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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合集 上

    -序

    “怎么证明我的忠心?请亲王殿下借给我你的手。”

    以利垂眸,冷静的打量楼梯下的男人,即使已经失势多年,他也从不缺少孤注一掷的勇气,不过,明眼人都知道现在的王宫是维利派的大本营。

    于是他挑了挑眉,两手换个姿势,乐于听听哥哥又给他准备了什么傻子。

    但塞巴斯蒂安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扯谎,很诚恳的和他对视,对视,对视,炙热的目光好像要把以利钻出个洞来,眼睛是心灵之窗,娴熟的阴谋家总是能从中获得额外信息,难得以利侧脸躲了一下和他人的眼神交流。

    …他不会真的要我的手吧?在揍以利这方面上,他可以大言不惭的说,维利绝对是第一个,从不假他人之手。于是以利咳嗽一声,居高临下的朝塞巴斯蒂安伸出手。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雪一样干净的布,轻轻盖在以利苍老的手背,比他更粗粝的嘴唇从上滑到指骨,跟正常的吻手礼停留得略久,让以利稍微有些不适,当兴奋的呼吸隔着微凉的料子喷洒到他肌肤上时,以利浑身起鸡皮疙瘩,嗖的收回胳膊。

    “这是我母亲的刺绣”为了掩饰尴尬,以利捞住半空中飘落的手帕,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是的,您告诉过我”

    以利凝视着帕子中心的小花,反复对照面前威猛的大汉,毫无头绪“是很重要的事吗?”

    “不”塞巴斯蒂安苦笑了一下,明显有些失落的说:“只是历史上的一件小事罢了…”

    -手帕

    “你这个怪物!蛀虫大人的野种!臭不可闻的猪倌!”

    塞巴斯蒂安眨眨眼,抡拳又揍翻一人,对手是帮饥肠辘辘的乞丐,如何能敌被猪油养得又高又壮的塞巴斯蒂安,只是当他拳头触及此人身体时,微微皱了皱眉。

    太轻了。

    但他并不打算停手。

    预料之中,乞儿在半空旋转,落地,发出咔的一声,抽搐,不再动弹,其他乞丐都忘了攻击塞巴斯蒂安,赶忙围上去,不一会,低头孱弱的抽泣。

    塞巴斯蒂安毫无负罪感,领取他的战利品,领主从城堡里丢出的残羹剩饭,今天运气不太好,赶上了个坏天气,泥水和食物沾在了一起,他荤素不忌,通通收入囊中。

    “啊”

    发现了一个还算完整的鸭腿,他赶紧吹吹灰,放到口中,把骨头随手弃于乞儿的尸体边,餍足的吹着口哨回到家。

    狭小,阴暗的猪圈里,挤着张破破烂烂的稻草床,一个近乎全身被布包裹的女人躺在上面,像虫子般蠕动,发出痛苦的□□,和那些肮脏畜生的哼哼声形成一首诡异的摇篮曲。

    她曾经也是个健康的农家女,被领主强占了初夜后惨遭丈夫抛弃,并生下他的私生子。善妒的夫人听说后送给她一份厚礼,半锅沸腾的油从上而下的浇灌,女人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父亲把她关到猪圈,才避免她被村民砸死。

    把收集的泔水喂给猪,塞巴斯蒂安坐到床尾,专心致志的剥菜,母子俩鲜有交谈,大部分时间只会发出无意义的怪声,唯有当母亲吵闹到一定程度时,塞巴斯蒂安才会喂给她一点粥。

    “塞...塞巴斯,外面,发生了什么?”女人宛如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惶恐不安,塞巴斯蒂安也注意到了街道传来的动静,没等他解释,女人就先咿咿呀呀的叫起来。

    塞巴斯蒂安熟练的拿布堵住她的嘴,出门查看。

    似乎有贵客到访,塞巴斯蒂安这才想起来,早上他还给城堡送去了两头猪。

    挤进看热闹的人群里,被举着罗曼狮红旗的马队给震慑了一下,可就像八岁时他在做活,而他那些高贵的兄弟们在穿着小铠甲追逐打闹,甚至踢翻他浇灌作物的水桶一样,看再久也不属于他。

    正当塞巴斯蒂安准备抽身,一股巨力突然把他推出了道边,慌张的回望,却对上一双饥肠辘辘,怨毒的双眼。

    乞丐用尽全力把他撞出去,完成复仇后回光返照般敏捷的消失在了人影幢幢中,留塞巴斯蒂安仓皇的面对气势汹汹的卫队。

    他不怕父亲,因为蛀虫大人顶多打骂,不会真的杀了他们,毕竟贱民都死了,谁来给他的家族创造财富呢?只是这帮贵客,他甚至不知道得罪的是什么人...

    因为塞巴斯蒂安突然出现,马一下跳起来快有房子高,他听见上边的骑士嘟囔了句粗话,前面的人听到动静,纷纷停下来,唰唰拔剑。

    “呃...我”塞巴斯蒂安从泥潭中起身,卫队看起来比他还要紧张,把他团团围住。

    “怎么回事?”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骑士让出一个身位,来者骑着马缓缓踏步,脸被树影笼罩,一双浅色的眼睛却亮如隐藏在枝叶间的蟒蛇,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塞巴斯蒂安。

    忽然他露出一个微笑,翻身下马,没有想象中的阴柔,是个十分俊朗的青年,一点点柔软的胡须是天然的修容,让他的脸看上去更加瘦小。

    和塞巴斯蒂安对上视线时,他的眼神又变得像伶俐的孩童,干净,清澈,有些顽皮,但并无恶意,脚步轻快的到他身前,不顾精美的衣袍沾上泥浆,俯身亲手把他扶起来。

    “你没事吧?真是对不起啊。”他轻声细语的把塞巴斯蒂安拉起来,确认无碍后又一脸正色的转向卫队。

    “...下次小心点,如若再冲撞到百姓,我真的会军法处置。”

    被教训的骑士抿抿嘴,不爽的扫了塞巴斯蒂安一眼,对青年心悦诚服的回应。

    “是,殿下。”

    为王子的义举,民众鼓掌欢呼,几乎连塞巴斯蒂安都要相信,是骑士故意撞上他的。

    “你的衣服,抱歉,洗洗还能穿吧?”王子关切的握住他的手,顺势塞了块手帕,塞巴斯蒂安更在意他那只手,与之相比就像熊掌和猫爪的区别,今天下过雨,有点闷热,王子的手又凉又滑。

    “殿下,该走了”

    他拍拍塞巴斯蒂安的肩,留给他一个歉意的微笑,翻身上马。

    听了塞巴斯蒂安的叙述,以利沉默许久,摸了摸嘴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后来你就去参军了?”

    “嗯”塞巴斯蒂安点点头,其实后面还有段邂逅,显然亲王殿下在不懂装懂。

    “那我们还挺有缘的。”以利冲他笑了笑。

    卫队继续护送王子前行,人群渐渐从身边褪去,塞巴斯蒂安这才想起手帕,里面好像包裹了什么东西,一块黄澄澄的金币,让他重新置办一套行头都绰绰有余。底下绣了簇栩栩如生的小花,鬼使神差,塞巴斯蒂安凑过去闻了闻。

    …没有味道,他有点失望的想。抬头正好望见王子的背影,和身边的骑士谈笑风生,不知聊到什么,眼中带着略显凉薄的笑意回眸,被塞巴斯蒂安捕捉到了也不甚在意,嘴角扬起狡黠的笑。

    多么诡诈的猎手啊,一下就抓走了塞巴斯蒂安的心。他赶紧冲到河边,把手帕洗了洗,四处寻找王子,好在人并未走远。

    骑士再次掏出兵器,但现在塞巴斯蒂安不怕他们了。

    王子正在驿站吃午餐,愣了愣“是你?”

    “手帕...还给您”塞巴斯蒂安不好意思的递过去,王子上下扫了他一眼。

    “没事,你留着吧”

    “呃...嗯,谢谢,上面的花纹,很好看。”

    “谢谢,我母亲绣的。”

    “您的母亲,王后,她温柔吗?”

    “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王子不厌其烦的回答。他拥有我梦寐以求的一切,塞巴斯蒂安想。

    他还没走,让王子有些下不了口。

    “吃吗?”王子掰了一块派,塞巴斯蒂安想用手接,他摇摇头 “用手帕”

    塞巴斯蒂安有点舍不得,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食物的美味在舌尖上蔓延开来,塞巴斯蒂安觉得今天一切都很神奇,吃到了好吃的派,得到了好东西,还遇到了很好的人。

    “我,我想知道您的名字”

    “以利·罗曼”王子起身,领主迎接的队伍出现在不远处,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嘴:“啊,你呢?”

    “塞巴斯蒂安...您还会再来这里吗?”

    “有空的话,会的,这里人都很热情。”

    塞巴斯蒂安知道他在说谎,想告诉他不,这里的领主贪得无厌,居民也冷漠又自私,但怕王子真的再也不来了。

    眼看父亲越来越近,塞巴斯蒂安不想自己卑贱的身份被戳穿于人前,赶紧跑了,没关系,以后塞巴斯蒂安可以去找以利,他想,只是...

    回到猪圈,塞巴斯蒂安仔细的收好帕子,注意到母亲过于安静了。

    他小心翼翼的上前,拍了拍妈妈的脸,堵得太久,女人已经停止呼吸了...

    塞巴斯蒂安退后一步,今天很美好,吃到了好吃的派,得到了好东西,还遇到了很好的人。

    甚至连他最后一点顾虑都消失了。

    “塞巴斯蒂安”以利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亲王起身,拍了拍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该去验收战果了。”

    走出书房,城堡下吹起洋洋洒洒的灰烬,王都火光冲天,塞巴斯蒂安跟在他身后,以利在观景台前停下,正好撞见塞巴斯蒂安的士兵劫杀一名抱着孩子的妇女。

    塞巴斯蒂安一直追逐着以利的视线,为了走到亲王身边,他可没少干类似的事,忽然心虚。

    “...多么壮丽的烟火呀,要是我可爱的侄女也在里面就好了。”以利看了会,激烈得病态的捧腹大笑,塞巴斯蒂安暗暗松了口气。

    王子变了许多,但是没关系,现在的塞巴斯蒂安,也只有以利能接受。

    他们是命中注定的伙伴。

    “说起来,塞巴斯蒂安,你为我立了大功,有什么想要的吗?”以利突然问。

    “没”塞巴斯蒂安盯着他的袍角,果断的回答。

    一下子以利的目光变得有几分微妙,好不容易让他信任自己,为了防止他胡思乱想,塞巴斯蒂安赶紧改口。

    “或许领土吧”

    以利眯了眯眼,咧嘴一笑。

    “一会跟我去维利的房间看看,如果有喜欢的,可以赏给你,拿去犒赏将士也可以,不过王冠不行...”

    -面具

    以利曾经在王都有座房子,直到派系倒台仍未被发现。

    “...殿下觉得怎样呢?”

    “什么?”AL1110的夏天,以利忙得焦头烂额,不光要接待那位认为世界以她为中心转的大小姐,还要帮父王分担政务,管理宫廷,除了军队归他该死的哥哥统领,暂时插不进手,却也在筹谋中。

    “塞巴斯蒂安,那个小领主死了,但有个私生子叫塞巴斯蒂安。”

    “他家嫡系呢?”

    “也死了,死因离奇,有传言就是那个私生子纠结另一伙私生子暗杀的。”

    “那就让他继承吧,能坐稳了才是本事,记得告诉他,是我的恩惠就行,我要出门了。”

    以利对亲信说完,拉上斗篷,脚步匆匆的钻进暗道,不一会就离开了王宫。

    最近压力太大了,他急需放松,并永远知道除了母亲外,能在哪里获得宽慰。

    离房子还有一条街,以利远远就望见他的孩子,像只小鸟,安安静静的蹲在开满爬山虎的墙头。

    “小兔子,你在那里做什么?”

    男孩呆了呆,从墙上一跃而下,以利刚要出口的一声小心,也淹没在男孩爱意满满的怀抱里。

    “我在等你”男孩依偎在他怀里,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你很久没来了,但我有直觉,你今天一定会来。”

    “抱歉”以利宠溺的捏了一下他的小鼻子“我最近真的有点忙...小兔子,有什么想要的吗?”

    男孩眼睛灵动的转了转,最后顾虑的撇向房子,好像真的有双耳朵耷拉下来。

    以利轻轻笑了,啄了一下男孩的额头,再把他放下来。

    “一会带你去看看新玩具好么?但要先见过你妈妈”

    宽阔的卧房内,重重白纱落地,隐约可以窥见一个高挑的身影,以利立于门框边,想起最近安泊在王都的招摇,有些底气不足...

    “以利?”贫民窟的女王病中威严不减“心虚啦?街头巷尾都在传唱那位安泊小姐的美貌,我是病了,但还没死。”

    “...你不会死的”以利垂眸,片刻说。

    “或许,我不在乎,我比较在乎的是,你准备怎么安排阿尔伯特,我可不觉得凛冬王能接受女儿未婚就有个四岁的外孙,你要是不准备认他,让他留在民间,我托几个亲信教导他长大,继承我的衣钵,也好。”

    以利手捏紧又松开“只有你生的,才是我孩子”

    “哈哈,是吗?”女人的尾音骤弱,以利箭步至前,揽着她的腰,慢慢放倒在长椅上,气息奄奄在铁面具里回荡。

    生下阿尔伯特后,拉碧丝被仇家设计感染麻风,病痛飞快摧毁了她的身体。

    每当以利看到爱人这副样子,都会感到心如刀割,几欲滴血,彼时拉碧丝还有精神跟他玩闹,心再痛,能有她治疗一半痛?扒着他眼皮不许哭,万一他愁垮了,谁来照顾阿尔伯特?

    现在以利看在眼里,只有害怕,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以利蹲身,牵住爱人的铁手“就算我当不了,也会让阿尔伯特当上王国的主人,我发誓。我不要什么亲信教他,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

    “连最爱的王位都可以说不要了,看来是真的呀”女人眸光迷离,在以利无措的眼神中轻拍他的脸。

    “你把一切都许给他了,还未许过我什么呢...”

    …

    “我愿意,我以利罗曼,愿意娶拉碧丝为妻,我应该这么说,我早该这么说的...”

    以利一手牵着阿尔伯特,一手握着拉碧丝,跪在床边,泣不成声。

    天使并未眷顾他,女人眼神恍惚了一下,渐渐失去了神采,以利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才得以控制住自己几近崩溃的情绪。

    “父亲...”阿尔伯特弱弱的叫了一声,以利起身,大口大口的换了几口气,颤抖着摘下她的面具。

    “去看一眼,记住你母亲的样子...”

    阿尔伯特瞄了一眼,就把脸埋到了以利的大腿上,以利俯身把他抱起来。

    “父亲,我们去哪?”故宅在烈火中熊熊燃烧,阿尔伯特小小的心脏几乎要突破胸膛,攀住父亲的脖子,才敢将疑问宣之于口。

    “乖,父亲要带你回家”以利满脸泪痕,却前所未有的坚定“我可不是维利那样的懦夫,我要带我的孩子,回我真正的家。”

    -玩具

    哗!

    冰凉的酒液顺着以利凹陷的脸颊滑进领口,像条鲜红的毒蛇,引起人阵阵战栗。

    克莱门特冒犯完人,还不忘回头朝主子维利卖个乖,国王捧腹大笑,挽着他胳膊的女伴杰西卡小姐第一个抚掌,晚宴的其他宾客见状,附和的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以利被当众羞辱,出奇的平静,小时候维利就经常欺负他,但以利会很大声的哭,不管是谁先做错了,国王和王后都会无条件的偏爱体弱的小儿子,现在他们都走了,以利也没有哭的必要了。

    十二月的寒风从露台上徐徐吹来,片刻葡萄酒就把刘海,和以利眼角上的疤黏在了一起,有些难受,他鼻间涌出点点湿意,对期待看他发疯到自己先发疯的哥哥微微一笑:“我不舒服,先回去了,您玩您自己的吧。”

    说完,以利大步流星的离去,人群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道。在不确定新王和王弟会不会和好之前,没人敢落井下石,谁又能确定他们现在就在闹矛盾呢?

    “阿尔伯特殿下!”那个奔三的情妇突然用小女生般惊喜的语气叫了一声,以利听到那做作的嗓音,头皮发紧。

    脑袋僵硬的一点一点转向众人望去的方向,好事的人群再次让出身位,阿尔伯特牵着他的小养母温娜维尔出现在席间。

    该死的,为什么要让开,让阿尔伯特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对上稚子懵懂的目光,以利发梢滴落的红酒好像都变成了心中滴的血。

    “阿尔伯特…”以利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双唇微颤的呢喃,努力扯出一个安慰的笑,他的小兔子却飞快的跑走了。

    温娜维尔不安的低叫一声,迈出步伐半路被杰西卡摁住肩膀,情妇不容拒绝的警告还是个孩子的王后不可以擅自离开。

    而以利比她更早反应过来,维利的手如枷锁般紧紧铐住他的手腕。

    “喔!我亲爱的弟弟,没有你我怎么玩尽兴呢?”

    以利踉踉跄跄的走出大厅,维利与其走狗对他指指点点的笑声仍在脑后,他努力挺直脊梁,直到完全离开宴会范围内,才抱着一棵树大吐特吐。

    他这辈子喝的酒加起来都没有那一晚喝过的多,呕到最后哇的喷出口血来,几度怀疑维利是不是在酒里下了毒,跪在自己的呕吐物里昏迷了好久才被风吹醒。

    虚弱和寒冷的感觉让以利回忆起幼时,那真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好像还是他和哥哥第一次冲突。

    体弱多病的小王子首次获准在冬天走出奶妈和母亲的怀抱,迈着摇摇晃晃的小步子去校场找哥哥玩,因为提不起最轻的木剑被其他孩子嘲笑,大十岁的维利非但没有保护他,反而嫌他丢人,把他摁进了狗撒过尿的雪里...

    以利曾经很嫉妒维利有健康的体格,后来他发现,维利也在嫉妒他,甚至比他更严重,在孩子最需要父母关注的年纪,国王和伊丽莎白王后的注意力都被以利牢牢占据,但他不甘心永远做个躲在母亲裙下的懦夫,于是他开始拼命发展哥哥短板的方面,脑子。

    灌酒想看人出丑,这是再低级又明显不过的手段,偏偏以利没有拒绝的权力,脑子在这种时候有用吗?维利比他喝得多了去,但他们就没事,以利的胃像火烧一样浑浊,有点绝望和不聪明的想,是不是没有健康的身体,注定就不能成事...

    明明他都这么努力了,以利眼中慢慢染上了雾气,又困又难受,气愤的一拳打在树皮上,骨骼里传来咔的异响。

    “你的手怎么了?”

    又到了一个月里和阿尔伯特见面的日子,以利尽量将自己收拾得体面,假装还是从前风光的二王子,从容的和监视他们的侍从打个招呼,父子二人坐到花园的椅子上,阿尔伯特还是一眼就发现了父亲的异状。

    “不小心摔的,小兔子不要像父亲一样马虎,要注意看路...”以利笑着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拍拍他的头,对方似乎并不吃这套,眨了眨眼睛,于是以利转问他:

    “温娜维尔...有祖母待你好吗?”

    “好,但我不想要温娜维尔,也不想要祖母,我想要我母亲。”

    以利看了一眼边上的侍从,才继续说:“为什么?...难道王宫住得不舒服吗?这可是父亲长大的地方。”

    阿尔伯特闭嘴,摇了摇头,握住父亲的手“那为什么你在这里总是受伤?”

    以利哑口无言,明明只是孩子不经心的话,却让人产生了对当下窘境的无限联想,一时陷入沉默,还记得珍惜他们少之又少的见面,以利僵硬的转移话题。

    “...阿尔伯特,有想要的东西吗?玩具?宠物?还是故事书?只要你说出来,父亲下次来看你的时候,都会给你带来。”

    “我已经有了”阿尔伯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小玩意,摆弄了一会,才想起父亲,撇了侍从一眼,拉拉以利的袖子。

    “你说的东西,我都可以不要,但你能多陪我一会吗?”

    以利突然感到很惭愧,他甚至说不准他现在还能不能买到那么精美的玩具,连陪他都...

    “王子殿下,温娜维尔王后在等您共进午餐了...”侍从上前,委婉的打断,以利只看到阿尔伯特不舍的回眸。

    他死死握住长椅的一角,直到流出鲜血,以利不会服输,为了儿子也不会。

    -堕鸟

    一别数年,回到家乡,塞巴斯蒂安有种错觉,好像他从未离开过,这里的人待他依旧冷漠,憎恶...可能是他也依旧一事无成的原因。

    趁军队休沐,塞巴斯蒂安回家看看外公,却在路上捡到了一只雏鸟。

    大部分时间遇到衣衫褴褛的人,都会在心底叫一声乞丐,然后默默的避开,但这个少女不同,未着寸缕,被践踏成了泥土的颜色,只有光果的后背还保持着白皙,两道红痕像被剪去翅膀的天使,显然已经被俗世狠狠□□过了。

    塞巴斯蒂安揪起少女的头发,他对尸体没有独特的想法,只是看在她死得好看的份上,莫名想给她迁个坟,不要在路中间被车轴碾爆,但令他惊讶的是,这人还活着,而且他认识。

    满脸是血,仔细检查,一边眼球都碎了,也离死不远,塞巴斯蒂安难得动脑子琢磨了一下,为什么艾玛会落到这种地步。

    她也是蛀虫大人的野种之一,在这种破地方,私生子与私生女并无什么不同,都要给父亲让路,否则就挨鞭子,艾玛这种特别好看的除外。

    塞巴斯蒂安记得她是在城堡里伺候他们尊贵妹妹的,那小女孩一点也不讨喜,喜欢在卖相不错的残羹剩饭里加真的泔水,耍乞丐和塞巴斯蒂安玩,她发出老鼠般笑声的时候,艾玛也在旁边跟着笑,不过前者令人厌烦,后者令人眼前一亮。

    艾玛似乎也认出了塞巴斯蒂安,没有抗争反而抓住人的手,求他救救她...

    塞巴斯蒂安本来是不想捡这种东西的,让他想起照顾母亲那段灰暗岁月,奈何女人求生欲顽强,塞巴斯蒂安甩了两下都没甩掉,忽然想到自己在王子视角里,是否也是这样?

    好在艾玛没花他多少钱也活了下来,能起床了就帮着他外公干活,外公年纪大了,记不清村子人,悄悄问塞巴斯蒂安买个老婆怎么也不买个好点的,缺一只眼睛多吓人。

    塞巴斯蒂安此时倒没产生什么歪心思,唯一一点血缘上的温馨也在艾玛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说:“我们一起杀了他们吧。”

    有那个念头,但想想因为缺德太多,蛀虫大人在城堡外布置了很多装备精良的铁皮骑士就算了。

    被塞巴斯蒂安一口回绝,艾玛没有放弃,一到夜里就钻他被窝,不难看出鲜花被碾成烂泥前经历了什么。

    当成半小姐似的养大,送给附近领地爱好少女的败类大人,在花苞的年纪被迫盛开然后凋零,偷跑回来却被视如生母的夫人一脚踩爆了眼珠子。

    塞巴斯蒂安渐渐发现,艾玛不是在求他,而是孜孜不倦的拉塞巴斯蒂安入伙。在一个美丽的春夜里,她在空荡荡的眼眶里插了朵玫瑰花,敲响塞巴斯蒂安的房门,撒娇似的问他要不要一起。

    也许是她看上去太心有成竹,塞巴斯蒂安鬼使神差的就答应了,用的却是最笨的办法,无比熟练的诱劝守夜的两位骑士品尝一下败类大人享用过的货色,加上他们本来就是熟人,至于塞巴斯蒂安?他们只当他还是那个路过捡泔水的小孩,趁他们宽衣解带塞巴斯蒂安唰唰砍了两人的脖子。

    那晚他们杀了很多人,大部分都是在睡梦中突然死去的,有点不解气,也有人反击,最后被军队磨练过加上本来就天生神力的塞巴斯蒂安拧断了脖子,艾玛就在旁边鼓掌说好棒好棒,直到城堡重归于寂静,塞巴斯蒂安背着受伤的艾玛踏上回家的路,两人还捞了条狗做宵夜。

    这事成为了悬案,但只有上层会纠结,纠结利益纠纷,调查起来谁家没点血仇呢?村民根本不关心,就算有人目击了凶手,也不会上报,因为没有蛀虫大人才能让村民睡得更香。

    后来艾玛靠着在败类大人家积累的人脉,和塞巴斯蒂安做掉了一个又一个有关的人,无关的人,塞巴斯蒂安渐渐取代了蛀虫大人的位置,但他并不满足于盘剥一块已经刮不出什么油水的地方,他要继续向上爬,直到能再见以利。

    收到以利让他继承领地的命令,塞巴斯蒂安第一次不是因为身体疼痛,而是真心实意的感动哭了,他什么都没能为王子做,王子却还记得他这号人,安慰他,鼓励他,给他认可...

    同时他还有些心虚,要是王子知道了他背负的累累血债,他还会像初见那样,善待塞巴斯蒂安吗?

    但在王都的一则爆炸性丑闻后,这些都有了合理的借口,塞巴斯蒂安隔着眼罩轻抚艾玛的创口,问她疼吗?艾玛笑嘻嘻的回复挖你眼睛补给我就不疼了,塞巴斯蒂安一把将她摁进怀里,想象以利脆弱的样子,等待他拯救的样子...

    包括他在卧室的样子。

    -花环

    “王子?王子?”

    侍女的声音靠近又飞远,阿尔伯特只是睫毛颤了颤,躲在桌布底下接着拼接小零件。

    同样是外来者,阿尔伯特比未来一个叫马加列的后辈躲得精明多,这里是王宫的库房,只有他那么小的孩子,可以钻到堆积成山的家具下面,成年人要想到达这里,需要掀开四五张沉甸甸的大长桌,不然只能在落满灰尘的地上乱爬,贵族出身的贴身侍女,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不雅姿态的。

    但他忘了一个有点特殊的人,温娜维尔悄无声息的爬到他手边的时候,阿尔伯特吓到站起来,砰的撞了个大包。

    “对不起”温娜维尔弱弱的说“你别怕,我不是来找你回宴会的,我也不想回去...”

    阿尔伯特挠挠头,哦了一声,把地上的零零碎碎都拢到一边,温娜维尔就在旁静静的看,直到一个零件不小心滚出了阿尔伯特手心,温娜维尔快速捡回来,他愣了愣,说了声谢谢。

    “你为什么不想回去?”阿尔伯特这才问,虽然在一起生活了一年,还顶着养母子关系,他们之间的交流屈指可数。日常生活也用不着照顾对方,都有下人伺候,而且一个六岁,一个十三岁,谁教谁还说不准呢。

    “那里的气氛好可怕...”温娜维尔心有余悸的说,又反问阿尔伯特。

    想到大伯对父亲如此刻薄,他有些迁怒的扫了温娜维尔一眼,感觉女孩是在明知故问,但自己也是因为害怕才跑出来的。

    他落荒而逃,父亲肯定很失望吧,为什么大伯对阿尔伯特还不错,对父亲却蛮横无理呢?

    从被接回王宫,类似的违和感始终围绕着阿尔伯特,比如奶奶在儿子们面前表现得很开心,私下却经常看着温娜维尔和阿尔伯特叹气。爷爷在外人面前总是呵斥父亲和阿尔伯特,半夜来看奶奶的时候也会问小儿子近况如何,在阿尔伯特床前站一会。

    就好像被什么压抑着,他们死后,猛兽果然露出撩牙。阿尔伯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一定要带他回到这里,肉眼可见的他也不快乐,还骗阿尔伯特这里的人会对他好,对他的将来好。

    阿尔伯特半点都不喜欢沉闷的王宫,讨厌濒死之人的气息,他想念母亲,即使明知女人已经死了,他相信太阳会驱散缠绕在他身上的阴霾。

    “小王后?温娜维尔殿下?您已经结婚,十二,十三岁了哦,都长大一岁了,可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逃避责任!”

    见阿尔伯特久未答话,温娜维尔听到侍女喊话,不好意思的冲他微笑,却被灰尘呛得咳嗽出声。

    “咦?原来您在这啊,别乱动!怎么能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呢?我这叫侍卫来把东西搬开...”

    躲在家具堆下的两小只对视一眼,温娜维尔率先朝阿尔伯特伸出手“要不要跟我去个地方?比这里干净,漂亮...但你不要告诉别人。”

    阿尔伯特呆呆的点点头。

    趁等待的侍女不注意,两人像老鼠般蹿了出去,侍女忙不迭的追赶,哪及他们脚步轻快,温娜维尔边跑,边把固定发髻的首饰都丢掉,长发飘飘像束温柔的月光,嘴中也泄露出银铃般的笑声。

    他们连滚带爬的钻进肆意生长的花丛,中心有个很小的水潭,旁边有棵小柳树,上面有槲寄生,开着红红的果子。

    温娜维尔跑累了,俯身进水潭里洗了洗脸,看起来就像在亲吻月亮。

    “你确定没人会找到这里吗?”阿尔伯特也喘了口气,好奇的左顾右盼。

    “当然,这里早就被废弃了,沿路还有很多虫子,如果不是太累了,我们可以到那边那座塔上,我在里面藏了很多好玩的东西呢!”温娜维尔有点骄傲的说,又恳求的看着他“你不会揭穿我吧?”

    “不会”

    “那你会拿我的东西吗?”温娜维尔又担心的说,好像冲动过后才后知后觉的害怕。

    “不会”阿尔伯特郑重的说“我大概对你的东西都不感兴趣。”

    “你喜欢什么,那些积木?”

    “不是普通的积木,我可以把它组合成各种各样的东西...”

    温娜维尔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反身拔了几簇花枝,不一会将个花环套在专心致志的阿尔伯特脖子上。

    “抱歉,我不是有意吓你的”温娜维尔小心翼翼的把花环往上提了提“有点太大了...”

    阿尔伯特摸了摸脖子上的花“没事,很漂亮,你喜欢这个?”

    “嗯”温娜维尔拘谨的点点头“是不是太幼稚了...”

    “等我学会雕刻,就可以为你做个木头的,永远不会凋零”

    温娜维尔唔了一声“那样一点生机都没有,除非我也能停留在某个阶段就好了...我还是喜欢真正的花,你从外面进来的,一定也可以出去吧?每次出去的时候,能给我带点宫里没有的花吗?

    “拜托,我从来没有逛过街,只在画里看到过。”

    阿尔伯特放下手中的活计,有点茫然的说:“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出去...”

    “所以,你是在为了这个伤心吗?”

    “为什么伯父对我父亲那么刻薄?”阿尔伯特忍不住问。

    “我也不理解”温娜维尔嚅嚅的说,像要安抚,又像要寻求勇气的握住他的手。

    “他们发起脾气来好可怕,还有杰西卡小姐,感觉陛下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比跟我在一起开心,为什么还要娶我呢?我站在他们身边,都觉得自己好多余...”

    她想了想,把阿尔伯特拉到怀里,可她才十三岁,不懂怎么做个母亲,只能像小时候抱布娃娃一样轻轻拍着阿尔伯特的背。

    “你别害怕,如果我们被困在这里了,还有我陪着你...”

    -药碗

    温娜维尔偶尔也会想念七岛的家。

    那里洒满阳光,城堡外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哥哥会从船上带新奇的珍宝给温娜维尔,虽然淑女不可以抛头露面,却能从那些艺术品间窥见伟大文明的片影。

    每天起床后,她就和侍女们坐到整洁干净的房间里,在晨曦的微光中刺绣,呓语似的闲谈,有时她们也会被恩准到庭院中玩耍,女孩米色的纱裙,像一只只飞舞的粉蝶。

    直到一碗苦涩的药水,一滩浑浊的血,闯入温娜维尔平静的生活。所有人都安慰她,只是长大了,她不用喝药了,温娜维尔以为是结束,殊不知噩梦才刚刚开始。

    有天哥哥突然送给她很漂亮的裙子,要她换上,一起去见个人,温娜维尔顺从的应了。

    宴会上,一个熊般的男人掀开温娜维尔座前的帘子,放肆的打量她,从没有和父兄以外的男人碰过面,她吓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男人也放下帘子,对哥哥说:

    “是不是太小了,我需要个能生孩子的。”

    “殿下,我妹妹还年轻,而且很纯洁,您大概是她“见”过的第一个男人。”

    男人又掀开帘子,对上温娜维尔那双碧水般楚楚可怜的眸子,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后来科西莫才告诉她,那是维利王子,你的结婚对象。

    温娜维尔问为什么,我都不认识他。

    科西莫说:“因为他是王子,他会对你好的,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来,他喜欢你。”

    温娜维尔都不敢回忆,只觉得当时被蜘蛛叮了一口,扒住哥哥的手:“我还能有其他人选吗?”

    科西莫眯了眯眼,像摸小狗一样安抚妹妹:“你已经被男人看过了,再选只能选一些次级贵族,他们会比维利更差,也说不定。维利是王子,就算他不爱你,你也会成为王后,想清楚了吗?机会仅此一次,难道你想变成18岁都找不到结婚对象的老女人吗?”

    “温娜维尔,哥哥不会害你。就算你出嫁了,我们才是真正的家人。”

    十二岁的温娜维尔就在这么稚嫩的年纪,被引导,懵懵懂懂的决定了自己的一生。

    婚礼上有蛋糕,有鲜花,温娜维尔打扮得和油画上一样美,然后男人们牵着她进洞房,向她展示油画中未曾描绘过的那一面...

    药,很苦。

    月经,很难受。

    在床上...痛得她想死,维利显然也在这么小的女孩身上找不到什么乐趣,每次都像例行公事,留下温娜维尔像具尸体一样躺在床上,毫无尊严的等待侍女来护理她残破的身躯。

    他们还告诉温娜维尔,将来她要生孩子,生好多好多,为王室开枝散叶。多可怖的事啊,她见证了嫂嫂卡罗琳生产的全过程,一盆又一盆触目惊心的血水,还差点死在产床上,换来哥哥掀开爱丽丝的襁褓,皱眉,然后匆匆交给保姆。

    现在那也不是温娜维尔的家了,爱丽丝和她,终究是不同的。有时温娜维尔会恶毒的想,为什么爱丽丝不出生得早一点,或许嫁给维利的就不会是她。

    嫁到王宫的第二年,温娜维尔仍未怀孕,科西莫找来医师,并劝维利也接受检查。

    他割了人舌头,除了再次被丈夫的暴力震撼,温娜维尔一日三餐都离不开药了。

    所有人都说温娜维尔病了,要她乖乖喝药,可她觉得不喝药前还好些,一碗碗的药汁比眼泪还苦,让她精神萎靡,食欲不振,喝到她昏迷,醒来修养段时日,又继续喝。

    温娜维尔开始情绪崩溃,仆人们避讳的态度更让她愤怒,他们传她是女巫,丈夫走出来处死了串闲话的人,解释温娜维尔不是女巫。

    只是疯了而已。

    没这么直白,却也接近了。

    只有一个人不一样,第一次见面,他就拉住了温娜维尔喝药的手。

    或许是对药味分外敏感,男孩皱紧了鼻子,不顾旁人的劝阻,拗执的抓住她的衣袖“你为什么要喝药啊?”

    “我,我生病了。”温娜维尔自卑的说。

    “你看起来很正常啊,母亲说,在能活动的时候,多去阳光下走走就好了。”

    “我们去玩吧。”

    那刻温娜维尔莫名热泪盈眶,她多想一抹眼泪就跟他到阳光下奔跑,可不行,他们要她做好这个男孩的母亲。

    尽管她一生中从未生育,当温娜维尔将阿尔伯特拥入怀中,还是体会到了那种感觉。

    这个人是我的,谁也夺不走的感觉。

    给男人准备的世界太精彩,温娜维尔很害怕,所以用尽一切方法把阿尔伯特拴在自己身边,尽管在她这么做的同时,也将自己的脖子伸进了吊绳。

    -手帕2

    又将一人打落于马,侍从欢呼雀跃,侍女们羞红了脸,奔跑过去争抢为王子递上手帕的机会。

    阿尔伯特摘下头盔,热得随便接过一张毛巾,待他喝干了壶中水,再递给旁边的时候,余光触及到一缕金发,他心脏不可抑止的狂跳起来。

    猛抬头再望楼上,温娜维尔果然已经不在那个位置了。

    “王后呢?王后去哪了?”他边走边脱铠甲,火急火燎的问。

    “诶?温娜维尔殿下说她身体不舒服,回房休息去啦,奇怪,刚刚还好好的。”

    “我真没注意到那是爱丽丝,是,我小时候是扶了她一把,仅因为她是你侄女,所以才想帮帮她的,我只把她当小妹妹,表妹看。”

    温娜维尔略带泣音的回应从卧室中传来:

    “她是你哪门子表妹!我也不是你母亲!”

    阿尔伯特仿佛被刺了一下,头疼的掩额“真要这样吗?温娜维尔。是,是我错了,你出来,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都认了。我一定注意,饿死热死也不让任何女性靠近我,没有下次了,你不要为了我和家人生气好吗?我错了。”

    房门嗖的一下打开了。

    “你在说我冷血吗!科西莫的话你也信?她在你面前装得乖,你不在的时候...你知道她是怎么领着那个...你堂妹上门欺负我的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马加列吗?你看,因为我,你也不像别人一样歧视马加列的出身。反过来,因为你,我才帮了爱丽丝一把,但我没想到她对我有那种心思,好吗?”

    阿尔伯特看她渐渐平复,试探的张开双臂

    “你已经仁义尽致了,马加列对你有误会,我会想办法告诉她,毕竟国王从没让我们见过面,我也不知道她对这宫里的人际关系了解到什么程度,就先算她不知者无罪吧”

    “爱丽丝,我已经拒绝过她,可能是我太委婉,所以她没明白我的意思。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也会不舒服,我完全理解。你讨厌我被别人惦记的感觉,我也讨厌,我不希望我贸然行动造成她对你的记恨,我会拒绝,我一定会。”

    他轻轻按住温娜维尔的肩,抹去她的泪水,压低了声音说:

    “就像我十四岁的时候,我们约好的,无论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代价都由我来承担...”

    温娜维尔一把抱住他“不,你连分担都不可能...我就是太在乎你了,可你总是让我难过,很多时候你明明没有问题,我还是很难过,对不起,对不起!爱丽丝根本不了解你,只是喜欢你的地位而已,只有我是真心爱你的,都是对你好。”

    “我相信你,我们再也不要为了她吵架,除了父亲,我只有你了。”

    温娜维尔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他脑后的辫子,幽幽的说:

    “嗯,没有下次了”

    -雨夜

    这座塔废弃已久,尘土飞舞,碎瓦颓垣,充斥着危险,但每次走在上面,温娜维尔还是会有一种甜蜜的心情。

    今天也是,她安慰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爱丽丝坐在露台边,听到她的深呼吸,转过头淡淡的叫了一声:

    “姑姑”

    “离阿尔伯特远点。”温娜维尔一改往日颓废,摆出王后的架势说。

    她并不意外,耸耸肩“因为你,我们离得够远了。”

    “你知道吗?你若是为此请我来,你大可派个侍女跟我讲,我说不定还会听进去一点。”

    不,我要告诉你的是你想不到的,温娜维尔在心里冷笑

    “不,爱丽丝……”

    “好的姑姑,我也不想显得太无礼,但是我困了,我想回去睡觉,您允许我离开吗?王后?”

    “你还记得这个吗?” 温娜维尔拿出来的东西让爱丽丝往回一坐。

    “我就知道是你!还给我!”她死死盯着手帕。

    “这么丑的刺绣配不上阿尔伯特”

    爱丽丝脸红了 “我以前手太粗了,起步才晚,现在我想学什么学不成?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温娜维尔无情嘲笑“那又怎样?他就是不收你的礼物,明白吗?这部分坏了,你想知道它是怎么坏的吗?因为我不高兴,让阿尔伯特剪了,就为了哄我开心。”

    看到侄女的眼睛红了,温娜维尔露出称心如意的微笑,这么多年来最舒服的一刻。

    “你有毛病?他不喜欢,就让他扔呗,跑我面前炫个什么?你不觉得很好笑吗?你是他母亲,却嫉妒我嫉妒得像他的情人。”

    “因为我就是。”

    终于,终于说出来了,温娜维尔并没有感到紧张,相反,感到异常的兴奋,他们隐藏在阴影中的关系终于被发现了。

    八面玲珑的爱丽丝小姐表情出现了片刻的崩塌,温娜维尔兴致勃勃的试图从她眼中找到和她一样的嫉妒,恐慌,悲伤,挫败,但一无所获。

    爱丽丝长长的嘶了一声,捂住头“我早该想到…不对,我有过猜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是他母亲啊”

    “没有血缘关系”温娜维尔咧嘴一笑。

    “你比他大七岁”

    “他也比你大五六岁,差不多了。”

    “*东境脏话*…”爱丽丝试图冷静下来,但还是不争气的落泪。

    “你就不怕我告诉爸爸吗?还有姑父。”

    温娜维尔看着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就知道自己赢了。

    “你不会,因为你喜欢他。如果国王知道了,我们都会死,他正担心没有理由对付以利”温娜维尔自信的说。

    “*东境脏话*你*东境脏话*的还记得你有夫君啊?我可以将东境,乃至整个王国都给他,你能带给他什么?只有□□的罪名。”

    温娜维尔沉默了一会儿,抚摸自己的肚子 “说不定是个儿子,可以继承王位,或者是个弟弟,兵不血刃的为他夺得王位。”

    爱丽丝举起双手,声情并茂的又骂了一句。

    “别*东境脏话*说了,太恶心了,你们确定关系的时候他多大了?”

    “十岁,也许他喜欢我的时间更早一点,十四岁的时候,哦……他真的很努力。”

    爱丽丝看起来真的很想缝上温娜维尔的嘴。

    “他五岁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你怎么能确定他对你不是渴望关爱,还是你发现了这点,故意曲解你们之间的感情,直白些,勾引他。”

    “爱丽丝,别太过分了,就像你说的,你穿什么不是为了勾引什么人,我相信他是爱我的。”

    爱丽丝翻了个白眼。

    “你和国王这么多年没孩子,我不想讨论这个,但我和父亲一样,也觉得你不能生育,那时我只觉得你性格差了点,但不是你的错。可是!国王把侄子托付给你,希望你能好好管教,你呢?对他张开腿,丢不丢人?!你俩攒点阴德吧!”

    “他们是什么好人啊!?国王有那么多情妇,我只有阿尔伯特,一开始就不公平。是啊!他有那么多情妇,除了那个女仆还有人怀孕吗?科西莫只会质疑我有问题,我说了多少遍了,国王才是那个有病的!”

    “那你离婚啊!像摩根王妃那样,堂堂正正的走出王宫,嫁给阿尔伯特,我不光不骂你我还祝福你俩,结果你*东境脏话*却选择了外遇,哈?把我们全家人头和你那点破事系在一起!”

    “我别无选择!”温娜维尔突然大声“从来没有选择!你们在我十二岁时就强迫我结婚,就像你现在一样!从未见过家人之外的男人,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个交易,科西莫却让它像一场婚礼。”

    “我做的不好吗?你们为什么都怪我,我没有骂过下人,我没有参与政治,我没有一天不吃药。你为什么不问问国王他一年有多少天睡在我的房间?是我的婚姻给了你们政治地位!而你们却反过来将所有的错误归咎于我!你享受着王后侄女带来的追捧,却无视我的痛苦,还想夺走我的阿尔伯特!”

    “科西莫十二岁让我结婚,十四岁让我生孩子,二十八岁却不让我谈恋爱,到底是谁自私?!”

    “你疯了”爱丽丝看着温娜维尔的眼睛说,就像科西莫一样,又来!她凭什么这么盯看着她,难道还是她错了吗!

    温娜维尔愤怒的一个巴掌上去,爱丽丝却早有防备,躲开她的攻击。

    “就这?彻底沦为野兽?”锁住她的手,爱丽丝点点头。

    “对,我错了,我发现你不是身体有毛病,而是你的心真*东境脏话*病态。你不和命运抗争,只会怨天尤人,国王不孕不忠,你可以离婚啊,你没读过法律还没读过教典吗?夫妻任何一方不孕不育都可以申请离婚,亚拉贡家族的格言是什么?忠诚,摩根亚拉贡离婚了,依旧人人传颂她的高洁,你为什么不能?还想给阿尔伯特一个堂弟?多大的牺牲哦?!”

    雨势骤烈,风吹进来,是水,温娜维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没有哭。

    “我只有阿尔伯特了!所以你不能碰他!”

    “你现在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什么叫你只有阿尔伯特,你出过王宫吗?你就会呆在房间里绣花!不知道接触人和事务,永远待在自己的舒适区!”

    “可是我已经是王后了!嫁过人了,无论我做什么,都没有办法像你那么受欢迎,所以我只有阿尔伯特!”

    “我不想跟你吵了,我不会向国王告发你,明天我就回东境,但我不说,不代表别人不会。人不会惩罚你,不代表天使不会惩罚你。”

    “你诅咒我们!”

    “这是诅咒吗?哇,多伟大的爱啊,你一直在默默的付出,你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你应该很开心,觉得终于有人发现自己为爱做出的牺牲吧。”

    “我是第一个知道的尚且如此,以后可能还会有更多人,你们是人尽皆知的一对啦,到时候围着你指指点点可别哭,也是你的福气哦!”

    说罢,爱丽丝松开温娜维尔的手,不管身后她神色如何,拘了把雨水洗脸。

    不,这不是她想要的,输的应该是爱丽丝...

    温娜维尔突然上前,狠狠推了她一把,废弃露台的栏杆已经腐烂,顿时少女半个身子都掉到了外面。

    但爱丽丝的手还扒着一块突出的石头,她看着温娜维尔,求她,叫她姑姑。

    温娜维尔慢慢坐下,轰隆隆的雷声盖过爱丽丝的呼救。

    过了一会,声音彻底消失了,温娜维尔向下眺望,天黑得什么也看不见。

    温娜维尔面无表情的披上灰色斗篷,手指却克制不住的颤抖,她没杀她,她连自己爬上去的力气都没有,温娜维尔能怎么办?雨中太滑了,温娜维尔不可能爬下去救她。爱丽丝的声音呢?雷声太大了,温娜维尔什么都没听见。

    不是她干的。

    -枫枝

    金色。

    肉眼所及遍地金色。

    令恶龙沉醉之金色。

    王位,触手可及的。

    金色。

    “殿下,起风了。”

    枫叶林中,塞巴斯蒂安为以利披上一件斗篷,没有惊动一片叶子,以利嗯了一声,很讨厌他的悄然无息,总体心情还是不错。

    他痛恨的哥哥终于死了,肮脏的私生女被以利赶出了王宫,加冕礼似乎迫在眉睫,当然,不是给以利,而是给他儿子阿尔伯特,这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现在阿尔伯特不在身边,怪就怪该死的维利派他出去拜访封臣,被天灾困住,但以利认为问题不大,他很快就能亲手加冕自己唯一的血脉。

    想到王冠的金色,以利忍不住笑了,在茂密的枫叶毯间徘徊,幻想着那是他们未来的财富,然后就遇到了马加列和亚瑟。

    她鼻子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如果她长得有那么点点像维利,以利就会笑得更开心。

    视线交汇,马加列俏丽的小脸凶猛如熊,要不是亚瑟拉着她的手,她早就过来咬他的肉了。

    以利歪头对他们笑道:“我可以借用一下亚瑟大人的时间吗?”

    胖子看起来有些惊讶“哦,当然,以利,你改主意了吗?”

    马加列脸上依旧是一副被背叛的表情,气呼呼地走开了。

    以利目送失败者的身影,斜眼看向亚瑟。

    “不,逗你玩的。”

    “你!...”

    以利笑呵呵的走回自己的帐篷,塞巴斯蒂安捧着一小根枫树枝追了上去。

    有点棘手。

    “放那边就好了,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塞巴斯蒂安慌了:“你看了很久,我还以为你喜欢…”

    “哇。”以利怀疑他丢根骨头他都会去捡,不,这好像就是树枝...

    以利认真的摸了摸下巴,其实有时候他也不知道塞巴斯蒂安在想什么,总的来说是条好猎犬,尽管他外表看上去像只无毛猫,以利喜欢他的服从……还有他的军队。

    但是统治者不能只有一只狗,塞巴斯蒂安率军入宫的那天晚上吗,以利就曾问过他想要什么作为赏赐,他只是低头看着以利的脚指头,以利便许诺了他龙虾领。

    那曾是以利母亲的领地,所以…他不会信守诺言,为了不信守诺言,他不得不再找几条狗。

    他一屁股坐到床上,抬头看着塞巴斯蒂安。

    “帮我传话给科西莫,我们必须是盟友,我会给他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价格。”

    塞巴斯蒂安严肃地站直听令,闻言愣了片刻。

    “通过娶他妹妹?”

    “不,不,要记住我说的话,你知道马加列的家乡在哪里吗?”

    他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以利拉过桌边的地图:

    “这里,断金镇,曾经南北联军入侵东境,战后这片区域属于南方,被殖民了将近半个世纪,现在,我准备让东境夺回他们的失地。”

    “还不明白吗?东境这么多年一直处于分裂和被侵略之中,科西莫终于成为了东境之主,他肯定想要一个震慑和团结其他封君的机会,证明台伯斯家族的优越性,但之前是太平盛世,所以他一直执着于将自己的妹妹和女儿嫁入王室。”

    “女人往往只是男人失败的借口,成功仍需男人自己去争取,现在,我把这个机会给他。而且!这是马加列无法开出的代价,如果她答应殖民地归还给东境,那她的冒牌舅舅雷德就不会再考虑荣耀与否,放弃庇佑她。”

    “如果她不害怕呢?”塞巴斯蒂安问。

    “如果她把殖民地还给东境就更好了,我们就可以和南境结盟。别忘了北境也占据了东境不少领土,万一东境想收回失地,必将惊动北方。”

    以利想到什么,古怪地笑了:“好孩子!塞巴斯蒂安,你提醒我了,让你妹妹给北境送封信,偷偷的,提议让北境的伊丽莎白与我儿子签订婚约,当然,婚礼要在战后举行。”

    “老师之死尚且让马加列肝肠寸断,听说她老家还有外公和舅妈,要是河东地有个三长两短,我可爱的侄女会怎么样呢?”

    “我懂了”塞巴斯蒂安犹豫了一下“那我们需要派兵去帮助东境吗?”

    “他们从娜迦河,我们从内海下去,能拿下双翼城更好,拿不下也不必勉强。当南与东双方兵力将尽,我们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以利脸上的阴险快要滴出来了,片刻,他给了塞巴斯蒂安一个诱人的微笑。

    “…你喜欢双翼城吗?”

    塞巴斯蒂安死死盯着以利的脸,似乎被他的欲望所感染:“是的…我喜欢。”

    以利拍拍手“那就开始行动吧”

    就在塞巴斯蒂安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女仆进来,递给以利一封信,以利看完破口大骂。

    女仆像小鹿一样逃走了,以利把信放到跃动的烛火上,塞巴斯蒂安问:“怎么了?”

    以利烦躁的挠了挠头“我的探子发现温娜维尔怀孕了,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生下来,不管它是公主还是王子,科西莫肯定会转而支持他妹妹的孩子,在马加列和我两败俱伤后就来收割我们。”

    塞巴斯蒂安拿起剑“那我们该怎么办?”

    以利狠狠道:“...杀了温娜维尔,我忍维利这么多年,可不是为当什么摄政王叔的。”

    “但我记得...温娜维尔王后是阿尔伯特王子的养母。”

    “所以我才让你去,而不是你妹妹,要让她的尸体看起来就像刚刚睡着了一样,明白我的意思吗?无须担心,只要我们下手够快,阿尔伯特和科西莫都不会知道。”

    “我明白了,我的王子。”

    -绝笔

    我的爱 A,

    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怀孕了。

    确定是你的。

    但他最近不在王宫,等他回来我会想办法。

    实在不行的话,别怪我心狠,想想他是怎么对你父亲的吧。

    你看到这封信时可能已经听说了AE的事,别担心,不是因为你,不要有负罪感,我难过了一会,现在已经不难过了,依然不想讨论她。

    说回怀孕,

    你知道吗?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曾怀疑过我是不是真的有病。

    因为有你存在,告诉我我是正常的,有问题的是我身边的人,不是我,我才不至于彻底疯狂。

    现在你让我确定,我不是疯子,疯的是别人。

    你比任何良药都更有效,谢谢你,让我完整。

    我会好好珍惜这份生来被打压的馈赠,即便冒着万劫不复的风险。

    你可以开始想名字了,如果没有,我这里想好了几个,或者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决定。

    你的爱 W。

    我的爱 A,

    最近总是梦到AE,梦到大雨,梦到內斯勒塔。

    她一直在叫,姑姑,姑姑,救救我。

    对不起,我骗了你,她出事的那天晚上我在场,我告诉了她我们在一起的事实。

    都是因为她太嚣张了,我受不了所以才想警告她。

    然后她说了些很难听的话,还诅咒我们,我一时冲动,就推了她一把。

    我不是故意的,那晚雨太大了,还打雷,我不敢过去。

    我真的太害怕了,我不是故意不救她的。

    谁想到我轻轻一推她就下去了呢?可能是她的灵魂觉得我害死了她?所以才一直在梦中呼唤我?

    我好害怕,A,快点回来吧,我需要你。

    你的爱 W。

    -隔墙

    太阳落山后,大地上的余热还未散尽,血色晚霞下,乌鸦群集,啄食空洞的头骨,一人骑棕马,走在通往王都的大道上。

    正值热月,却看不到一个赶来做生意的摊贩,只有阿尔伯特,孤零零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来干什么的!做生意去其他地方去!现在王都不开放!”

    “是我...”阿尔伯特摘下兜帽,弱弱的朝城墙上突然冒出的数把弩箭微笑。

    “我管你是谁!快滚!”陌生面孔大声嚷嚷。

    看来这里真的变了,守城的侍卫不认得他们的王子...阿尔伯特回忆往昔,露出一丝苦笑。

    “先别着急啊,如果错过我的话,以利亲王...或者以利陛下?可能会很伤心的?能叫个老人来见我吗?”

    回到王宫,阿尔伯特拒绝了洗个热水澡的提议,风尘仆仆的赶往后堂。

    途径花园,路过他和温娜维尔曾嬉戏的花丛,他停下来,为她折下一朵经历王都动乱后为数不多的花,然后无意间踩碎了一个颅骨。

    阿尔伯特感到一阵恶心,片刻后,还是蹲下来收集受害者仅存的部位,慎重的埋到了边上。

    就在他拍拍土准备起身的时候,一声虎啸朝他扑来。

    “撕拉——” “爱丽丝!——”

    望着被大猫撕成破布的斗篷,阿尔伯特心有余悸,小胖墩缠紧了手上的铁链,嘿咻嘿咻的跑过来扶他。

    “你没事吧?”

    “没事...你刚刚叫它爱丽丝?”这个名字和白虎都让阿尔伯特心头一紧。

    “啊,是的!因为妈妈说,妹妹虽然不在了,但妹妹的灵魂会残留在她最喜欢的东西上,所以我们要善待它们,把它们当做妹妹。你看你看,现在她也很喜欢你呢!” 吉尔斯指着抱着斗篷蹭痒痒的白虎,兴奋道。

    阿尔伯特咳嗽了一声,不自在的偏过头“...你在这里做什么?”

    “父亲让我来送送姑姑!好神奇啊,姑姑比吉尔斯还高呢,却变成了那么小的盒子,阿尔伯特王子,我以后也会...”

    “别说了!”阿尔伯特脸色骤白,吉尔斯被吓了一跳,委屈的缩着手,像只胖老鼠,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令他脑中疯狂闪过和温娜维尔四目相对的画面。

    意识到失态,阿尔伯特捏了捏眉心,拍拍他的肩膀“对不起...你姑姑和你妹妹的事,我也很伤心...”

    不知道说什么了,阿尔伯特呆滞的低头望向自己的脚尖,吉尔斯却主动牵住他的手。

    “没事的,吉尔斯相信,等死后,大家都还会再见的!但你可不要马上死啊,死了,就吃不到果冻布丁了。这朵花是要献给姑姑的吗?好漂亮啊,留给我一朵吧。”

    阿尔伯特被吉尔斯弄得哭笑不得,闷闷的嗯了一声。

    来到停放温娜维尔骨灰的卧室,吉尔斯说得一点不错,留给他的只剩下一个小盒子了。

    失去了主人,阿尔伯特才意识到这间房有多么的阴冷,她就是在此渡过了无数个空寂的日夜吗?

    他的爱死于瘟疫...阿尔伯特早在路上就见识了太多惨痛的案例,天使终究没有放过这对悖德之恋,还是冥冥中爱丽丝和维利在报应,想到未能在她最后的日子陪伴身边,阿尔伯特就心痛如焚。

    是我害死了她,阿尔伯特想,根据路上传信人的说法,如果不是为了守护他,温娜维尔就不会拒绝接受诊察。

    从摘掉养母子之间暧昧的面纱,心灵之窗坦诚相待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预料到了苦难的降临,明知是毒药但两个寂寞的人都甘之如饴。可真正到达那天,爱人却提前离开,阿尔伯特独自承担这份怎堪与人诉说的痛苦。

    吉尔斯连打了几个喷嚏,坐了会就带着白虎离开,阿尔伯特赶走剩下的人,坐在温娜维尔的骨灰旁大哭了一场,直到星星和月亮都被乌云吞没,阿尔伯特在一片漆黑中苏醒,他梦到了温娜维尔,不想醒来,却怎么都睡不着,她是他永远也回不去的梦境。

    重新站起来,腿还有些虚浮,宫人都已睡下,走廊寂静无声,阿尔伯特这才想起,还没有见过父亲,他肯定担心坏了,内心有些自责,自己打水去洗了个澡,准备明天精神的去见父亲。

    睡前,他又去了常和温娜维尔幽会的內斯勒塔。一手提灯,一手沿着古老的石墙,像在抚摸他们的曾经。忽然,指甲被一块凸起的砖块绊住,阿尔伯特一愣,随即笑了,笑中有种甜蜜的忧伤。

    他把它拿开,预想里面是空的,突然他瞪大了眼睛...

    “亲王,亲王?你在听吗?”

    塞巴斯蒂安捧着各地的报告,事到如今,阅读对他依然是件难事,但以利相当有耐心,还劝他多练习。

    “我在听…无毛猫,继续说。”以利捧着脸颊,睡眼惺忪,早上就一直在整理情报,甚至没时间关注他翘首以待许久的儿子。

    都开始说胡话了,塞巴斯蒂安低头笑了笑,为了不辜负以利的努力,刚准备继续念,就发现他早已趴在书案上睡着。

    那么,晚安,愿您有个温柔的梦。

    这只是塞巴斯蒂安未曾宣泄于口的心声。现实里,他默默扯过毯子给以利盖上,甚至未敢驻足凝视一秒亲王的睡颜,唯恐他敏锐的察觉到自己沉溺的视线而猝然清醒。

    塞巴斯蒂安十分自觉的到门外守着,侧耳聆听里面传来微弱但平稳的呼吸声,忽然急促的脚步如战鼓雷鸣。

    他警惕的拔剑,又归鞘。

    “阿尔伯特王子?”

    “你就是塞巴斯蒂安?”

    长大概像母亲多些,塞巴斯蒂安失望的想,几乎和他平视的身高让他也产生不了什么对晚辈的保护欲。

    “正是在下。”

    阿尔伯特平衡了一下气息,礼貌的指指房门“他在里面?”

    “亲王刚刚睡下,有什么事明天再”“砰!”

    门被暴力破坏,壁炉内的火苗都随之一荡,以利惊醒,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阿尔..伯特?”

    “是我,父亲”阿尔伯特甩甩靴子上的木屑,表情被阴影掩埋,一会,朝他张开双臂。

    见以利毫不犹豫的扑入儿子的怀抱,塞巴斯蒂安只好收起指责的眼神,狠狠捏了捏拳头,为他们带上门。

    “现在,你是国王了”阿尔伯特不冷不热的说,以利察觉到儿子情绪不对,轻抚他饱经风霜的脸,眼中满是心疼。

    “不,阿尔伯特,你才是国王。”

    阿尔伯特静静注视他的动作,得不到回应,以利慢慢放下手。

    “你在怪我太残忍?维利的事与我无关,医师都可以为我作证,然后...”他压低声音,凑到儿子耳边。

    “在王都烧杀抢掠不是我的本意,塞巴斯蒂安不好控制,你明白吗?”

    “儿子不能责怪父亲”阿尔伯特颤抖着推开以利,对他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我亲眼见证他们是怎么欺辱你,你选择复仇,我能理解,甚至要说,克莱门特表兄妹败坏朝纲,死有余辜。”

    火光在以利遮掩不住的白发上跳跃,皮肤紧贴他的筋脉,他才四十出头,瘦得像行将就木的老者。

    听到儿子话,父亲愣了愣,语气带上了橘子核般的苦涩“是我的错,让你看到那些。这些年来你一定非常不安吧,我作为父亲,却无法守护在你身边。”

    “但现在不一样了,阿尔伯特!维利死了!我们才是王位的正统继承人,不是马加列,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私生女,并且完全继承了维利的思想,如果让她上位,我们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我愿意将一切都让给你,包括王位,你还想要什么?说出来吧,父亲都会满足你。”

    “任何东西?”阿尔伯特怔怔的重复。

    以利再次对他张开双臂,比之前更广,带着志在必得的决心“一切”

    “相信父亲好么?”时过境迁,再吐出这个昵称以利居然有几分涩然:

    “我的小兔子”

    “我想知道温娜维尔为什么会死。”

    阿尔伯特深吸一口气,差点,他就被打动了,这时一束月光漏过窗户打在他眼上,曾经也有个女孩的长发在他面前如月华般流淌。

    “阿尔伯特——”以利捂嘴,深情的长叹“我知道...她照顾了你很多年,你很伤心,但现在最优秀的医师也无法根除瘟疫,他们...已经尽力了。”

    “她不会去照顾国王,他们感情不和,你知道的。”阿尔伯特垂下眼帘,不让父亲那些小动作影响自己的判断。

    以利揉了揉眉心,露出脆弱的神色“那就是从其他地方感染的,她只是个弱女子,我应该多关照她一点,对不起,阿尔伯特...我”

    “我从小就失去了母亲”

    “你把我带回王宫,很快,我又失去了祖母。”

    “你以为我过得不快乐,其实温娜维尔对我很好,我也曾真心把她当作母亲,无论怎样,她是我们的亲人,不是么。”

    说着,阿尔伯特从袖口抽出一封信,以利泪眼婆娑,看到那封信时眉毛一跳。

    “温娜维尔怀孕了,王都动乱后,她的侍女嗅到时局不对,提前留下了这封信。”

    他带着无法克制的愤怒与悲伤,没有展开信件,而是把它夹在指间。

    “父亲,请不要对我说谎。”

    “你怀疑我?”以利狠狠踢了地毯一脚。

    “我根本不知道她怀孕,她是先王的遗孀,我们盟友的妹妹,我什么要杀她?”

    “她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不可能不知道!”阿尔伯特拼命晃动手上的证据。

    “那些侍女骗我,侍卫骗我,连你也要骗我么?父亲,我曾真心把温娜维尔当作母亲!”阿尔伯特卑微的祈求他的理解“求你了,告诉我真相吧,你是否还记得你失去母亲的心情?!”

    “拉碧丝才是你母亲!”以利青筋暴起“我才是你的父亲!不是维利,不是什么温娜维尔,维利每次当众羞辱我时,有想过我是他亲弟弟吗?温娜维尔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你还感谢她?!”

    “我把我最珍视的东西都让给你了,你却为了她质疑我?!”

    “多荒谬啊!我唯一的儿子为了一封名不经传的信,就怀疑他的亲生父亲!”以利声嘶力竭的说完,委屈的把头低向一边。

    阿尔伯特崩溃的蹲坐在地。

    “这才是我痛苦的根源啊!父亲,我爱的人们彼此仇视,为了一把椅子划分阵营,痛下杀手,你以为我想要么?那是你想要的,从来,不是我!”

    以利恨铁不成钢的咬牙“你以为我们老实渡日,维利就会放过我们吗?我之前就被你爷爷剥夺了继承权,维利还要迫害我们父子俩,马加列为了正统性肯定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我会杀温娜维尔,如果我知道她怀着孕!你不知道那个孩子的可怕,一旦温娜维尔把他生下来,科西莫就会背弃我们,转而去支持带有台伯斯血统的孩子,到时我们俩都会被定为反贼枭首示众,但她死了!我没下手她就死了,这不是好事吗!”

    “我永远不会觉得那个孩子可怕。”阿尔伯特指着自己的心“因为那是我和温娜维尔的孩子。”

    室内凝固了几秒,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我本可以,有一个能兵不血刃,继承王位的孙子...”

    “为什么你*王领脏话*第一个想到的还是王位!”阿尔伯特愤怒到极点的大吼。

    “我又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啊?又怎么确定这是不是为了保护维利的孩子撒下的谎言,她碰你了?她这个东境妖女!当妇!”

    以利气得发抖,手指却卑微的拉住儿子的衣角。

    “阿尔伯特,我的小兔子,我真没有杀她,不要讨厌我,父亲只有你了...”

    “王位就那么诱人吗?让你冷血到杀害一位孕妇!她没欺负过你,也没说过你坏话,你对她的偏见都来自你的臆想!”

    阿尔伯特一把挥开他的手。

    “温娜维尔才只有我,你和你的王位过去吧!”

    “阿尔伯特!阿尔伯特!对不起!”

    塞巴斯蒂安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早就按奈不住,以利跌跌撞撞的追着阿尔伯特走出书房,几乎是哀求他留下,差点被阿尔伯特推下楼梯,塞巴斯蒂安果断拦下王子。

    很明显,这对父子心情已经糟糕到了极致,两双通红的眼睛瞪着他,塞巴斯蒂安咽了口口水,说:

    “王子,是我把温娜维尔王后怀孕的消息告诉你父亲,也是我执行了杀害她的命令,要怪就怪我吧。”

    咦呜!他听到身后以利绝望的低吟。阿尔伯特冷笑了一下“你最好别骗我,我现在真的可以杀人。”

    “选好的地点是內斯勒塔,大概是死过她的侄女,王后路上就很不安,找各种借口逃跑,我让人把她强行拖进去,劝她喝下毒酒,意识到我们要做什么,那个安静如兔的女人爆发出了惊人的反抗力,几个骑士都拉不住她,不停的说她要见王子,我以为说的是以利,所以没有理会,毒酒灌了一半,她还在挣扎,我烦了,一刀割开了她的喉咙,血和酒都溅出来了,紫红色的,美得像烟花一样。”

    塞巴斯蒂安一口气说完一大串,挑衅的看向他“还要再详细一点吗?殿下?”

    “很好,很好。”王子点点头,一拳挥来。

    “阿尔伯特!”以利尖叫。

    两名壮年男子在楼梯上打成一团,最终阿尔伯特落了下风,塞巴斯蒂安刚扼住他的脖子,忽然一声巨响,不可置信的看向背后,以利手足无措的拿着石像,阿尔伯特趁机一脚蹬在塞巴斯蒂安脸上。

    “阿尔伯特,别害怕,来...”

    “滚!别碰我!”阿尔伯特一个侧翻起身,唾了口血沫,裹着颗纯白的牙齿,展开信纸用空无一物的内容擦了擦,以利瞬间脸色涨红。

    “真迹我藏起来了,王宫那么多侍女,你数也数不过来。”阿尔伯特冷冷的说,朝大门走去“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你要去哪?有本事你永远别回来!”

    大门开启又合上,以利仿佛失去了浑身力气,手中的石像险些砸到自己的脚,瘫倒在台阶上抽泣。

    “殿下...”塞巴斯蒂安试探的点了点他的后颈,积攒的不满都在以利小动物般的抽泣中消亡,手足无措的不知道怎么挽救,就在塞巴斯蒂安想抱他回去休息时,以利一把揪住他的领子。

    “你在做什么?”他双目猩红,眼上的疤就像要裂开了一样肿起。

    “我...”

    “现在外面很危险,别让他乱跑,我们会和解的。”

    他说话间还带着柔软的鼻音。

    “然后,你去,把所有侍女都杀掉,换批新的,我不想再从任何人嘴里听到温娜维尔的事。”

    以利是个恶魔。

    塞巴斯蒂安提着剑,还在不停的滴血,走出古堡昏暗的地道。

    他也无可救药了,居然觉得哭鼻子的以利亲王...

    相当可爱。

    属下走后,以利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强撑着站起来,过道尽头的拐角处传来什么动静,倏忽就消失了,以利抽下雕像握的剑,小心翼翼的上前。

    拐角后空无一人,只有一朵小花,静静躺在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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