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住院了

    自成年后,顾清狄很少做这样的乱梦。这纷乱的一夜,他梦里遍布光怪陆离和强悍猛兽,追的他喘不过气来。醒来才发觉,原来是手肘压住了胸口,上头还盖着严严实实的一床被子,难怪在梦里透都透不过气来。

    掀了被子,定了定神,看外头天光已大亮,顾清狄索性也不睡了。手机上俨然是昨儿个半夜女友的连环call,连着前面几条,未接电话已有二十余个了。顾清狄叹了口气,心知不理会也不是个办法。Beverlyn终归是他自己选的女朋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应该和她再好好沟通一次。

    只是现在时间还太早,才六点多。又是个雨天,窗外阴沉沉的,连驶过汽车的鸣笛都显得有气无力的。顾清狄想了想,迅速穿好了衣服,去厨房简单煎了个蛋,又弄了点牛奶燕麦,一边喝着一边看股市,又刷了刷新闻,不知不觉也大半个小时过去了。

    算算时间差不多,顾清狄收拾完厨房,又装上两本书,骑着单车便出了门。临出门前雨还很大,本以为要打伞,谁知这夏日的雨收势这么快,顾清狄前脚上车,后脚雨便停了。

    清晨的地面湿漉漉的,路边的植被也绿油油的,整条街显得干净清凉。顾清狄看着看着,心情忽的变好了许多,他脚下一个用力,道路两旁的风景极速退去。这感觉,真可谓神清气爽。

    载着这份好心情,顾清狄一路疾驰,没多久便到了Beverlyn家公寓门口。说来Beverlyn也算是天之骄女了,父母都是沃顿商学院的教授,家里在华尔街坐拥好几家上市公司。自打她入了学,父母便给了离校最近的一套精装公寓,让她自个儿住,还请了专人保姆照顾衣食住行。顾清狄笑着摇了摇头,这样的家世背景,也难怪Beverlyn自由骄纵些。

    顾清狄一边想着,一边停好了车上了台阶。按了几声门铃没人响应,公寓里静悄悄的,顾清狄倒也没觉得奇怪。这个点儿,难保Beverlyn还没醒。他略想了想,还是决定进去看看再说。

    按了密码,又转了下门把手,门吱扭一下便开了。公寓里窗帘禁闭,光线很暗,顾清狄刚进门,就闻到一股特殊的糜乱的气味。他皱了皱眉,继续往卧室里走。从客厅到卧室的地上,间或散落着女式外套、蕾丝内衣和带网眼的黑丝,甚至还有一两件男性的服饰。顾清狄脸色不好,心里已然有了些不好的猜想,他快步上前,不假思索地推开了紧闭的卧室门。

    纵使早有心理准备,门内的一幕还是让他勃然变色,怒气极速上涌,又几欲作呕。就在两日前,顾清狄和Beverlyn彻夜缠绵的Kingsize床上,此时横七竖八躺着两男一女,三人周身□□,正畅快酣睡着。床上床下散落着各色用过的套子和情趣用具,床边的斗柜上竟赫然歪倒着几只特殊的香烟和一瓶五色片剂,在斜漏的晨光中,泛着危险而□□的欲色。

    目光触及床头,顾清狄的瞳孔缩了缩,不自觉后退了两步。原来在他纠结难眠的这两日,和他尚处于closed relationship的女朋友、众人眼中优秀出色的女神Beverlyn,竟如此不堪寂寞,□□放纵。顾清狄倚着门,眼里复杂难辨,他努力想要从眼前这个妆容凌乱红痕满布的女人身上,找到那个在他面前一直热情单纯又努力上进的女友的影子,却可悲地发现,眼前这个她看起来好陌生,却也好真实。

    终日打雁,终被雁啄了眼。顾清狄自嘲地笑了笑,也许自己从未真正看清过Beverlyn吧。在他和她的这场爱情游戏里,他以为掌握主动权的是自己,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才是猎物,失了身,还险些失了心。

    此时,床上的人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掀起了被子一角,顾清狄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胃部和喉咙急剧收缩,几乎当场便要吐了出来。他强忍着站直了身子,再未多看那脏污大床一眼,毫不留恋转身出了公寓。

    出了门,顾清狄心里仍乱糟糟的,刚才的画面不断在脑中涌现,一遍一遍地刺激着他的神经和胃部。他木然地骑上了车,机械而慢速地向前驶着,理智和感性在脑中交织撕扯,顾清狄只觉得头疼欲裂,呕吐的感觉愈发强烈,几乎就要止不住了。

    以至于在被撞倒之际,顾清狄甚至还涌出了“受伤都比恶心到吐要体面得多”的解脱之感。于是,在跌下车的那一刻,顾清狄从善如流地晕了过去,只留一只呆毛乱飞的金发少年目瞪口呆地握着车把手在雨中石化成狗。

    愣着过了好几秒,少年才哆哆嗦嗦地拿起了手机,电话那头接听很快,一声严肃的女音音筒里传来。

    “Hello,911,what can I do for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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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戚南并不是个多热爱音乐的人,她不像很多同龄女孩,音乐、或者说流行歌曲并没有在她的青春期占有过多少篇章。但近两年,她开始逐渐感受到音乐的魅力,开始学着领悟那些隐藏在曲调或歌词里的心事或情感。

    好比现在,戚南正站在省台九楼茶水间的落地窗前。她看着晚高峰川流不息的人流、车流,想到了这些天发生的一些事,突然想起了很久前她听过的一首歌。那是李行亮的一首歌,里面的歌词写着“这座城市的风很大,孤独的人晚回家”。

    这两年来,戚南不止一次感受到孤独。距离毕业的日子越近,这感受越深。偌大的城市里,离了L大,她该何去何从?这城市的灯火如此璀璨绚丽,又有哪一盏是特意为她而留?就连她原本满心期待的工作,竟也进行得磕磕绊绊进展全无。这城市,谁真切地需要着她,而她又眷恋着谁呢?

    戚南的心很乱,脑子里一团乱麻,神情也带着几分沮丧。路过的杨柳盯着她看了看,摇了摇头上前一把揽过了她。

    “南,小南?想什么呢,出神这么久,是不是还在纠结选题的事?”

    “学姐……我们真的不去争取这个机会吗?我来台里这么久,每天干的都是杂事,能学的东西很有限。而且其实前两天陈佳有找过我问选题的事,我……”

    “什么?那个女人找你干嘛?该不会想借花献佛假公济私吧,你可别被她下套了!

    一听到陈佳这个宿敌的名字,杨柳就眉头紧锁心生警惕,赶紧拽着戚南开始细细盘问,生怕她吃了亏。好在了解到陈佳只是打探情况,并没有真正伸手做些什么,这才松了一口气,不放心又嘱咐了戚南一句。

    “南,你这回可一定得听姐的,这个选题咱们不能碰,别傻乎乎给人作嫁衣裳。而且这个选题陈佳势在必得,让她自己折腾去,我倒要看看就凭她那个脑子和能力,能折腾出什么花来!哼!”

    只可惜世事无常,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杨柳这话嘱咐了没两天,咣当一个大雷就砸下来了,当场砸得戚杨二人半天都没晃过神来。

    “杨柳啊,你也是咱们台的青年骨干了,又给你配了这么个好苗子,我看就依小闻总说的,这新节目就你们组负责出了!”

    沈副主任办公室内,此时一股尴尬而诡异的气氛持续蔓延。半分钟前,戚南还在跟着杨柳和后期讨论视频剪辑,半分钟后,二人不仅莫名其妙被叫到办公室而且迎面砸过来好大一口锅!杨柳看着挤在沈昀身边欲言又止、眼里像是要冒火的陈佳,可谓一脸懵逼。唯有戚南瞅了眼端坐沙发好整以暇、还朝她挑衅式扬眉的某人,心里顿时跟明镜似的,却又忍不住怒火上涌。

    又!是!闻!琛!啊啊啊真是够了!她进台里短短这些天,这位小太子简直是噩梦般的存在,但凡出现必定对她冷嘲热讽顺便找茬。些许小事,她脾气好忍了就忍了,就当他是幼稚园小朋友叭。但涉及到工作,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更何况选题这事还扯上了杨柳和陈佳之间的恩怨官司。戚南下定决心不由着闻琛瞎闹,必须代杨柳站出来正面刚一波。

    “沈主任,我们觉得……”

    “我们觉得主任您的安排很合理,我这就和戚南商量选题去!”

    戚南没料到,自己刚开口就被杨柳截住了话头。看了看杨柳的示意,戚南到嘴的话又吞了下去。虽然她不明白杨柳为什么突然又愿意接手了,但作为杨柳的下属和朋友,这种时刻她必然是要和杨柳站在同一战线上的。

    “好,既然你们有这个意愿,就好好干,这是个好机会,不要辜负台里和小闻总的栽培,懂吗?”沈昀一边讨好闻琛,一边看了看陈佳的脸色,又赶忙补了一句,“陈佳也是台里的老人,经验丰富,经手的节目不计其数,你们要多和她交流,明白吗?”

    “哦,主任。”杨柳是真刚,看都没看陈佳一眼,言简意赅敷衍了一句便拉着戚南离开了。

    见到杨柳这幅模样,陈佳脸都绿了,在暗处使劲揪了沈昀好几下。闻琛见事情办成了,没心思去管这些弯弯绕绕,跟沈昀打了个招呼便也离开了。

    他一路跟着戚南回到工位,想到刚才她那气鼓鼓却又憋着说不出口的样子,心里觉得得意又好笑。他一边轻哼着歌一边朝戚南踱步靠近,从没觉得用权势压人的感觉是这么棒。接下来的日子,他,真的有点迫不及待了呢!

    径直走到了戚南身后,她背对着他,似乎在接电话,丝毫没感受到他的靠近。没有预想中的交锋画面,闻琛撇了撇嘴,倒也没说什么,只静静地倚在她身旁的空位上瞄她。

    短发的戚南看起来干练又清冷,她端坐着,背脊挺直,手臂纤细修长,就像一只孤傲优雅的白天鹅。一截瘦白的脖颈从她领口漏出,承接着形状优美且小巧的颚骨。闻琛看着看着,耳朵不自觉红了,他赶忙侧过身,心虚地咳了两声。

    这通电话,戚南接得很平淡,声音若有似无地,闻琛听得并不真切,唯独有一句,戚南的语调有些变化。而在这一句里,闻琛听到了一个,他长久未闻却并不陌生的,男人的名字。

    “……肖夏,你说谁住院了?顾清狄?他…他怎么了?”

    戚南还在自顾自通话,并没有注意到闻琛的眼神已越来越冷。等她结束通话,才发现身边早已空无一人。只是此时,她的心绪有些乱,没心思去管这混世魔王的去留。她脑海里不受控制反复循环的,是肖夏刚和她说的那番话。

    顾清狄出了车祸,他,住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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