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灵帝国，雁归湖。

    天边泛起鱼肚白，岸边杨柳枝叶下垂，影影绰绰投入湖中，更显湖泊之清澈。

    一叶孤舟于湖中缓慢前行，在漫天迷雾中露出半边船身，好似一副静止的画作。

    船房之内，烟雾袅袅，茶香清淡。

    少女白衣如雪，端坐于矮桌前，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神色无波无澜，眉眼之下一抹闪电印记微微发亮，片刻后竟弥漫出一缕黑雾，似有生命一般飘散混入茶壶嘴里冒出的白烟中。

    黑白两种雾气交织缠绵，逐渐形成一个圆圈，念卿指尖一弹，一只银蝶自她指尖冒出飞入烟雾圈内，它便似活镜子一般开始显现出画面。

    画面中，云雾翻涌，灵气荡漾，正是雁归湖的上空。

    不过须臾间，烈鹰振翅飞来，闯入云海之内，鹰眼处两道伤疤触目惊心，暗红色的血液顺着伤口滑过羽毛，滴落至湖中央。

    恰逢微风轻拂水面，荡起圈圈涟漪，湖面上被血液染红的地方，瞬间洁净如初，宛若从未被污染过。

    一道破空之声紧随其后，从上至下直击湖面，剑气激起巨大浪涛，在湖面上砸出一个窟窿。

    清晨的沉寂终于被打破，就连不远处的那叶孤舟也受到冲击，摇摇曳曳，几近翻倒。被迫承受剑气余波，船房内所置摆件摇摇晃晃，茶壶倾斜滑落桌面，空中的烟雾圈也随之消散。

    念卿抬手打出一个响指，随即这片区域仿若时间停滞，船房内所有将落不落的东西都静止了，唯有她一人的时间还在继续。

    念卿起身，低叹一声，似乎很遗憾。

    “瞎折腾，我还没看到人呢。”

    她指尖微动，物品自动归位，船身也止平动荡，继续向着前方行驶，却极为缓慢，比先前还要慢。

    ***

    与此同时，天空中那只烈鹰躲过致命一击，仰天长叫一声，怒目看向那追击之人，杀意凛冽。

    烈鹰的正前方，男子玄衣墨发，脚踏长剑，神情肃穆。

    他开口，嗓音低沉冷冽：“猎奇，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你逃不掉。”

    他语气笃定，神情不怒自威。

    烈鹰怒目而视，随即将兽体化为人身，背后一双褐色翅膀不停扇动，维持着平衡。

    猎奇怪笑两声，语气自嘲，“论道行，我这一只小小玄幻鹰又怎会是梓商道长的对手。”

    他顿了顿，眼神骤然阴狠。

    “可若不挣扎，我恐怕只会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半分生机都不会再有！”

    听他这番愤怒之语，梓商目露悲悯，语气沉痛。

    “你若想活，就不该屠戮百姓，天下灵山无数，你若潜心修行，他日亦可飞升列仙。”

    “当年我曾饶你一命，换来的却是你现在变本加厉的作恶，百姓何辜！”他言之凿凿，“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宽恕你。”

    猎奇嗤笑，丝毫不觉有错，“灵界本就弱肉强食，他们自己没本事，死了也是活该。”

    梓商摇头轻叹，“冥顽不灵。”

    “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谈的。”猎奇目光怨恨，话锋突转，“生死殊斗，看谁能赢吧！”

    话音落地，他手指化为利爪，直逼梓商面部。

    梓商不慌不忙，侧身避过，于空中一个翻身，脚底长剑飞至腕间，直直刺进猎奇背部。

    猎奇背部中剑，身形晃了一下，呆愣一瞬，回神便出死招。

    梓商险险躲开攻击，抽离长剑。

    猎奇被追击一路，接连受伤，此刻再也坚持不住，直直坠入湖中，掀起巨大水波。

    梓商目光追随而下，却忽然瞧见有一叶孤舟漂于湖面，他心下一紧，踩踏长剑飞身直下，立于船房之上，指尖结印布下一个保护结界。

    随后，他一手负于背后，一手紧握剑柄，声线沉稳，极具安抚力，“借阁下小船一用，无论听见什么声响，切莫出来。”

    待他话音落地，船房布帘无声的被一只白皙玉手轻轻挑起，缝隙间露出一道模糊的身影，在大雾弥漫的清晨，天地一色间，竟有些不真实的朦胧感。

    念卿没理他，侧首望向矮桌上放置的一副银色面具，眸中红息流转，面具顷刻消失于桌面，却又在转瞬之间出现在她的脸上，遮挡住了容颜。

    梓商拧眉，他虽未听见任何回应，但气息不会作假，船房内肯定有人。

    他没再深想，只当是里面的人受了惊吓不敢应声，目光紧锁湖面，半刻不敢放松。

    先前他自己还好，这妖物奈何不了他，可现在有外人卷入其中，他再出手时，难免会受到掣肘。

    果然，不出片刻，猎奇破水而出。

    他化回了原形，只是身体变得更大，乃是方才的数倍，周身伤口也不知为何，竟然全部愈合了。

    梓商目露惊讶，心下不免有些疑惑，他认真地打量着猎奇，随时准备出击，心道还是得想个法子把他引开，伤了无辜可就是罪过了。

    猎奇也同样看向孤舟上长身玉立的男人，目光怨悔，带着毁灭般的恨意，话语决绝。

    “多管闲事的臭道士，既然你如此逼迫，那就陪我葬身这湖底！”

    他双翼向前一扇，褪下的羽毛化作利箭袭向孤舟，包围船身。不待梓商有所动作，船房布帘忽然向上掀起遮挡住他的视线，又骤忽落下，一抹白色身影自船房内飞掠而出。

    整个过程不过转瞬之间，待他回过神时，只见那漫天箭羽静止于空中，随后化成水珠落入湖面，而前方猎奇满脸不可置信之色，呆立半空。

    梓商垂眸，目光所见，白色身影立于孤舟边缘，纱裙随风轻扬，在雾霭的映衬下，美得不似凡间之物，令他一时有些失神。

    念卿看够了热闹，终是出手相助。

    她趁着猎奇愣神之际，唤出佩剑一招致命，刺穿了他的头颅。

    猎奇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剑已抽离回到主人体内，他的尸身失去控制不禁开始下坠。

    梓商回神，收回佩剑，从怀中掏出一个储物乾坤袋丢上半空，将猎奇的尸身收入其中。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雁归湖归于平静。

    “物极必反，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念卿轻笑一声，缓缓转身，她抬眸望向梓商，接着道，“这玄幻鹰一族的秘术可不容小觑，你遇到的这一只不过刚刚成年，幻术低微。”

    少女的嗓音慵懒低哑，白衣翩然翻飞，宛若空谷幽兰盛放。

    梓商也在她转身的那一刻，看清了眼前之人——一袭白衣洁净若雪，雕刻着梨花纹路的银白色面具，遮盖住了她的上半边面容，双眸平静若古井般无波无痕，唇瓣绯红娇艳，三千青丝垂落腰际，只由一根白玉发簪轻轻挽起。

    分明是一身极为素净的装扮，却因她周身的气质穿出些许高贵来，让人不禁联想起天山雪莲，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这倒与传闻中的那个人——大相径庭。

    梓商收回思绪，脚步轻移，从船房上跃下，落身至念卿面前。

    他脊背微弯，双手交付在前，对着念卿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缓声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在下受教了。”

    她诚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坏的那么彻底。

    而且传闻，又怎可尽信？

    他无意与她为敌，看她模样，似乎也并不是来找麻烦的，若他们今日只是碰巧相遇，但愿可以和平相处。

    念卿虽不知梓商心中所想，但也半点不扭捏，大大方方的受了他这一礼，而梓商起身后，随之将手中储物乾坤袋递给她，淡声道：“还给你。”

    念卿浅笑拒绝，“这是你的猎物，在下不过是捡了个漏罢了。”

    方才这只玄幻鹰已然重伤，乃是用了妖族禁术，燃烧自己的内丹暂时修复伤势，势要与他同归于尽。她虽是出手，但也并未帮到什么实质性的忙，以这小道士的道行，解决这只妖物也无非是费些时间罢了。

    梓商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眸中隐含不易察觉的打量，再次以相赠之名试探：“是你击杀的，那便是你的。”

    念卿任他打量，心知这小道士是在示好，可惜这种妖物她还看不上，遂直言道：“留着吧，这小玩意儿对我来说没有用处。”

    玄幻鹰，虽不常见，但也不罕见。

    对她，的确没有任何吸引力。

    两番拒绝，梓商也不再推让，顺手将储物乾坤袋收了起来。

    爱要不要，反正他也不是真的多想给，只不过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失了礼数，落人口实。

    再者，他是想借此试探试探这人的处事作风，既能在此地相见，想来日后少不了要打交道，多了解一点，总归没坏处。不过人家既然言明了看不上，他也不必自讨没趣。

    玄幻鹰一族擅长幻术，通身血液可制聚灵丹，其妖丹更是珍贵，入药可解奇毒，乃是难得的宝贝。带回去给他家小师妹，还能练练丹药，省得浪费了。

    梓商也是在来时路过的一个村庄里，碰巧看到猎奇在害人，恐伤及无辜，才一路将其引着逼入雁归湖再行斩杀。

    虽然刚才发生了些意外，但也总算完成任务了，想至此，他心中不免庆幸这姑娘不是普通百姓，没被误伤也没被吓到。

    只是对方这来头……

    梓商收回思绪，垂眼看向念卿，双眸半眯，他不想再打哑谜，遂直接开口询问：“敢问姑娘……”

    结果念卿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了，对方言笑吟吟，同他道：“萍水相逢，身份并不重要。”

    话落，她转身望向静止的湖面，方才大雾已经逐渐散去，此刻视野开阔许多，远方的山野隐约可寻得一丝踪迹。

    梓商方才瞧见她那身衣饰时，就已经猜到她的身份，毕竟普天之下没谁敢去冒充那个人，闻此言更是断定，不过人家既不愿坦白，他也不好追问，遂闭了嘴不语。

    愿意打哑谜就打哑谜呗，无所谓，说到底同他也没什么关系。

    静默片刻，梓商想起一事突然回头查看，但寻了一圈也未见到有第三个人，且灵力也探查不到除他二人之外的气息。

    念卿注意到他的举动，回头询问：“怎么了？”

    梓商被抓了个正着，难得露了点属于少年人的窘迫，抬手轻轻扒拉下耳根，低声答道：“在下就是有些好奇，为何无人划舟？”

    此舟船只是普通舟船，并非灵器制作，因此也无法使用灵力驾驶，不该无船夫才对。

    他方才没注意到，眼下安静下来才发觉这小舟上确实只有他们二人，观山的观山，看水的看水，谁也没去泛舟。

    可听见他的话，念卿却扬了扬眉，轻笑出声。

    她不免思索，这小道士倒挺有趣，居然还有傻乎乎的一面，修为也不错，难怪那古怪老头挑来挑去最后挑中了他做关门弟子，确实是个好苗子，而且注意力……蛮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