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卿突然恶趣味的想要逗逗他，于是戏谑道：“许是道长生的好看，舟船有灵，自愿载你一程。”
闻言，梓商一呆，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姑娘莫要开玩笑。”
瞧见他不自然的神色，念卿面具下的眉毛一挑，心里无声乐了，原来小道士也会害羞，有趣。
她偏头思索，故作认真的调侃道：“开玩笑是真的，你生的好看也不假。”
梓商不语，他长这么大就从没见过如此大胆的姑娘，随随便便竟敢撩拨一个陌生男子，弄得他根本不知道该要怎么接话。
这与传闻中，未免也相差得太大了些，谣言果真不可信。
他抿抿唇，半晌，也只憋出一句：“谢谢。”
她夸他好看，应是要道谢的，这总该没错。
闻言，念卿乐坏了，嘴角弯弯，笑意根本藏不住。
她调戏他的话倒也没作假，小道士长得确实很好看，剑眉斜入鬓角，浅棕色瞳孔清澈而明亮，鼻梁高挺，薄唇略带绯色，下颌线条分明，绝对当的上玉树临风这四个字。
发间别一根褐色木簪，穿插着一根浅青色发带，墨发半束半披，想来未及弱冠，不过瞧着应该也差不齐了。
念卿一直在笑，梓商却只觉窘迫，他背过身去看向远方山脉，无意识地抬手捏了捏耳垂，下手用了些力道，指尖泛白，耳垂亦然，被他捏得几乎不通血。
这副模样却让念卿更觉好笑，她强忍着笑意没再去逗他，迈步绕过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抓住他捏耳垂的那只手的小臂处，然后拉着他轻轻跃起，踏在船房之上。
直到两人都站稳了身子，念卿才松开他的小臂，微抬下巴，示意他看船尾。
梓商的目光顺着她所指看去，只见这叶孤舟的边缘，密密麻麻的围满了品类大小各异的鱼儿，少说也有数百条。
他下意识的回头，一时间忘了对方的身份，看向她的目光里只觉惊奇，双眸明亮璀璨。
念卿回望进那双瞳孔里，一时间有些发愣，唇边的笑意也无意识的收了起来。
那是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瞳孔里星光闪耀，极为漂亮。眼尾似有小钩子，可以钩住一颗人心，眼睫微微向上弯曲，浓密且长。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眼睑处有些发黑，应当是许久都未曾休息好。
梓商见她发愣，有些不解，轻声唤道：“姑娘？”
念卿顷刻回神，猜到他想问什么，答道：“这雁归湖里的鱼儿颇有灵性，喂给它们些鱼食，作为交换，它们会给我推船。”
她倒是没撒谎，事实确实如此，只是没说她能和鱼儿说话。
“原来如此。”
梓商望向湖面，唇角微微挂起一抹笑，被念卿这么一番玩笑调戏，即便他现在已经反应过来了，心里也没有再像方才那般警惕。
眼前这姑娘除了胆子大些，与寻常姑娘相比，似乎……也没有太大差别。
念卿看着他的侧脸，忽然道：“我看道长眼下有些乌黑，怕是许久都未曾好好休息了吧。”
梓商有些惊讶，她竟能观察得如此细微，出于礼貌颔首回道：“姑娘倒是眼尖，这一路奔波，确实没法好好休息。”
想了想，他又问道：“姑娘可是来参加浴火盛典的？”
他们所处的世界，名唤玄灵大陆，位属古修道。
此世天下八分，四族共存——人、妖、仙、鬼。
浴火盛典，乃此世习俗，于每年九月初九阳气最盛之日，由身居高位的帝王亦或门派首领主持举办一场宴会，随后打开己方秘境，供来客历练。
明面上说是盛典，可其实年年举办也就没了新意，谁都不想去揽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最主要的是秘境里若恰好出现什么宝贝也得让人给捞跑。
偏偏这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身为后人，若是把传承了数万年的习俗给废掉，那可谓是大逆不道，身居高位的人上人，又有几个不怕被戳脊梁骨？
是以，几位君主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轮流举办，这样哪个都躲不掉，最是公平。
恰好，今年的浴火盛典轮到了人族举办，人皇一声令下将锅甩给了南灵帝国内最繁华之地——慰城。
既不用亲自操劳，又不会显得怠慢这场盛事，人皇倒是打了个好算盘，却是苦了这倒霉的慰城百姓。
只不过如今才八月初，离浴火盛典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因此梓商也无法确定念卿究竟是不是为此而来。
可若是，往年从未出现过，今年又为何会突然到来？
念卿从船房上跃下，淡声回道：“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应该也不会有第二个目的了吧？”
略一思索，她似乎也觉得时间过早，又故作玩笑的解释道：“我没什么事，主要是出来玩玩，看看山水，顺便享受一下慰城的富饶生活。”
在梓商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眸底划过一抹狠戾，也在心里接上了后一句话。
【毕竟——以后这里就不复存在了，不再欣赏一下它最后的盛世繁华，岂不可惜？】
“那倒也是。”
梓商跟着下来，虽不知她心中所想，却也留了个心眼儿。
他看她一眼，眸色微深，提议道：“既然你我二人顺路，不如同行，也算结个伴。”
他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有这么清闲，参加个典礼还能四处游山玩水。
或者说，游玩只是个幌子……
“好啊。”
此时雁归湖方渡过一半，要到达慰城还需两三日。
念卿没有拒绝，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觉得这小道士还挺有趣的，就当留下来解解闷儿，哪怕是看在他师父的份上，她也理应适当出手帮帮他。
主要是，往年这浴火盛典，他可也没来。
小道士不比那古怪老头，留下来对她就是个威胁，她得探探他究竟是敌还是友，如果是敌，那她就只能跟那老头说句抱歉了。
梓商看着她的眼睛，忽然间想起什么，目光里有一闪而过的笑意，道：“再过不久便是人族的拜月节，慰城是富饶的大城，届时必定会大办，姑娘来的很巧。”
他与她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语气礼貌暗藏疏离，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念卿注意到这个细节，淡笑问他：“道长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还好。”他颔首，温声答，“以前常来。”
说这话时，他眼中不可控制的流露出一丝怀念。
“巧了，在下幼时也常来此地。”念卿抬眸望向远方，那是慰城的方向，“倒是领略过不少风情。”
后一句她的声音很轻，被风一吹就消散了。
梓商没听清，侧头看向她本想问一问，却发现她唇瓣紧抿，目光无神的望着前方，应该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他没有打扰，收回目光不再言语，静静的等她收回思绪。
良久，念卿终于从过往中抽身，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神，垂眼遮下眸中的波涛汹涌。
梓商注意到她的动作，却依旧未语。
念卿一抬头就撞进他的目光里，深沉似海，星光灿烂，既矛盾又漂亮，勾人心魂。
曾几何时，也有这么一双独特的眼睛，瞳孔里盛满她的身影。
只是那个人……
她垂眸，眼前的少年身着一袭玄服锦袍，金线描边，腰侧点缀着一个约摸拇指大小的阴阳太极图，袍间绣以山间野竹，庄重而又不失少年朝气。
念卿收回视线，心下叹了口气，她记忆里的那个人，不喜这么暗沉的颜色，何况这人是个道士。
而他……
不过一双相似的眼睛罢了，她怎么就想到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