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半的时光虽说不长，但戚南觉得自己还是被时间改变了许多。但当她看着眼前依旧娇俏却也不改往日刁蛮的林俏语时，觉得即使是再公平不过的时间，也没法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改造得多几分相像。

    “哟，我当是谁，这不是我们戚南戚大记者吗？戚大记者没去跑新闻却来了综艺，也不怕堕了你大记者的威名呀？”

    穿着玫红色裹身裙的林俏语，美则美矣，一开口却还是老样子。戚南想起几年前在“猫与少年”里，和她的那一番唇枪舌战，觉得那些画面遥远却又有些熟悉，还有些好笑，倒也没反驳她的讽刺，只笑了笑自顾坐下。

    戚南的这番不在意的做法，换做旁人也许便偃旗息鼓止戈休战了，但林俏语则不然。她生平最讨厌的，便是戚南摆出这种清冷淡然的样子，那副表情明晃晃是在打她脸，说她蠢呢。

    “某些人别以为运气好跟了档好节目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职场可不比学校，在综艺你就算是鸡头也只是只野鸡而已，我可在卫视等着看你能扑腾出什么花样！”

    林俏语翻了翻白眼，临走还甩了这通话给戚南，像是嘲讽，又像是下战帖。戚南并不在意林俏语是否去了无数人挤破了头都进不了的香饽饽卫视，她也不介意有可能会跟这个处处与她为难的“故人”同处一室屋檐下，她有些想不明白的，是林俏语至今仍对她敌视的态度。

    虽然说仇恨比爱更有生命力，往日她和林俏语勉强能算是“情敌”，两人相看两厌也属正常。但明明在顾清狄这个人身上，她戚南栽了，林俏语也被那位美国甜心取而代之，过去的事都翻了不知道几篇了，偏偏林俏语还对她这么芥蒂，这么厌恶。

    戚南有些苦笑，想到这些事，原本盘子里清爽可口的食物也食之无味了。她叹了口气，放下了盘子，从服务生手里截了支香槟，推门去了宴会厅旁的露台。

    露台很大，也很空旷。其实这次宴会的布置也算周到了，金碧辉煌的宴会厅不用说了，连露台都被装点一新。戚南慢慢穿过露台，在无数藤蔓和彩灯下，悬挂着几架秋千，它们在晚风中轻轻荡荡，在她经过的时候，偶尔轻柔调皮地撞一撞她的裙摆。它们是那么孤独，却又那么惬意和自由。

    这里好安静啊，和里头相比就像是另外一个天地。戚南觉得自己有点醉，身体还有点热。她眯着眼瞧着手里那支快要见底的香槟，觉得粉色真是惑人，明明看着像糖果般无害的液体，却有这样的后劲，给她这样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但正是这些罪恶的酒精，却让戚南快乐了起来。她甚至哼着小调在藤蔓间跳起了踢踏舞，任由那些藤蔓痒痒地抚过她的全身。她觉得自己似乎和这晚风和远处不知名的花香或美人香融为了一体，她像是不存在，却又无处不在。

    直到她扑到露台边缘，看着露台下迎来送往格外热闹的泊车坪时，她还是笑着的。她在晚风中肆意舒展自己的身姿，却惹得不少宾客抬头驻望。他们眼中的她，就像一个凭空出现的精灵，那么美，却又那么不真实。

    顾清狄同样也被这肆意却不经意的美捕获了。当他边整理袖扣边侧身下车时，仅仅只是一个抬头，他便望见了露台边的她。她笑的和他记忆中每一种样子都不一样，带着一种甜蜜的迷醉，一种白日梦般的空灵。她像是被夜空和森林献祭而出，蛊惑每一个原本各怀心思步履匆匆的路人，让他们眺望，让他们驻足，让他们沉沦。

    身旁不少宾客窃窃私语，以为这是在拍什么电影或是画报，甚至还有人拿出手机开了闪光灯摄像。顾清狄一下子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想要去阻止那个拍照的人，他无法分辨自己的心情，只冲动地觉得这样的美不应该被外物亵渎。

    可惜，他还是晚了几秒，这短短的几秒，足以让戚南也从那个微醺的梦境中醒来、脱离。当顾清狄再次急忙看去时，发现那个身影消失了。她消失地无影无踪，如若不是自己慌乱的心跳和身旁宾客抬头吵嚷，他一定觉得自己又做梦了。

    一股难言的羞耻和熟悉的不甘涌上心头，顾清狄深深看了一眼她刚刚停留的地方，顿了顿，收敛了神情和呼吸，转身跨入了大堂。

    不小心惹了事的戚南则躲在秋千后捂脸，觉得自己真是丢脸丢到家了，刚刚她在露台上是在干吗？！以为自己是爱丽丝吗！才几个菜啊就醉成这样！

    戚南赶紧找了个空桌子把香槟丢了，这玩意儿她这辈子都不敢碰了！好在是在外面，好在天很黑，这要是在宴会厅上做出什么不当举止，丢工作都是小事，这辈子可能都得有黑历史没法做人了！

    她后怕兼反思完又是一阵疑惑，如果，假设，她刚才没看错的话，那个人，是顾清狄？

    不等戚南分辨完看见顾清狄是真实还是幻觉，想要再次躲懒的她就被抓包了。刚推门进宴会厅，她就看见杨柳生无可恋加略微嫌弃地架着喝得满脸通红的沈昀。沈副主任这体型，可不是盖的。这不刚看见戚南，杨柳就朝她大声呼救了，艾玛再没人帮把手，她明儿个就是独臂女神了。

    即便戚南非常不喜和陌生男人接触，这时候她也得有点眼色和杨柳一起把沈昀扶稳了。一贯在台里，综艺就是靠边站的鸡肋，沈昀这么拼，无非也是借着《玫瑰人生》为综艺露露脸，天知道这些年他都憋屈成啥样了。

    沈昀是真的很委屈，很委屈。以往年会他去敬酒，十个领导有七个不认识他，两个不理他，唯一和他产生过对话的还叫错他的名字。他一个年过四十的副主任，在卫视那帮新进来的小编导面前，还得赔笑敬酒装孙子，生怕哪句话不对就得罪了某某领导某某大广告商的亲戚朋友，这种日子他是真心觉得累。

    但今年，他不一样了！他支棱起来了！他有太久没有在台里感受到被尊重和爱戴的感觉了。但今天的他，不再是唯唯诺诺的沈昀，而是有王牌在手的沈副主任。他激动地抓住给他带来无数光环的两位爱将的手，很想大声高唱一曲赞歌，却因为喝多了舌头大只能哼哼唧唧，偶尔蹦出一两个“真棒！牛逼！”之类的无营养词汇来。

    因着陈佳，杨柳和沈昀一直不太对付，平时没少和他呛声抬杠。但今天，看着沈昀这副样子，她难得体谅，也有些心酸。往日沈昀被看不起，在台里靠边站，整个综艺的人也一样夹着尾巴不好过。其实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劲想要扬眉吐气一回吧，所以即使不爱应酬，今儿个她也默许被沈昀拉着四处招摇找存在感了。

    不过越是香车宝马衣香鬓影的场合，越容易碰到些衣冠楚楚的“禽兽”。杨柳戚南二人扶着沈昀还没走两步，就被卫视某领导喊住了，话里话外连捧带踩地恶心了人一番，还强势地要灌沈昀酒，人五人六的样子看得杨柳真想翻白眼。

    沈昀酒量再大，喝到现在也到底了，不好拒绝勉强喝了两口，整个脸都难受地扭曲了。那领导一边呵呵笑，一边还不放行，还拉着身边据说是益盛集团大股东的广告商一起劝酒，压得沈昀进退两难颜面难看，却实在无力再喝了。

    “沈副主任要是喝不了，不如身边的美女代替吧，也是一样的。呵呵，一人一杯，怎么样？”

    话音刚落，见杨柳戚南二人没有反应，这人还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句，“你们可别不给面子啊！老沈，你说，你们不给我面子可以，益盛可是你们的衣食父母，总不能连闻总的面子都不给吧！”

    杨柳和戚南望着那个被称为“闻总”的中年男人，发觉对方不仅眼神不干净，才多会儿工夫已经把她俩全身上下来回扫了几遍了，而且油腻腻地笑着不说话，心知肚明对方和某领导明显一路货色，不占点便宜那是不肯走了。

    沈昀已经到了极限，说话都哆嗦，显然指望不上了。杨柳本就是个暴脾气，忍到现在也不想再陪啥好脸，正了颜色甩了一句“备孕呢喝不了”，就给戚南使了个颜色架着沈昀就要离开。

    “哎，别急着走啊，这不还有一个呢嘛，你喝不了让她喝呀！”

    油腻二人组真是绝了，不依不饶，把路挡了个严实不说，还企图伸手去拉杨柳和戚南，把俩人恶心地只能停了脚步。

    戚南心里也很烦，没见过这么没皮没脸的，明显找茬来着。杨柳备孕不能喝酒不假，实在不行也只能她硬着头皮象征性地喝几口。这不，刚立的再不碰酒的flag怕是立马就要倒了……

    “这是…怎么了？”

    一句缓慢低沉却格外好听的男音打破了尴尬的氛围。杨柳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在抬头望向来人时，变了脸色。她略微担心地朝戚南看了看，意外地发觉她脸色平静，不见慌乱，也没有丝毫激动。

    “好久不见，学弟。”

    杨柳临场反应很快，迅速挂上了笑容主动和顾清狄寒暄起来。短短几个寒暄来回，杨柳发现顾清狄变化不小。除了依旧俊美的面容，从发型到穿着再到气质，现在的顾清狄已今非昔比。

    只是现在的杨柳没有心思细究这些变化。她借着与顾清狄的寒暄打岔，无非想把之前喝酒的事儿不经意地划过去，只是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心，担心油腻二人组不按常理出牌一再让人难堪。

    杨柳心里担心什么，戚南很明白。虽然眼前的顾清狄早已经不是她曾经春闺梦里那个青年，但她莫名就是相信，只要他出现，他就能控场。她记忆中的顾清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是不会打无准备之战的。

    事情的发展确实也如同戚南料想一般。她看着顾清狄从容自如地与油腻二人组攀谈，看着原本鼻孔朝天的那位“闻总”在短短几息间便主动与顾清狄抚掌握手，看着油腻二人组对顾清狄连带着她们的态度都迅速转好。以至于到最后，变成油腻二人组主动拉着顾清狄，挨个儿要和大家碰杯敬酒，嘴里还说着喝不喝随意。这气氛，真是好不和谐欢快。

    戚南全程未置一词，只淡笑着做个工具人。杨柳沈昀自不必喝，她呢，笑着喝总比被人逼着喝强。眼见油腻二人组的酒杯递到跟前，她已做好了走个形式应付两口的准备。谁知香槟刚入手，便被突然冒出的闻琛气急败坏地夺走了。

    “你喝个屁啊！”

    闻琛难得在戚南面前吼了她一声，转头又冲着油腻二人组放了话。

    “你们要喝是吗，冲着我来啊！三堂叔，你是觉得咱老宅的酒不好喝是吗，要不下次回老宅我让老头子给你开个十坛八坛，侄子陪你慢慢喝啊！”

    被闻琛称为“三堂叔”的那位“闻总”，肉眼可见在益盛正牌太子爷面前怂了，老脸一时也挂不住，只嘴里重复嘟囔“你这孩子”，顺带忙着朝周边人四处赔笑。

    闻琛才懒得管他什么反应，径直和杨柳打了声招呼，便要把戚南拉走。戚南不想再生是非，知道闻琛是为她好，也不愿在公众场合尤其是他亲戚面前驳他面子，便也软了下来，顺从地跟着闻琛离开了宴会厅。

    闻琛这么一搅合，剩下的人都觉得尴尬，找了个理由就都散了。顾清狄待在原地，看着那抹绿被闻琛带走、消失。这些天闻琛对他的敌意瞬间明白了缘由，原本他应该觉得好笑或恍然大悟，但事实上，他却感到艰涩难受，尤其是想到自己亲手为他向她挑了那样一件礼物，简直是蒙在鼓里蠢不自知。

    顾清狄垂了眼，轻轻呵了一声。他晃了晃杯中的香槟，不假思索一饮而尽。少量酒渍溢出，沾湿了唇角，他也只是慢条斯理地用湿巾擦了干净。做完这一切，他转身便投入了人群中。

    夜，还很长，有些闹剧刚刚结束，但有些故事才将将开始，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