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男子长叹了一口气，似是极为无奈，他刚想说话，眉间骤然一拧。
一抬手，果见玉白的掌心开出一株妖异的曼珠沙华，毒花在他眼前迅速生长，即将蔓延出掌心。
男子抬起头，对面的少女依旧警惕的盯着他，神情并不意外。
他轻笑一声，心下明了，倏尔握拳，手背青筋暴起，红息弥漫。
待他再伸开手时，掌心举在身前朝向念卿，哪里还有什么曼珠沙华？
那只手的肤色白皙干净，指骨修长，漂亮的不得了。
念卿瞳孔骤缩，心下惊骇，紧抿唇瓣，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她自知此毒伤不了他，但万万没想到，他动动指骨便能将其破解！
玄灵大陆绝不可能有如此高手，这恐怕不是人，而是……
若当真是，绝非她能应对，更非灵界任何一人可应对。
这个认知，让念卿心生绝望，难道就要止步于此了吗？
相比于她的惊骇，男子神色柔和，不慌不乱，完全不意外她能猜到，甚至淡笑赞扬：“小宫主不愧为用毒的高手，我竟不知你何时对我下了毒，只可惜我有位故人也很擅长用毒，而我又恰好曾兴起跟她学过两手。所以你的毒对旁人来说或许致命，但对我而言却没什么用处，无须因此质疑自己的能力。”
他这后半段话确是一番安慰，可也无疑证实了念卿的猜测。
对方虽说她不会伤害她，可他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一场极大的威胁。
念卿不得不提高警惕，见她如此，男子再次叹了口气，似乎颇为无奈，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非常厚脸皮的道：“我真的没有恶意，这长相看着应该也不像恶人吧？借机引你前来只是想谈点事情。”
他侧头看看周围，解释道：“至于这幻术，也是怕把那群废物引过来，委实麻烦的紧。”
“哦？”念卿敛下情绪，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阁下想谈什么？”
他口中的废物，怕不是指的四大世家，或者……整个慰城。
听见念卿问询，男子便知道她这是愿意谈判了，心下略微松了口气。
他上前几步，重新走到杨树下，用灵力幻化出石桌和石凳，又挥手摆上一壶茶，提起茶壶斟上两杯。
直到做完这一切，男子方抬起头对上念卿探究的目光，神色温柔，语气柔和，唯独眼神，状似幽潭，深不见底。
他缓缓道：“一笔交易。”
***
梓商回来的时候跟着蝴蝶饶了一圈，最终在一颗老杨树上找到念卿，这人正悠然的躺在树上睡觉。
他眸底一转，玩心忽起，在念卿下来之前一掌击向树身。
对方没有防备，刚踩着树枝站起身就径直落了下来。
树不是很高，念卿动作慢了一瞬，便再也来不及反应。
梓商本就是捉弄她一下，眼见她真的摔下来，下意识的就上前将人接住。
四目相对，皆是错愕。
风吹来，有头发拂过念卿的手背，她侧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抓住了梓商的肩膀。
那一缕墨发还停留在她的手背上，被风吹着微微晃动，弄的她的手背痒痒的，念卿不自在地收回了手。
她轻咳一声，别过头去，掩饰慌乱。
“放我下来。”
“啊？”梓商一愣，反应过来后结结巴巴的道，“哦，好……好的。”
他俯身将她放下，退后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自觉的抬起手挠了挠耳垂。
梓商舔了舔唇瓣，干巴巴的道歉：“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反应不过来。”
念卿转过身，状似云淡风轻的道：“我刚才有点走神。你的事情办完了吗？我们回去吧。”
她当然撒了谎，先前那位男子的修为比她高出太多，对招时不慎被他伤了心脉，她躲在树上就是在调息，但这些事情没有必要让小道士知道。
梓商颔首“嗯”了一声，连忙跟上念卿，快步离开。
二人如来时一般避开守卫，回到了等在云府门外不远处的那辆马车。
梓商刚一上车就撸起了肥猫优烈，念卿瞥了他们一眼，也没搭理，径直坐下来闭上眼睛休息。
一路上俩人出奇的安静，谁也没跟谁说话。
直到马车快行到枯鬼茶坊时，念卿才睁开眼睛问了句：“道长要去哪？”
梓商想了想，沉吟道：“风铃别院。”
“嗯，我觉得也是，现在外面可乱着呢。道长是失踪人物，不宜露面。”念卿扬声冲车夫吩咐道，“回风铃别院。”
闻言，赶车的小厮忙应声：“是，宫主。”
车道转了弯，前往风铃别院，车内再次归于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厮终于“吁”了一声，马车稳稳当当的停下。
梓商没急着下车，摸了摸优烈的脑袋，然后抬头请求道：“能让它留下来陪着我吗？自个儿挺无趣的，我这人怕寂寞。”
念卿垂眸，半晌道：“它愿意就行。”
闻言，梓商低头看向优烈，欣喜的问：“你愿意跟我走吗？”
话落，似是怕自己没有这辆马车吸引力大，他又连忙诱惑道：“我厨艺很好，可以变着花样给你做美食。”
他虽爱厨艺，但却对口腹之欲不强烈，自己一人时从来不会多费功夫，但若有了品尝者就不一样了。
优烈许是听懂了，眯了眯眼，趴在他腿上一动不动。
见此，梓商挑了挑眉，开怀笑道：“你不拒绝，我可就当你同意了？”
优烈没搭理他，却也没从他腿上下来。
梓商眉眼弯弯，冲念卿抬了抬下巴，得意道别：“念姑娘，下次见。”
说着，他一手抱起优烈，一手掀开马车门帘，飞快的钻了出去，兴奋的像个小孩子。
站在别院门口，梓商对着驾车的小厮礼貌的点了下头，聊表一路送行的感谢。
旋即，他转身推开大门进了院子，身后却又传来脚步声。
他回头看去，却见念卿也下了马车，而那小厮刚好准备驾车离开。
梓商一怔，不由问道：“念姑娘也要住这？”
念卿轻咳一声，掩饰不自在，“我担心猫。”
闻言，梓商颇有些遗憾，幽幽叹道：“我还以为念姑娘是瞧我可怜，想陪陪我呢，原来是因为优烈。”
这语气，颇有几分幽怨，念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
须臾，她自动忽略那句话，寻了借口离开，淡定的道：“我有些困了，回房睡会儿，道长自便。”
话落，她毫不犹豫，转身便走了。
待她走远后，梓商幽怨的小表情一收，乐得笑弯了眼。
他挠着优烈的下巴，得意的自问自答：“你家主人是不是经常口是心非？明明就是想陪着我。”
优烈舒服的闭上眼睛，很是享受他的伺候，甚至开始打起了呼噜。
梓商心情颇好，哼着小曲转身关上院门，然后抱着肥猫慢悠悠地晃回了自己的房间。
***
是夜，月凉如水。
房间内没点灯，念卿独自坐在桌边饮着凉茶，有风透过窗棂飘入房内，瞬息之间，她的对面多了一道人影。
对方似是随口一问：“怎么想起住这边了？”
念卿淡声答：“清净。”
“是吗？”紫晴轻笑一声，“难道不是因为那小道士？”
念卿微顿，瞥她一眼，答非所问：“我今日在云府遇到一个人，容颜绝美，宛若尤物。”
闻言，紫晴眉间微皱，神情立马凝重起来。
“你也遇到了？是不是一袭白衣，十五六岁的姑娘？”
念卿脸色微沉，皱眉道：“他的确着白衣，但却是个男人，约摸弱冠之龄。”
听见这句形容，紫晴放松下来，道：“你这么一说，我知道是谁了。”
念卿看着她，没言语，等着她的下言。
紫晴并不着急，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方低声解释：“我遇到的人，是云府的大小姐，云歌。至于你遇到的那个人，若我所猜不错，便是云歌的未婚夫。明面上的身份是云府客卿，唤作华锦。”
她顿了顿，语气几近肯定的道：“我瞧着那云歌并非云晟所出，那华锦想必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怕是有些麻烦。”
念卿垂眸盯着茶杯，沉默几息，直言道：“云歌确非云晟之女，云府的事不必牵连到她的身上。这两个人都无须再理会，他们不会妨碍到我们的行动，派出去的探子可以撤回来了，不会有收获的。”
紫晴皱眉，不免忧心：“华锦跟你说了什么？你们是不是做了交易？别自己硬扛。”
“不必多问，我自有分寸。”念卿放下茶杯，转移话题，“你的事情办好了？”
她不愿说，紫晴也不再纠缠，终归也问不出来。
“如你所料，那几只老狐狸找了个替死鬼，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谈及此事，紫晴冷哼一声，丝毫不觉得意外，“不过这样也好，护城将军已折，我们的人刚好顶上。”
计划一切顺利，念卿心情好了些，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处置的？”
“谋害四大门派的尊主，意图挑起两族纷争，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皇亲国戚也跑不掉。”紫晴扯了扯唇，语气极为讽刺，满眼不屑，“云晟那只老狐狸当着我和终南山那几个弟子的面废了李皓的武功，将人鞭打一顿后关押入了大牢，说是请示过狗皇帝后再做其他处置，不过这种罪名就算狗皇帝也不可能保他。”
慰城护城将军李皓，手握重兵，位高权重，武功也颇好，深受人皇重用，在这座商贾之城，地位仅次于那些世家之主。
此人向来嚣张跋扈，从不将人命放在眼里，剥削百姓的事干的不少，虽则有能力，却也是十足的欺软怕硬。
如今替某些人背了黑锅，也算是罪有应得，就是可怜其妻儿老母受累。
“既然已经搅了水，那就让它再浑一些吧。”
念卿轻轻转动着茶杯，嗓音清冷没有起伏，更无半分心软怜悯。
紫晴抬眼瞧她，声色平静的询问：“你想怎么做？”
念卿勾唇浅笑，幽幽提点：“明家的庶子是不是跟何放有些仇怨？”
紫晴眼珠一转，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既然老狐狸们让李皓背暗杀念卿和梓商的锅，那他们便让明翰之子背她杀的何放的锅。
“岂会没有，那可是……夺妻之仇。”
后四个字，紫晴咬的格外重。
何夫人未出阁时本是与明家的庶子定了亲，女方虽说家世不高，但男方也只是庶出，故此算上的门当户对。
二人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本该成就一段佳话。
怎奈那姑娘是由祖母抚养成人，十分信佛，成婚前夕，又恰好去寺庙上了一次香，祈求婚后能与夫君举案齐眉，幸福美满。
可也正是那一次上香，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因为十分不幸的遇上了狩猎归来的何放，他惊了她的马，奋力相救之下与她一同跌下山坡，两两受伤。
姑娘念及婚期将近，大度不予计较，何放却因此对她一见钟情，不愿她嫁予他人，于是强取豪夺，生生将姑娘掠去夺了清白。
且何放料定纵使因此与明家结怨，对方也绝不会为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庶子而与他撕破脸皮，行事更加的肆无忌惮，十分臭不要脸。
后来那姑娘自缢未遂，又被明家退婚，沦为家族耻辱，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嫁予何放。
这件事情当初闹的很大，不用调查都能听到风声，何况欲对他们下手的复仇者，又怎么可能不将仇人的过往调查清楚呢？
夜色凉薄，窗下二人相对而坐，执杯饮茶，双双暴露出了眸底某些被隐藏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