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狄这个人，绝大多数时间里给人的感觉都是如沐春风温文尔雅的，虽然这一两年他不像从前那般总是言笑晏晏，但相处起来仍叫让人很舒服。似此刻这般脸色板正，周身散发着“不爽，勿扰”气息的时候当真不多，戚南也算开了一回眼。

    戚南紧紧挨着顾清狄坐在窄小的救援船中，小心翼翼地觑他的脸色。从把她和汪奶奶接上船开始，顾清狄就没再同她说一句话。戚南知道他还在生气，但他握自己手腕的力气有点太大了，扯得她手心都麻了，胳膊和肩膀也开始作痛。于是她非常小心，非常缓慢地想要趁顾清狄不注意把手抽回来一点，好松快一会儿，结果却出师未捷身先死，反倒被他握得更紧了。

    得，握着就握着吧，痛一会儿也不打紧，谁让自己理亏呢！只是她确实还有要事要做，也有些话要对他解释，所以戚南想了想，硬着头皮，嗫嗫嚅嚅地向顾清狄开了口。

    “顾清狄，我手机昨天下午就没电黑屏了，找不到地方充电，所以看不了信息也打不了电话。你能不能把手机借我呀，我给家里打个电话？”

    入耳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还带着撒娇。此时的她，和前几日那个同自己据理力争且寸土不让的“女斗士”，模样气质可谓大相径庭。顾清狄虽腹诽自己的亲亲女友还有两幅面孔，却还是软了心肠，心底叹了口气，然后把自己的手机乖乖递了过去。

    他这次这么好哄，戚南本还有些小得意，却在解锁手机密码后瞬间愣了愣。她看见了顾清狄的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几个月前自己和他的聊天记录上，而她，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和他聊了那么多。这些串联了彼此的微信记录简直就像一个巨型的生活照相机，记录了那么多鸡零狗碎的细节小事，却又充满平凡和温馨。

    原来在找寻自己的时候里，他都是在看这些吗？在那些找不到彼此的时间里，他心里是不是也曾像自己一样害怕，一样孤单呢？

    戚南忽然觉得很难过，也许这件事从她的角度她并没有错，可是却实实在在地伤害到他了。既然决定了要两个人在一起，为什么在做决策之前不多考虑一下他的感受呢？明明对他那么深爱，却为什么在投掷弹药前独独不肯放他一马？

    顾清狄虽未转头去看戚南，但他能感受到她在接过手机后沉默了很久。他有些不明所以，就在想要开口询问是否出了差错时，他听见戚南拨通了家里的电话。而从她的语气里能听出来，家里人都还健康平安。

    平安就好，顾清狄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戚南是一个嘴上不说但心里极其重情重义的人，他有些不敢想象如果她家里出了事情，她该有多难过。

    “戚……”

    “清狄，让你担心了，对不起。但是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

    顾清狄本想安慰她两句，谁料戚南主动将头靠在了他肩上，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轻轻柔柔地说出了那番话。

    顾清狄没有作答，但他微微低头，在戚南额上印了一吻。感受到了他的亲近，戚南很满足，她实在太累了，靠着靠着便在他怀里睡着了。顾清狄紧紧揽着戚南，又调整好了坐姿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

    做完这些，他望向天边那颗橙黄可爱得好像戚南最爱吃的蛋黄模样的夕阳，露出了这么多天来第一个笑容。

    戚南这一觉睡了很久，梦里五花十色梦幻更迭，以至于她醒来发现自己睡在挂满香包、古色古香的白纱帐中时，还疑心自己尚在梦中。直到她看见了趴睡在床边气息匀浅的顾清狄，才敢确认原来自己真的已经从那场劫难中走出来了。

    她已经很多天没有离这么近看他了。戚南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很小心地挪到另一侧去看他。顾清狄睡得并不沉，整张脸有些微微发红，在梦里竟也是一副担心的样子，一直紧锁着眉头。戚南看的有些心疼，忍不住伸手想要将他的眉头抚平一些。

    只是顾清狄太警醒了，戚南的手还没碰到他的脸，他便醒了。见吵醒了他，戚南有些懊恼，想着让他上床再睡会儿。顾清狄却揉了揉眉心，朝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再睡了。

    “清狄，我们这是在哪，现在什么时间了？”

    “在你舅公家里，你爸妈也在外面。现在是下午，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顾清狄给戚南掖了掖被子，见她听到父母也在便想要下地，他想都没想便将她按了回去，有些不赞同地开了口。

    “你自己受伤了，不知道吗？要不是阿姨给你擦身子换衣服，我们都不知道你伤了这么一大块。当时见面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嗯？”

    顾清狄的语气有些严肃，戚南知道他大概开始秋后算账了，于是低下头往后缩了缩。不过顾清狄一提她才发现，她肩膀上应是搽了药油，虽然感觉凉凉的，但确实没之前那么疼了。

    戚南快速瞄了一眼顾清狄的脸色，知道这事躲不过去。想了想，还是朝他软软慢慢地开口说道。

    “我不是故意伤到自己的，下次我保证我会注意的。怎么现在已经下午了吗？为什么天这么黑？”

    戚南没说两句便转开了话题，顾清狄早猜到她会轻轻揭过此事，倒也没指望她能有多悔恨上心。况且，他也早从汪奶奶处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弄了个清楚，加上她也就是皮肉伤，不重，便也任由她去，不再揪住不放了。

    “外面又下大雨了，所以天黑的很。你再睡会吧，晚点我叫你起来吃饭。”

    只是，他对她受伤一事总是心有芥蒂，直到看见戚南听他话乖乖躺下合了眼，才略微放松了下神色，心里真正有些满意。

    “那你，可不可以先不走？”

    一截灵巧秀气的小拇指从被窝里钻出来，勾住了顾清狄的衣摆。顾清狄的眉心跳了跳，眼里却染上了一丝笑意。他有些无奈地握住了那作乱的小手，用手心暖了暖，才轻轻将它塞回了被窝。

    “嗯，不走。睡吧。”

    得到了他的答允，戚南这才心满意足地把身子沉进被窝。她秀气地打了个哈欠，在这白烟一般的帐中安心地睡着了。

    窗外雷雨渐收，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老房的瓦片上，好似鸣金收兵前的最后一次冲锋。顾清狄久久凝望着戚南的睡颜，心里软软胀胀的。

    他想，一切终于已经过去了。不用去看天气预报，他也知道，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