆跑来，边跑边嚷嚷。
陆云华闻言立刻放下冰酥酪，起身就往大门奔去。
银针见了，赶紧追上：“哎，小姐……你慢点……”
没走几步，就碰上了陆家夫妇。原来他俩早就进来了，满脸喜气，乐呵呵地接受着女儿的亲昵。
“嗯？”陆母突然止住脚步，扶住陆云华的肩，仔细端详了一番：“华儿最近可是睡不好，眼这里好一圈青紫。”
陆云华俏皮地吐吐舌头：“那还不是想娘亲想的。”
陆父宠溺地看了看夫人和女儿，半响，笑着摇摇头：“你们啊，华儿，这次爹娘可是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快一起看看去吧。”
陆母吩咐了人摆饭，就拉着女儿去看礼物了。
万物寂籁，月光沉沉。深夜的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爽，时不时拍打没有关上的窗，仿佛深山古寺传来的钟声。
一室烛光，照得人心慌慌。
“老爷，你看着华儿……”陆母坐在桌旁，欲言又止。
陆父手里的书许久都没有翻页，半响，声音从书后传了出来：“怕是到时间了。”
闻言，陆母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虽然女儿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说，但多年前那个少年人说过的事正一一应验，而女儿也马上就要行及笄礼。
陆父起身来到桌边，将陆母揽到怀中，轻轻地抚着她的背：“我们早知有这一天，我们早知道的。”
陆母咻地一下推开陆父：“你当官有什么用？连女儿都留不住，我跟你要什么了吗？”
陆父向前，紧紧抱住自己的夫人，即便她情绪激动，不断捶打着他。
闹了好一会，陆母失了力气，不再挣扎也不再打人，只低声哭诉：“我只是要自己的女儿，我做错什么了……”
陆父只用力抱着她，没有说话，愁容遍布他的脸，无力将他的心绪一点一点撕扯。
天微微亮，整座城都还在睡梦中，到处都很安静，只不时从哪扇窗户传出几声鼾声。
安静的房间里，素色的帐幔后，陆云华的额上又布满细小的汗珠。不知梦中见了什么，她忽地就要坐起来，只是手被绊住，要起不起地僵在那里。
陆云华睁开眼睛，视线碰上的正是陆母担忧的眼神，心里想到，嘴巴便问了出来：“娘亲怎么在这儿睡？”
“我的傻华儿，真以为娘亲看不出你心神不宁，睡不安稳吗？”陆母紧了紧手中握着的女儿的手，神色哀伤。
“娘亲……”陆云华凑过去，抱住陆母，过了一会又抬起头来，”娘亲，我没事的，你跑来跟我睡，爹爹可要生气的。”
陆母扯了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捏了捏陆云华的手：“都要及笄的大姑娘了，以后说话可以留心了。”
说话间，银针微微敲了敲门，便进来准备伺候梳洗。陆母却开口让人先下去，今日女儿这头，她要自己梳。
“娘亲？”陆云华实在是有点诧异，虽然娘亲一向和自己亲近，但如这般亲近真的很少见。
“女儿大了总会离开娘亲，娘亲又能帮你梳几次头呢？”陆母像在说服自己，后面便但笑不语，只拿起梳子细细地梳了起来，整理了头发，搭配了首饰，又亲自挑了衣装。
陆云华看着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又看看陆母：“娘亲，你的手可太巧了，比银针强十倍，不对，百倍！”
“你这孩子就嘴甜哄我。”陆母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得意和欣赏的神色还没来得及散去，愁苦便已登场。
“娘亲？”陆云华伸手要去握陆母的手，但对方却落荒而逃，只留下一句嘱咐洗漱吃早饭的话在后面飘。
看着母亲的身影渐去渐远，最终在转角处消失不见，有个念头突然在陆云华心里闪过。难道爹爹和娘亲知道了什么？或者说，难道爹爹和娘亲隐瞒了什么？
那天自己撞见的茶摊到底是什么？那个婆婆到底是什么人？还有那些茶客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