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桌子人吃完饭，时间倒还早。一顿美食吃得众人肠胃饱足，兴致正嗨，大家索性将阵地转移到了饭馆边上的KTV，想要延续这一场热闹。
顾清狄要了个大包厢，又点了一些啤酒、饮料和水果，任由大伙儿尽兴。包厢里灯光多彩却并不炫目，造就了一种暧昧而缓慢的氛围，大伙儿都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洋洋、文子、方杨、秦晓白几个人开始玩起了骰子，那豪迈摇盅的样子，还真有几分港片马仔的气势。林俏语卖力地在唱歌，眼神却总是往顾清狄身上瞟，一首荡气回肠的老歌愣是被她唱成了痴缠的情歌。邵平飞则坐在角落，戴着耳机自顾自做陶醉状，也不知道在抽什么风。
戚南端坐在沙发上，顾清狄离她只有一个肩膀的距离。戚南觉得，自己似乎又闻到了他身上那种独特的、温暖而清新的味道。趁着灯光昏暗，她鼓起勇气，侧过身子去看他。
然而，顾清狄并没有对上戚南灼灼的目光。此刻的他将背靠在沙发上，一双长腿往前伸着，整个人显得放松又舒展。也许是因为喝了酒有些发热，他将卫衣的领口往下扯了几寸，露出了白皙而轮廓鲜明的锁骨。他眼睛紧闭，脸色潮红，嘴唇微微张着。额发调皮地漏了几缕下来，拂过他清澈而好看的眉眼，倒显出几分稚气来。
戚南的心砰砰直跳，像是要从胸口蹦出来。眼前的顾清狄脱去了往日的强势霸气，干净乖巧地让人心动。戚南深觉自己有做色女的潜质，看着他呼吸间起伏的颈侧和喉结，她很想上去咬一口，一口就好……
猛地发觉自己开始不和谐，戚南红着脸将目光移到别处。不远处的邵平飞由自我欣赏转为了疯狂向别人炫耀安利新得的无线耳机，戚南仔细打量了几秒，却发现这耳机有些眼熟。
从牌子、款式到颜色，这耳机和她送给顾清狄的简直一模一样。但这耳机是新款，发售时便要预定，到货时间也很慢，戚南不认为这只是个巧合。她想了想，决定还是直接问邵平飞比较靠谱。
“你说耳机啊！那必须的是老大送我的啊！我们老大对我可好了，几千块的东西说给就给，那就是两个字，义气！”
邵平飞还在兴高采烈地炫耀忽悠，完全没意识到戚南脸色突变。他更没料想到，因为他随口说的这句话，很多事情也许就这么改变了它原有的轨迹。
听到了邵平飞的回答，戚南的脸色变得煞白，心也变得冰凉。她怎么也没想到，顾清狄对待她送的礼物，会是这么随意的态度。她禁不住在心里疯狂地想，他是不是看见了贺卡上的表白？他这么做是不是就是隐晦的拒绝？
戚南很心慌，一个没注意，桌上的一瓶啤酒就这么被碰倒了。她急急忙忙站起身，胡乱擦拭了几下桌子，捂着手快步走出了包间。
瓶子碰倒的时候，顾清狄就睁开了眼。由于刚小憩了会，他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他疑惑地看了看戚南消失的身影，用力按了按太阳穴，直到林俏语悄无声息地坐到了他身边。
“清狄哥，还没恭喜你拿到了沃顿商学院的offer。你定好出国的时间了吗？到时候我想去送你。”林俏语声音很轻，言辞恳切，语气很温柔。
“可能六月底七月初吧，我也不知道。”不知为何，越接近毕业，之前那种对于出国的兴奋、向往的感觉越来越淡。刚林俏语提起出国，顾清狄的脑海里没来由地迅速闪过戚南的身影。对于出国这件事，他不再笃定，变得有些茫然。
看着顾清狄难得这个模样，林俏语心里怄得要死。她警铃大作，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戚南在他心里的分量。想到了刚才看到的画面，林俏语咬了咬唇，计上心来。
“清狄哥，你是不是喜欢戚南啊？”林俏语问的很直接。
“我……”顾清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他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乱，事实上是最近一直很乱。他不喜欢任何脱离掌控的事情，感情也是。他原本从未想过要在出国前谈感情，只是戚南的出现，让他频频失控，也让他不知所措。
“清狄哥，我知道有些话我不合适说，但我还是觉得，戚南不适合你。”林俏语觑了一眼顾清狄的脸色，继续说道，“清狄哥你马上就要出国了，异国恋分手的机率你不是不知道。如果你为了她选择不出国，葛姨知道的话，一定也不会同意的呢。而且吧，我是觉得戚南根本就没那么喜欢你，你看你今天生日，她连礼物都没准备，还跟你室友眉来眼去的，我看了都生气呢！”
听了林俏语的话，顾清狄嘴唇微抿，心里烦躁。虽然他并不觉得戚南主动招惹过谁，但事实确实是她太招男生喜欢了。这样的她，让自己心动也很正常吧！
或许换做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点，自己会选择和她在一起吧！顾清狄的眼神暗了一瞬。林俏语说得没错，出国已成必然之势，自己绝不可能放弃。而戚南，趁她对自己用情还不深，自己也能割舍，就继续保持朋友的关系吧。
顾清狄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手机屏幕上赫然躺着一条信息。就在今天，葛秋然女士给儿子定好了出国的航班，既是礼物，也像是一种鞭策。
不能再往前了，前进一步，也许对彼此都是耽误。就这样吧，顾清狄在心里对自己说。
顾清狄努力忽视此刻内心深处传来的、一小股撕裂般的痛，理智让他坚信自己的决定是明智的，也是正确的。而林俏语看着顾清狄沉默不语的模样，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她继续添火加柴，让事情朝着她想要的方向推进。
“清狄哥，趁现在还来得及，你放弃吧，这样对谁都好。你知道的，我会帮你的。”林俏语嗓音轻柔，声音听起来像是来自于另外一个国度，引诱着顾清狄一步一步地走入她编织好的陷阱。
而一无所知的戚南，还在洗手间清洗满是脏污的手心。右手被烫伤的红痕依旧鲜明，左手指缝又满是粘腻的黄渍，戚南看着镜子里那个苍白的自己，她怔了几秒，心里觉得难过又绝望。
“戚南，你今天就不该来。清狄哥说，因为你帮忙拍照，他出于礼貌邀请了你，没想到你还真来了。人啊，就不该肖想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你说是不是？”
背后传来熟悉的讽刺的声音，戚南看了一眼镜子，倚在门边的果然是林俏语。
戚南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继续仔细清洗。眼角余光却看见林俏语从门口走到了她身边。林俏语一边慢条斯理地对镜补妆，一边继续补刀。
“戚南你就是不聪明，你都看到清狄哥把你送他的东西丢给别人了，怎么还没死心啊？我不妨告诉你，清狄哥很烦你，而且我和清狄哥早就在一起了，明年我还要出国找他，你凭什么和我争啊！”
林俏语话里半真半假，却字字诛心。
顾清狄竟然连礼物的事情都告诉了林俏语，戚南觉得难堪，觉得讽刺，更觉得失望。原来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原来顾清狄早就定好了要出国，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她。
戚南想，自己好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啊，除了仅剩的自尊，她什么都没有了。她攥紧了擦手的纸，抬头定睛看着林俏语，面无表情地回应。
“顾清狄没有承认和你在一起，同时，他也没有当面拒绝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吗？”
“不见棺材不掉泪，戚南你等着看吧！”林俏语狠狠甩出一句，转身便出了门，留戚南一人在原地失神。
戚南苦笑一声，林俏语言语间那么自信，她没有理由不相信。她只是，悲哀地不想去相信罢了……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戚南努力平复好心情，整理好仪态，最终还是回了包间。她呆愣地坐在沙发上，看着顾清狄和林俏语合唱情歌。林俏语声线甜美，顾清狄却声音低沉，富有磁性。他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哼唱着，有种复古的腔调和风流的韵味，很是动听。
周围一片叫好。戚南痴痴地仰着头看他，这是第一次她听见顾清狄唱歌，他唱得那么动听，那么好，却不是为她而唱。
在一片无人关注的喧闹声中，戚南流出了眼泪。
一曲唱罢，情浓意浓，众人又起哄让顾清狄和林俏语喝个交杯酒。顾清狄迟疑地看了一眼坐在角落的戚南，没有动作，林俏语却径直朝他扑了过去，想叫顾清狄抱个满怀。
周围人笑着闹着，欢乐的气氛达到了顶点。顾清狄垂着手想了很多，终于闭上眼睛，轻轻地僵硬地环上了林俏语。
就在顾清狄伸出手的那一刻，戚南的心碎了，泪如泉涌。她站起了身，快步逃出了门。她知道，她的自尊、她的感情无法再容忍她继续坐在这里，去欢庆她喜欢的人和别的女孩亲密快活。
虽然下定决心要做戏，但在看到戚南夺门而出的那一刻，顾清狄的行动还是超越了理智。他克制不住追着戚南出了门，留下一堆人面面相觑。
林俏语在昏暗中勾起了嘴角，追出去又如何呢？有些事情的结局一开始便已经注定了。
KTV外面的风很大，空气中带着厚重的湿意，吹在人脸色格外难受。戚南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她没法思考，只想快点逃离这个让她心碎的地方。
顾清狄沉着脸，跑动着追上了戚南。看着戚南失魂落魄的样子，顾清狄心里也不好受。他努力按下不舍，上前轻轻拽住了戚南的手腕。
“戚南，你停下，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如果你要回去，请让我送你。”顾清狄的声音克制而沙哑。
他总是这样！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绅士温柔地去骗取一个女孩的心，却又在得到后，那么无情地碾碎抛弃？
“顾清狄，你凭什么管我？你以什么身份管我？”戚南甩开了他的手，眼睛直直看着顾清狄，眼里有泪，亦有火。
顾清狄看着戚南那双倔强却又清冷的眼睛，心里被狠狠撞了下。他狼狈地转过头，机械地回答着。
“我……我们是朋友……”
“顾清狄，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朋友！”戚南用力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疯狂而绝望地看着他，把自己最后一丝尊严踩在了脚底。
她看着顾清狄的眼睛，一字一句坚定地说到，“顾清狄，你明知道我喜……”
“戚南，别说了！”
顾清狄急忙打断了戚南的话。这一刻，他突然很害怕戚南说出那句话。他害怕她说出后，自己会动摇，也害怕从此和戚南之间再无任何回寰的余地。
顾清狄从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他觉得自己的感情和□□在这一瞬间剥离了。他像是一具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面对戚南的勇敢，他是那么懦弱，虚伪和卑劣。
戚南呆呆地看着脚下，她未尽的告白就像遍地柳絮一样被风吹散，那么卑微而廉价。戚南曾经觉得和顾清狄一起的路还很长，但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已经走到了尽头。
她是一个干涸了的，得不到救赎的旅人。她累了。
戚南慢慢转过身，没有再看顾清狄一眼。她离开的刹那，顾清狄听见，她轻声说。
“清狄，你曾有一刻喜欢过我吗？”
一滴水珠滴落到沾了灰的马丁靴上，大雨忽的倾盆而下。顾清狄闭上眼睛，他听见一个遥远的声音，那声音细不可闻，仿佛从心底传来，又仿佛耳语。
它说，“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