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那一晚，最终谁也没有再提及。当戚南有力气从床上坐起来，看向窗外碧绿的梧桐时，她发觉早在不知不觉间，春天已经过去了。

    戚南这一场病来势汹汹，把宿舍众人都吓坏了，又是请医生又是送医院，折腾了好久。所幸诊断下来只是重感冒，症状看着严重，却不是什么大病，养着养着就好了。但饶是如此，戚南也好几天食不下咽，整个人瘦了好一圈。

    看着这样虚弱的戚南，小雀心里担心又难受。她隐约能猜出是什么原因，心里恨不得揪住顾清狄揍一顿。但她也知道，这样做除了惹麻烦于事无补。她了解戚南，知道她是个感情内敛的人，她把很多心事都藏在心里，不让人去触碰。

    戚南的心病，只有她自己能治。

    相比小雀她们的担心，戚南自己却清楚，虽然病痛让她身体憔悴，但精神并没有真正垮掉。病中躺着的很多天，她前前后后想了许多，也看开了许多。人这一生，哪能事事如意，只要遵从本心，纵使求不到圆满，也不必后悔。

    戚南有时候会想，也许没法再靠近顾清狄，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坏事。纵然她无法再品尝到爱情的喜怒哀乐，却可以收获独处的安宁与平静。她知道，自己入情太深，想要忘掉没有那么容易。所以她尝试着，每天只用很短的时间去想关于他的一切，其余的时间，她要用来好好生活。

    都说失恋使人成长，在远离顾清狄世界的日子里，戚南努力做兼职，专心做学术。当戚南的毕业论文被评为优秀，而她本人也被选为校优秀毕业生代表时，时间猝不及防，一晃眼竟到了六月。

    人这一生会有很多个六月，但对于即将毕业的L大学子们来说，这个六月格外特别。他们将用这短短的三十天的时间，去完成对过往四年的告别。告别曾经教导自己的老师们，告别朝夕相处的室友们同学们，亦或是告别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恋……但最重要的是，告别曾经单纯炙热的自己，然后，去拥抱未来残酷现实的人生。

    所有人都知道毕业的含义，所有人也都把毕业典礼当做离开前的最后一次狂欢。于是这一年的六月十五日，当戚南穿着学士服戴着学士帽，坐在偌大庄严的礼堂时，看着周围挤密却安静的人群，她觉得，毕业这一天真的到来了。

    她看见了因在外地实习而许久未见的老同学，看见了整齐出现的院系领导、老师们，看见了四年前入学时也曾齐聚一堂的二十余个院系，看见了很多张她叫不出名字的曾经一笑相逢的面孔。当然，她也看见了大屏幕上依旧闪耀的顾清狄。

    戚南一点都不不意外顾清狄会以主持人的身份出现在台上，事实上她确实想不到有谁比他更适合。这一天，他穿着一身银白色西装，做了造型，还打了领带，显得俊美清澈而庄重。

    三月未见，他依旧长身玉立，气质卓然，依旧是人群的焦点。他是镜头的宠儿，大屏幕上来回切换的画面都是他和会场，搭档的女主持被忽略得很彻底。

    戚南看了两眼，不知怎的眼里有点酸涩。于是她别过眼，不再去看。

    会场里空气有些闷热，戚南很想出去透口气，但典礼进行得很快，马上轮到了校优秀毕业生的颁奖环节。作为新闻系的代表，戚南和二十个院系的代表们一起，站在台阶下，等待主持人报幕完毕然后上台领奖。

    能获得这项殊荣，戚南本该骄傲，本该开心，但在顾清狄用官方的主持腔报出她的名字时，她还是不自主地感到一阵难过。她在心里惨笑，也许在他眼里，此刻的自己和陌生人根本毫无区别吧。

    戚南木然地随着众人的脚步走上台，拍照声响起的那一刻，戚南不用去看大屏幕，都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丧多难看。

    但正因为戚南没有去看大屏幕，也没有关注照片后续，所以她并没有发现，出现在这张照片里的，除了她，还有默默朝她看着的顾清狄。

    随着一个又一个颁奖仪式的结束，毕业典礼也走到了尾声。当满头银发、儒雅且慈祥的校长诚挚地向台下的每一位毕业生传递自己的期盼和祝福时，戚南发现，身边的不少女生都落泪了，她自己虽然强忍着，也依旧红了眼眶。

    离别总是煽情而感伤的。典礼结束后，很多学生依旧留在礼堂，或悲或喜、留恋地和昔日的老师、同窗、好友合照留影。戚南在年级里虽不是风云人物，交际也不广，但她学业出众，人也安静善良，人缘一直不错，所以不少同学也来找她合影。戚南原本对这些很淡漠，但这个时候，她不想也没有拒绝。

    顾清狄刚走下舞台，隔着很远便看见了戚南。她似乎瘦了，下巴尖了一点，学士帽的穗子垂落在她脸侧，看不见表情。顾清狄想起她在台上，目不斜视的淡漠样子，心里说不出是怎样一种滋味。他很想走过去，像朋友一样和她寒暄告别，却发现，自己没有勇气。

    也许，无言的告别对他和戚南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顾清狄深深看了她最后一眼，朝台下熟悉的同学挥了挥手，便头也不转，朝门口一直等待着的父母径直走去。

    满载行李的小车缓慢开动，没过多久便彻底消失在绿荫深处。

    戚南刚合完影，从更衣室出来，手上还拿着厚重的学士服，准备去和小雀她们汇合。她站在礼堂外的树荫下，面前人群来往不绝，一幕幕离合悲欢在她眼前就地上演。戚南就这样看着，心中倍感无力。

    个体是多么渺小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既定轨迹。当命运的大潮裹挟而来，又有谁可以抵挡呢？

    礼堂门口不远处，小雀正气喘吁吁地朝戚南跑来，一脸纠结与着急。跟在后头的肖夏拽了她一把，两人脸色凝重，嘀嘀咕咕讨论了许久。终究，她们还是并肩来到戚南面前，告诉了她一个她们认为她有权知道的消息。

    “南南，我们刚在礼堂里，听见商院的人说，顾清狄的航班就定在今天晚上。他怕来不及赶飞机，典礼刚结束，毕业聚餐都没参加就走了。这个事情，你……你知道吗？”

    戚南乍一听见，愣了一瞬，她觉得自己的听力似乎出了问题。她们说的是今天？怎么会是今天？！顾清狄今天就要走了？那她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心里忽的一阵剧痛，戚南闭了闭眼，嘴唇咬破的铁锈味顿时充满了口腔。和顾清狄有关的点滴一刹那疯狂在她脑海中倒放，最后定格在早已被她深藏在最心底的那一幕。

    那个画面里，二十岁的她，初见顾清狄。她红着脸听他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戚南猛地睁开眼，用尽全身力气朝校门口奔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让我再看他一眼！哪怕就只有一眼！

    早知离别如此匆匆，又何必吝啬往日相逢？

    戚南用了整整两个小时的时间，才赶到了机场。她在偌大而拥挤的机场里来回奔走，着急又绝望地找寻顾清狄的身影。她从来没有这么失控，也没有这么害怕过。冰冷机械的广播声一遍遍在她耳边响起，她不敢停，只有疯狂的跑动，才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有见他的希望。

    戚南一刻未停，跑着望着，终于在等候安检的长队中，找到了顾清狄的身影。看见他的那一刻，她鼻子一酸，脑子里空白一片，只想拼命去到他身边。但在看到他身边簇拥着的人时，戚南的脚步顿住了，无法再向前一步。

    是她傻了，她有什么资格出现在顾清狄身边呢？送他的有他的父母、同学，甚至女朋友，她戚南又要以什么身份出现他身边去自取其辱呢？

    戚南不受控制地痴痴看着，原来顾清狄长得更像他的母亲，他们拥有同样明丽动人的外表。而他的气质，更多来源于他斯文儒雅的父亲。还有林俏语，乖巧地站在顾清狄父母身边，他们和美得就像一家人。

    戚南失去了所有勇气，她只能远远地望着，望着顾清狄与他的家人、爱人、朋友做最后的告别。戚南看见，在顾清狄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林俏语哭着上前抱住了他。他没有回头，只挥了挥手，转眼便消失在安检门后。

    这一刻，戚南无比羡慕林俏语，起码，她有为他哭的资格。而自己，一无所有。

    他走了，就这样离开了。他就这样彻底离开了她的世界，没有一丝留恋，也没有一句告别。

    从此，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恍惚间，戚南听见有人在哼唱蔡琴的歌，是那首《情人的眼泪》。歌正好唱到那一句，也是戚南最喜欢的一句。

    “好春才来，春花正开，你怎舍得说再会？我在深闺，望穿秋水，你不要忘了我情深，深如海……”

    戚南缓缓蹲下了身子，把头深深埋进了胳膊里。

    泪水涌出的那一刻，戚南知道，她的青春，结束了。

    （上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