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门

    这场洪水比人们预想中消退地更快。第二日清早,当顾清狄出门时,街道巷口的路面上,仅余星星点点浅浅的洼坑了。家家户户也都开始拿起扫帚持着簸箕,趁着晴天日好,赶忙收拾晾晒起来。

    这场灾祸虽未造成很多人员伤亡,但大部分家庭都蒙受了财物或牲畜的损失,这里的人们能那么快恢复生产建设,顾清狄有些吃惊,也有些佩服。但当他看着眼前幢幢气派恢弘的黑白建筑,转念想到这里是徽商故土,便又觉得理该如此了。

    顾清狄熟读史书,又身在金融领域,对中国经济发展脉络自然清晰无比。他一直对徽商一派颇有好感,因他觉得徽商既吃苦耐劳又仁厚重文。最难能可贵的是,皖南人口繁茂,却自古多山,道路难行,可耕作或发展经济的土地很少。偏偏这些徽州的商人,宁愿向外辛苦跋涉挣得一席之地,也不愿留在家乡倾轧百姓,可谓仁儒之典范了。

    不过他虽心向往之,却一直没找到机会来这边游玩。此次机缘巧合,趁戚南还在睡,他便和戚家父母打了个招呼,一个人出来逛逛。

    那些名胜古迹多半今日也是闭门整扫,进不去的。顾清狄倒也无妨,前日他见戚家挂着一些平安符,想着周边应有庙宇,若正好在山上,亦可一边爬山锻炼一边清玩赏游,也算不辜负这秋日盛景了。

    顾清狄脚程很快,没过多久便已经到了后山脚下。从山脚遥望,见半山腰立着一个亭子,还披一层浅浅深深的绿荫,很是清雅。他有些意动,几次快步,便到了亭子阶前了。

    他一路拾阶而上,见这亭子虽不大,却比想象中更坚实气派。亭柱上还描着对联,字迹也颇有风骨。一个歇脚的亭子尚且如此,也无怪乎人人都说皖南处处皆景了。

    这座山不算高,从亭子到山顶也仅用了顾清狄一刻钟的时间。走到山顶时,他的身体微微出汗,正是运动后最舒畅的时候,一抬头又见到了旭日初照下古朴明黄的真应寺。寺前有古槐拨弄清风,寺旁有清泉奏涌清韵,而真应寺则沉着幽静地安享这天地物化,道法自然,岿然自得。

    以往,顾清狄并不相信神灵,但当他拼命找寻戚南的时候,有某个瞬间他真的祈祷满天神佛能来呼应他的祈求。万幸,他最终找到了她,万幸,她还好好的。只是这一路走来,想起来终归是后怕,所以他想他应该要进去那里,哪怕求个心安,也好。

    寺门虚掩着,里面没什么人,看起来香火也并不鼎盛,但胜在干净清净。顾清狄先进大殿拜了拜,又在寺庙内院转了转。除了有两三间落了锁的屋子进不去,其他地方他都参观膜拜了一番。

    他在寺里倒也见到了一个住持三两个小和尚,只是他们都自顾念经或清扫,并没有很热情地上前攀谈见礼。顾清狄也不反感,倒觉得有些可敬。想来这里的师父们已经习惯了自给自足,对他们而言,礼佛修身才是正经事,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了。

    只是他终归有些好奇这里的运营之道,好奇他们究竟以何为生,于是叫住了一个看起来年纪尚幼的小和尚,和他交谈了几句。小和尚也没什么城府,三言两语便说了个干净。

    从言谈中顾清狄得知,原来这真应寺古时是戚家家庙,所以日常戚氏族人会供奉一些钱米粮油,政府也有少量拨款。后来来了个挂单修行的客人,见他们只靠救济,过的实在窘迫,便教他们在寺里的后院、后山种了一些茶树和花草,又给寺庙接了一些商业合作,他们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小和尚还带他去看了寺里出产的作物和产品,顾清狄见礼盒包装很不俗,盆栽盆景更充满艺术风韵,心里对那位客人已有些佩服。得知那位此时还在寺中,便央求了小和尚引荐着去见他一面。

    顾清狄是在后山的花圃里见到那位客人的。他看起来比自己想象的要年轻许多,头发理得很短,穿着素色的长衣长裤,正躬身修剪花木。他的个子虽不够高挑,气质也有些文气,但身形中可见健硕,显然是经常锻炼的。他转过身来时,顾清狄见他面容深邃,五官硬朗成熟,笑起来又添了几分儒雅,是个一瞧见便知心性坚毅果敢却又可以亲近的人物。

    顾清狄打量他,他也在观察顾清狄。真应寺庙小地偏,本地人来得多,外地人很少见。像顾清狄这样姿貌出众的,这几年他还是头一次碰见。顾清狄不卑不亢,又龙章凤姿,与他相谈甚欢。只是他总觉得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却想不起究竟在哪见过。

    直到相互交换过姓名之后,他才恍然大悟。他从头到脚隐秘地又将顾清狄端详了一番,暗自在心底感叹,戚南那傻姑娘心心念念的人,原来是这番模样啊!

    也合该他是这番模样。他咂咂嘴,觉得戚南眼光不错,心里也有些满意。和戚南相处了那么久,他心底里早就把她当做妹妹了,看着戚南为了姓顾的痛苦挣扎,他也曾心疼气恼。既然顾清狄来了这里,少不得他也要替她找补一些回来。

    能在这样一处僻地遇到知音,顾清狄既意外又惊喜,于是当这位新友提出要带他再逛逛时,顾清狄毫不犹豫便答应了。没成想他竟然直接带顾清狄去了一间落了锁的屋子,将门打开后也不进去,只推说让顾清狄一个人进去瞧瞧。

    他这行为有些古怪,顾清狄有点迟疑,却也又有些好奇。能看出他眼里并无恶意,顾清狄想了想,还是推门踏进了这间屋子。

    来都来了,看看就看看罢。

    这屋子不大,和一般的禅房也没有什么不同,布置很简陋,看起来像是不常住人的样子。不过倒没什么难闻的气味,也像是整扫过的,可堪一看。书架上有一些旧佛经,顾清狄只扫了一眼便移开了眼,直到翻到书桌上的书纸时,他才定住了脚步。

    在一本旧书下,他看到了压着的厚厚的一沓手抄纸,纸上是一手整齐的簪花小楷,抄录了篇篇佛经。这字迹看起来有些眼熟,他便上手拿起来一页一页地翻看。越往后翻,他的神色越发凝肃,先是不可置信,随后又心神震动,不能言语。

    “你看出来是谁写的了,是吗?”

    一声沉缓的叹息从身后传来,不知何时,那人也进了房间。顾清狄低头深深凝视着每篇佛经末尾处小小的几不可见的,写着“唯盼顾安”那几个字,心口像被巨石击中,花了很长时间,他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

    “戚南,她,她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她在这里住了多久?”

    “长住的话,算有两次吧,一次是三年前的夏天,还有一次是一年前。”

    他从身后走到了顾清狄面前,定定地看着他。顾清狄一直没有抬头,他也不在意,只自顾着继续说。

    “她是很傻很傻的,即使在最痛苦难受的时候,还在为你祈求。不是每一种感情都配称之为爱的,爱到极致,无关占有,甚至连嫉妒也不会有。能拥有这样一份爱,你真的很幸运。”

    顾清狄一动不动地任由他说着,过了很久,他才慢慢抬起了头,哑声且艰涩地问到。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那个人本想嗤笑一番,却在见到顾清狄眼里的湿意后,熄了心里的不平。他深深地看了顾清狄一眼,便拂袖离开了。

    临走前,他说:“别多想,我要下山了,我把她当妹妹,希望她能幸福。”

    他走了之后,顾清狄独自在这狭窄的屋子里坐了许久。他看着窗外飘过的每一朵云,感受着拂经他的每一阵风,想象着那些沉默的时光里戚南和它们对视的样子。他不知道她是如何孤独背负着如此沉重的爱意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走到他面前,但他知道,从此以后,她都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顾清狄的眼里有水光,却又带着笑。他很庆幸今天他叩开了这扇门,而她,或许比他想的更早些便叩开了他的心门。他重重地握拳贴近自己的胸口,那声声心跳如擂鼓,在不断地提醒着他,有些爱,今生他已无法放手,也绝无可能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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