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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合集 下

    -女神与叛徒

    某任北境领主个子矮小,胡子盖脸,就像童话中愤怒的侏儒,然而,在位期间,他大举入侵东境,将北境扩张到前所未有的地步,被称为“凛冬王”。

    在他即将攻下哈维英城时,领主献上了自己最美的女儿,以阻止他的征服。凛冬王曾经有过一任妻子,但是当他看到哈维英小姐时,他立刻抛弃了第一任妻子,甚至不想让士兵们看到她,在北境的高山上建造了座宫殿来隐藏这位绝代佳人。

    当她难产去世时,她对丈夫说:“答应我,再也不侵略东境,如果你听从,孩子的面容将与我一模一样。”

    听起来充满神秘色彩,妖异,就像个女巫,但安泊知道真相。

    真相即母亲并非什么最美的花瓶,而是领主的女继承人,凛冬王为了得到那座城,和哈维英家族的支持,强娶了女人,然后将她囚禁。

    她死于产后并发症,至少还活了三天,每天都在祈求凛冬王不要再入侵东境,但凛冬王始终沉默,甚至为了保持记忆中爱人最漂亮的样子拒绝见她。

    安泊从小就周旋在这些危险的男人间,学会如何安抚,甚至利用他们,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年纪轻轻就登上了旁人所不及的高位,是幸运,也有不会被蝼蚁的感情拉下宝座的清醒。

    生下头胎后,她发誓不再生育,毕竟丈夫只是个凡夫俗子,肤浅,普通的爱着安泊,在一起都属于低就,如何值得她再经历一次分娩之苦呢?

    但她觉得安冬是不一样的,当他第一次睁眼,露出和安泊一模一样的瞳色,安泊感受到了血脉的传承,多么奇妙,他也越长越像她,或许安冬才是安泊命中注定共治王座的男人。

    可他没有,甚至背弃了安泊,与整个阶级。

    街道被踩踏至寻不到半点砖石的白,暴民们愤怒的叫嚣,古堡边沿倾落积雪,霜在墙上蔓延,与外部形成冰与火的两个世界。

    安泊 芬恩坐在窗边,黑夜与焰光映出她美丽的脸庞,她拿起一杯酒,冰块却跟随她的动作颤抖作响。

    云宫铺满了各式各样的毛毯,即便是极北之地的冬天也温暖如春,却是人尽皆知的易燃物。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三年前,不,马加列嫁给她儿子之前,从安泊出生起,北境无不奉她为女神,现在,他们却高举火把,成群结队的要推翻她。

    因为马加列吗?安泊捂额,不过是个私生女,没有安泊的美貌,仅仅因为是王位的宣称者,安泊才同意她不带一点嫁妆就嫁过来,那个不知感恩的野丫头,非但没有带来王冠,还和儿子一起反抗她,给北境带来战火与叛乱。

    浅酌两口,安泊就感觉自己醉了,记忆翻到最幸福的那几页,婴儿的模样与阶层最大的叛徒逐渐重叠,看她的神情却越来越陌生,安泊发觉自己好像从来没了解过她的儿子。

    因为安冬特殊的癖好,她以为安冬不会受马加列影响太深,结果新婚不久他们就肩并肩飞离了她的掌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建立起属于他们的政治班子。

    安泊一开始并不打算阻拦,如果不是他的信标越来越危险,条条都戳中她肺管子的话,很难不让安泊怀疑安冬是否暗中筹备多年。

    大门传来两声重响,安泊从椅子上弹起,直到听见那熟悉的嗓音才舒缓肩膀,在心中又骂了一句那个臭小子。

    “我的女神...”菲利普的胡子铺满了雪,鼻息却火热如龙焰,他的拳头比安泊的脸还大,轻轻捧住她的手,用额头代替他粗燥的嘴唇。

    安泊厌烦的挥了挥,躺回椅子上,翘着腿等待他说明来意。

    “夫人是在为王军烦恼吗?还是少主人。”

    “两者”安泊不耐的衔指,恼怒的瞪向外边抗议的人群,见老兵浅笑,甩了甩披肩  “你有何高见?”

    “受少主人和女王的不良影响,各地叛乱的农奴激增,集体罢工让本就不景气的市场雪上加霜。”

    “嗯…”

    “又有王都大军压境,我方士气低落,而南境盟军还未缓过来,不可能突破科西莫的封锁。”

    “嗯嗯!我当然知道,不用总结了,直接说想怎么搞!”安泊锤了一下把手。

    “ 但我相信您是不会向他们妥协的,以利沐猴而冠,所谓女王更是跳梁小丑,唯有我们,这些贵不可言的家族,才是王国真正的守护者,无论王室还是人民,都要看我们脸色生活。”

    “安冬少主太年轻,还不懂得规则,才妄想挑战整个世界,我相信他会反应过来自己多么自大且愚蠢的,甚至可能已经意识到了,只是在妻子面前拉不下脸,总有一天会发现母亲的好。”

    “所以夫人,我们…投降吧!”

    “嗯...嗯?你说什么?!”

    安泊怒而摔杯,举着尖锐的杯底警惕眼前人,人人都可以向以利投降,唯独她不可,除非他想要用她的项上人头...

    “北境人人都可向以利投降,唯独我安泊 芬恩不可,谁都知道我们有宿怨,这不就是要我去死吗!?”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法恼火。

    “难道要我向那不孝子低头!?我宁可…”

    菲利普连连摆手,摇头道:“不,绝非您想的那样,正因为没人相信您会投降,我们才有发展的余地呢!”

    “投降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目的是以毒攻毒,让王军来对付农奴叛乱,还有少主,祸水东引。”

    “没人相信您会投降,但您投了,迫于以利淫威投的,没人会怪你,待战争结束后,再出来安抚人心,您依旧是无冕女神。”

    多年前掌扌固以利的画面尤历历在目,安泊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被那样蛇蝎般的男人记恨,实在很难高枕无忧。

    像是看出她的顾虑,男人耐心解释:

    “悔婚的事,是以利欺瞒你在先,然后又带着私生子回来羞辱您,您打了他一巴掌,就算抵消了吗?怎么说都是他理亏,如果他对此耿耿于怀,那我们也不介意重翻阿尔伯特的出身。”

    “再说,归根结底您是个弱女子,投降,又是弱势的一方,如果他冒然对您下手,这么睚眦必报,肯定会激起其他势力的不安,就算他恨你恨得牙痒痒也不敢动您一根汗毛。”

    “万一赢得是安冬呢...”安泊很不情愿,依然考虑到这种可能,咬牙道。

    “那您就更不用担心了,您是被迫投降的,以利造的孽,与您有什么关系,人尽皆知你们有仇,再说了,你们是母子嘛。如果我们有优势,甚至可以保下少主,牺牲女王即可,如果他们在这期间有了孩子,将来如有机会,还可以利用那孩子宣称王位。”

    安泊摸了摸嘴唇,已经被说服了一半,不失为好计策,只是要骄傲了半生的她向那个烂货服软...

    忽然,一颗石头捆着火油砸在窗上,虽未打穿玻璃,蛛网般的裂缝也足够骇人,安泊心有余悸的捧心,菲利普再度握住她的手。

    “夫人!您不能再犹豫了!如果安冬掌权,他会毁了贵族,就是毁了北境,乃至整个王国!您不光是他一个人的母亲,还是整个北境的母亲!”

    “我的女神!”菲利普用无比诚恳的语气催促她做出有利的选择。

    安泊深深闭上眼,用最沉重,威严的语气说出:

    “我们,投降!——”

    -鸟喙与圣女

    成群的黑鸟站在光秃的树枝上,分不清是八哥还是乌鸦,当妈妈牵着我的手从树下经过,它们拍打着翅膀嘲讽:

    “马丁!” “马可!” “马库斯!”

    我拿起一块又尖又硬的石头朝天扔去,尽管也划伤了我,几根漆黑的羽毛从空中飘落,那些该死的鸟换了个地方继续叫:

    “路易莎!” “刘易丝!” “露西!”

    “嘿!露西还没死呢!”我喊道。

    “别理他们。” 妈妈拉着我,敏锐的发现了手掌上的伤口,麻木得像死人般的脸色大变,紧紧抓住我的肩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也想离开我吗?嗯?”

    “就一点点,不疼的,妈妈……”

    “不行!我们需要绷带!你哥就是么死的,指甲盖大小的伤口,感染而死……”

    我知道今天的娱乐时间就要浪费了,剧烈挣扎着。

    “他们说我很健康!我早就活过六岁了!”

    哎呀!妈妈狠狠的瞪我一眼,不由分说的拉着我离开墓地,树上那群黑溜溜的眼睛暗中关注着事态,阴阳怪气的尖叫起来:

    “露西娅!” “露西娅!” “露西娅!”

    妈妈把我扛到肩上,我艰难的从她怀里拔出一只手,朝它们竖起了中指。

    修女们偷偷取笑母亲的过度紧张,还是煞有其事的往我手上洒圣水,然后用布把包起来,就像个小白面包一样。

    我被母亲禁止下床,气呼呼的用拳打空气,这时有人走进来:

    “夫人,祷告时间到了”

    “啊,我马上就来”妈妈瞥了我一眼“露西娅…算了,你睡吧,明天就好了”

    要是我乖乖听她的话,早就成为墓地的兄弟姐妹之一了。

    钟声在修道院内回响,预示着祷告开始,我端着油灯悄悄离开房间,根本不怕被逮到,如果还有修士修女在此期间走动,就意味着他们不敬虔,不专心。

    提灯领只是个很小的地方,属于王领治下龙虾领的一部分,下接南境首都双翼城,是内海众多港口之一,没有大量的石料产出,所以我可以在半根蜡烛时间内逛完。

    我是这里唯一的孩子,这是我来第一天就发现可悲的事实。我宁愿跟着父亲去拜访其他的领主,但在第十个兄弟死后,他们似乎都不愿意再试一次,母亲就带我住到了这座修道院里。

    附近有片森林,如果我没冒犯妈妈,或许可以摘些松露放在今晚的汤里。从上周开始我就想抓一只野兔当宠物,第一天来的时候有看见,可惜再也没出现。

    来嘛,至少给只松鼠。

    可能是我不够虔诚,天使没听到我的抱怨,刚要回房,地板下就传出奇怪的声音。

    我左顾右盼,你听到了吗?没有朋友能分享这句话,我只能在心里喃喃自语,但很快地底又传来了第二声,这次更清晰了一些,像是老鼠的叫声。

    好吧,老鼠也不错,只要妈妈找不着就行。

    我知道地下有一个入口,我看到他们进去过一次,我没有把它列为我的探险目标,因为抬不起来。

    不过这次我运气好,捡到一把破锄头,估计是某个吝啬的农民把旧东西捐给天使,现在我代祂一用。

    手脚并用地撬开石板门,一股阴风从下面吹起我的刘海,我拿过油灯,靠着墙慢慢往下走。

    “有人吗?”我朝伸手不见五指的前方问道,回答我的只有石墙之间的缝隙。

    我激动的向前走去,因为未知而微微颤抖。

    “你是谁?”一只黑色的鸟嘴突然出现在我的左侧。

    “咦!————”

    “嘘!你个笨女孩。”铁栏杆内伸出一双冰凉的皮手套,带着股怪味捂住了我的嘴。

    看我渐渐平静下来,他松开我,哼了一声,退入黑暗之中,黑袍如鸟羽。

    我举起油灯,亮度有限,还是看到了血淋淋的兔皮,牢房里又传来鼠类的惨叫,我知道消失的动物去哪里了。

    这比养宠物还酷。

    这时我的好奇压倒了我的恐惧“我是提灯领领主的女儿露西娅,不是露西,她前年出嫁了……你呢?”

    “没人在乎,我还当是晚饭来了...我是个囚犯,你眼瞎吗?”

    “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我父亲是领主,或许我可以说服他放了你。”

    我扶着栏杆说,撬门的时候手上的布已经黑了,我不介意再深一点。

    松鼠似乎死透了,男人的长袍下散落着松果,头顶有个露天通风口,大概就是他抓动物的地方。

    “偷尸体。”

    “为什么?”

    “因为我要学习”

    “学巫术?”我坐了下来。

    “我总不能用活人做实验吧。”

    “可你折磨那些动物……”

    鸟嘴先生回头看着我“如果你不来,我还能让他们死得痛快点。”

    “哦…抱歉?你在实验什么?”

    “听着,小姑娘,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天使治愈世界的方式绝对不仅仅是放血,有人为了信仰而无视自然界的真实法则,我为什么知道?嗯,我还需要研究一下,如果你能给我带一具尸体,或者让我离开这个蠢地方,也许我就会有答案,如果不,你*王领脏话*给我滚出去。”

    “凭什么,这又不是你家~”我耸了耸肩,对他的威胁不屑一顾,“所以,你是学医的”

    “啊!这是给你的,冒险结束,宝物找到了,你能快走吗?”

    他向我投来一个影子,一只小松鼠,眼睛都没睁开,有气无力地爬在我的裙子上。

    我看着未知的黑暗,和这只可怜的、虚弱的幼崽。把它捡起来,干净利落的扭断了它的脖子,扔回给鸟嘴先生。

    “*王领脏话*!你*王领脏话*的!贵族子弟的家教就这样吗?”

    其实我有点愧疚,但想想我也吃过鸡蛋,鹌鹑蛋,牛肉,猪肉,羊肉...

    我露出一个冷笑“我们是同类,教教我,我有兴趣”

    他终于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不起眼的脸,盯着我看。

    “我需要一个刚死不久的人头,你能弄到吗?弄到手的话,我就教你。”

    “嗯!没问题!”我唰的起身,脚步比要出去玩还要雀跃。

    夏天,我和老师站在一颗头前,嘴唇还是热的,像食客一样举着刀子,三个月后,我终于偷到一个被处决的宗教犯人的头颅。

    “想吐就吐,我第一次解剖头部的时候也吐了”他戴着那个鸟嘴状的面具,据说可以挡住毒气。

    “谢谢你,我吐在路上了,别小看我”

    抹黄油的面包刀,就算用石头磨,也还是很钝。他只让我用刀尖插起一些人体组织扔掉,他的刀在头皮上磨了半天,终于露出了一点粉红色。

    不知为什么,我看着老师的手,不由想到刀就要砍在我的头上了,不存在的痛苦让我移开了视线。我强迫我的眼睛看着头部,直到它完全呈现出粉红色。我不讨厌粉红色,但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对不起,我!”

    他擦了擦衣服上沾满血迹的手套,隔着栏杆拍了拍我的后背。

    “医师里没有女性,尤其是贵族女性,如果你不想学了,我可以教你制作动物标本,作为你带来这个头颅的报酬。”

    我可以的,我行,我很行,好,来看...呕!——

    “啊,出去”老师毫不客气的指指大门。

    “不!我能行!”

    粘好一副完整的人体骨骼后,我给它戴上帽子,拉着它在昏暗的地牢里跳舞。

    老师一如既往的在牢房里看着我“你今天做得很好。”

    “嗯”

    他将干净的手指放在唇边“也许有点冒昧,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你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客气过”

    “你为什么想学医?”

    我停下舞步,认真的思考了一下。

    “呃,因为这很酷,而且我妈一直强迫我住在这里,所以我很无聊?”

    “为什么”

    “我有十个兄弟姐妹,他们都死了,因为意外或非意外,还有疾病,我妈认为这是天使的惩罚,所以她想赎罪。我想,如果我学医,搞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也许我就可以减轻一点她的愧疚。”

    沉默良久,老师才道:“挺好的,你是个天才,虽然是女生,有没有想过以后当医师?”

    “我…我没想过,就像你说的,我是女生,我爸妈不知道我在学这个,我也不知道他们同意不同意。 “

    “露西娅”他靠墙看着我,“我一直强调你是女孩子,不是因为我歧视女孩子,我们都是人,只是那些自诩文明者会打压我们的思想,贬低我们的身体,称畸形是天使的惩罚,疾病是降临的考验,女人天生要顺从男人,任何欲望都是罪恶,任何反叛主流的思想都是异端……”

    “啊!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如果你想挑战主流,你可能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作为异端被关在地牢里一辈子。如果你选择回归正常的生活,我也明白,作为一个女生,你可能会经历比我更多的挑战,甚至失去生命。”

    我点点头,对他微笑“至少,在危急时刻,我可以帮助伤者,或者我讨厌的人受伤了,我不救,让他立刻死去…”

    骨架被他一反常态的怒吼震得有散架的趋势:

    “不!你这个该死的笨女孩!你不能那样做!我没有教你杀人!你喜欢的人或你讨厌的人,当你救他的时候,他们就是你的病人。你必须全力与天使战斗,在医生的刀下没有仇恨,没有性别,没有阶级,没有种族,那是守护人类免于未知死亡的宝剑。每次失败,你都应该感到愧疚,如果医生故意让他的病人死去,他将一点公信力都没有!”

    “你看到他们出生长大,就不忍看他们死去!好好想想,一刻不要停止思考,直到你死!”

    那年瘟疫来得又快又突然,我学着老师带上鸟嘴面具和皮手套,提着铲子去挖新建的墓穴。

    抱歉,如果我不这样做,会有更多人死去。

    我擅长找借口,把尸体从泥土里捞出来。

    来月经后,妈妈对我管得更严了,不准我在修道院里像只鸡一样疯跑,和老师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我们开始通过那个小通风口进行交流,只有非常新奇或复杂的案例才会聚集在地牢中进行实验。

    “准备好了吗?”

    我们戴上手套,隔着栏杆对视一眼。

    一刀落下,一声惨叫。

    当然不是来自尸体。一个胖乎乎的修士站在门口,双腿发颤,惊恐的看着两个鸟人围着一具尸体。

    我深吸了一口气,尽管我是在近距离接近尸体。

    “嗨?你还好吗?” 老师向修士挥了挥手,他看起来快石化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问。

    月光从狭窄的通风口透进来,显然不是吃饭的时间,亦非神父来劝他忏悔的日子。

    一只火鸡腿掉在他的脚边,滚下台阶来到我面前,他不敢过来拿起他的罪证,指着我们“我听到奇怪的声音...怪物!怪物!”

    再这样喊下去,整个修道院都会被他吵醒,我摘下面具“喂!是我!露西娅……”

    “你这个怪物!你在对那具尸体做什么!吃掉它?!”

    你这偷夜宵的小贼还倒打一耙,我心里暗骂。

    “不是!我们是学医的”

    “天使!我认识这个人,他死于瘟疫,你怎么敢把它带到修道院!你在传播它吗!?”

    “不不不,只要我们剖开他,观察一下他的器官,说不定就能找到原因!等完了我就缝上!”

    他只看了一眼尸体就开始干呕。

    “这简直就是巫术!”

    “闭嘴!”老师冲他吼道。

    “我以贵族的名义命令你闭嘴!”我附和。

    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他看起来懦弱平庸,偶尔给老师送饭,挣扎了一会,他一脸正义的对我说:

    “不管你学不学巫术,把沾染瘟疫的尸体带到修道院,等于威胁我们所有人的安全,就算是贵族,我也必须替天使惩罚你。”

    他跑上楼梯,我焦急地追在他身后:“我保证!每次实验后我都会彻底洗个澡!我没有直接接触,看我的手套!还有裹尸布!”

    “别碰我!我警告你,即使是女士!我也会为天使出拳!每次实验?你研究了多少危险的东西!”

    完了,完了,全完了,我从腰带上拔出刀。

    这个人我熟吗?没印象,不过好像自从我进修道院,他就在这里,我们说过话吗?或许有?

    老师的话再度在我耳边回荡。

    “你看到他们出生长大,就不忍看他们死去!”

    我紧紧握住刀,刀刃干净得像我的罪行,默默走回地牢。

    我是个笨蛋,我是个笨女孩。

    老师紧张的看着我。

    “怎么样?”

    我摇头“这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你杀了他?!”

    “我没有!所以我们完了...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我抱住膝盖,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眼泪。

    老师拍拍我的头“如果你杀了它,那才不是我的学生。你做得很好,露西娅,我很享受教你的时间,所以…他们审问你的时候,告诉他们是我蛊惑了你,把所有的罪孽都推到我身上就好,你顶多被软禁到成年。”

    我抬起脏兮兮的脸看他

    “那你呢?”

    再度与阳光重逢,仅仅过去了一个星期,两个修女护送我去见父亲。

    他一上来就打了我一巴掌。

    “你怎么可以做这种肮脏的事情!”

    之前还想跟他撒娇,一看他和妈妈一模一样的态度,我讽刺的笑了笑。

    “说吧,准备拿我怎么样?把我和老师锁一辈子!?那可真是...太好了!谢谢天使!”

    “你怎么会这么说”他撩起我的头发,轻轻抚摸我肿胀的脸。 “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怎能下此狠手?”

    “那就相信我吧!我没有修炼巫术!我和老师都是清白的!”

    他皱起眉头 “你太看得起他了!他不过是个异端而已,你前途光明,不该被困在小小的修道院里。”

    我抱住他的腰“没有他我哪都不去,求求你了爸爸!”

    “你可以带任何女仆、修女或你母亲,只要你愿意。但不能带一个陌生人去结婚。”

    我猛地退后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你姐姐露西死了,难产死的,留下一个儿子,你不想照顾你的亲外甥吗?你真幸运,不用经历痛苦就能有个孩子,而他,会像爱你姐姐一样爱你。”

    “幸运!?这*王领脏话*比尸体还恶心!”我冲他吼道“你就是想利用我维系联盟!”

    父亲闭上眼睛:“别发疯,露西娅,我不吃这套,想要你老师活着,就老老实实给我回去绣嫁衣吧。”

    大婚那天,提灯领的居民都来了,我就像只稀有动物,被锁在马车里让人看。

    “亲爱的,别难过,如果你想回来看我们,随时都可以”妈妈搂着我的肩膀。

    多么慷慨!我父亲甚至给了我传家宝乌鸦斗篷,因为提灯领的下一任领主要么是我的外甥,要么是我的儿子,不足为奇。

    忽然听到修道院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我顺着往里看,第一次在地牢外见到老师。

    “他们在做什么?!”我抓住妈妈的胳膊。

    她被我抓疼了,不安的挣扎,眼神飘移 “你婆家对你闹出的事很不满意,为了保证你的贞操,你最好离他远点。”

    我看到像鸟巢一样的树枝“他们要做什么?!”

    老师似乎看到了我,远远地冲我笑了笑,充满了不祥之意。

    不等妈妈回答,我就冲下了马车。

    我把他抱得比爸爸还紧,他有些意外,但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希望。

    我弱弱地问:“你说生命重要…但我们都要死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教不了你了,你自己去找吧。但我知道,生命的意义是由人自己定义的。比如,对我来说,我为医学而生,现在我准备为它而死。生命的意义不是一成不变的,也不是单一的。你需要去感受它,就像我们做实验一样。”

    “我们默认只有一次机会,所以更加珍惜,露西娅,你的名字在我的家乡意味着光明,去寻找,去点亮这个最黑暗的时代吧。”

    他们强行把我们分开,大火熊熊燃烧。妈妈捂着我的眼睛说,新娘子不应该看这种坏东西。

    我拿开她的手“不,我想看看”

    看看我的未来。

    在所有嫁妆中,乌鸦羽毛做的斗篷最得我欢心。

    内海凉爽的风拂过脸颊,不出意外明天就要坐船到夫家了,所有人皆以为我已经坦然认命。

    但就在那天晚上,我偷了一盏船灯,披上斗篷,乘着月光逃走了。

    老实说,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卖掉了自己缀满淡水珍珠的头饰,那笔钱让我平安的进入了南境,也见证了瘟疫的蔓延。听说东境领主是一个热爱赞助各种技术的人,我决定去那里碰碰运气。

    这段时间路过的每一个病人我都去治,我没钱,但他们比我更穷,所以每次治疗我只收一份早餐,或者晚上一张临时的稻草床。

    即便如此,步行前往东方仍然是不切实际的,我有个姑婆,在王宫工作,她和我爸关系不太好,估计不会把我的行踪告诉他,我曾写信给她求助,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因为有件事比瘟疫变化得更快,那就是人心。

    姑婆永远不会给我回信,以利亲王发动叛乱,带兵杀入王都,驱逐了国王的继承人马加列公主,使王国陷入内战。

    现在我睁开双眼,扫视一圈法庭上的人,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证我的死亡。

    “露西亚·马德森,因为你早年盗尸的行为严重违反了宗教法,我们一致决定,废黜你的贵族身份。”

    “我早就不姓马德森了,从离家出走的那一刻起,我就自动放弃了姓氏。”我平静的看着法官。

    “那我就按照你接受的来解读,接下来你对百姓施展巫术,迷惑百姓称你为圣女。”

    巫术,我最讨厌听到的词。

    “不,我从来没有以天使或神灵的名义行医,是他们主动叫我圣女,我从来不承认这个称号。”

    “你听到了吗?她说她不相信有天使,而且她不是圣女,所以是煽动者,你的罪行会更严重,你煽动群众,参与了叛徒马加列的叛乱。”

    我反客为主的敲了敲面前的桌子“说清楚,马加列不是叛徒,就算忽视前因后果,叛乱也是以利亲王先开始的。”

    “你和她残害并侵占了南境和上王领领主的财产,释放了所有的农奴,还称之为解放,你也是叛徒。”

    我捂住脸,半秒,咯咯笑了起来。

    “你。你们所有人,根本不是在害怕马加列夺回王位时吊死你们,也不怕以利的雷霆之怒,你们只是在怕我们的想法,因为我们在反抗,你们将不再享有特权。”

    “你可以杀我,但思想是杀不死的,我的思想将永远留在这片大地上,比你的后代还要长寿!”

    “安静!我们一致决定判处你火刑!”

    法官一锤定音,我顿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回想起自己送给老师的第一个脑袋,慢慢抬起头,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闻之色变的话:

    “诸位,既然都是死,何不选择更有价值的方法呢?比如将我斩首,这样我就可以知道,人的身体与头部分离后,还能活多久。”

    -狮心与破灭

    科西莫被斩首后,王军仅存的后路被封锁,西线战场马加列如出笼猛兽步步紧逼,王都人心惶惶,而贵族针对以利的刺杀失败掀开了王军已然山穷水尽的最后一层遮羞布。

    塞巴斯蒂安站在墙头上,目送底下结伴逃跑的士兵,路边还插着叛徒的尸体,已然威慑不到他们,这群穷凶极恶的暴徒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战争中犯下的罪行有多么令人发指,逃兵被抓住是马上死,留在这里等圣女和王女破城也是死。

    “塞巴斯蒂安大人,要不要我去拦截他们”稚气未脱的小兵说,只有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还会盲目相信王子派,塞巴斯蒂安摆了摆手。

    “没事,随他们去吧”

    对这么一条年轻的生命,还不知自己即将面临怎样残酷的结局,塞巴斯蒂安半点不感到惋惜,显然,他也在这个结局内。

    单单作为以利亲王最忠诚的刽子手,就没人会放过他。

    离开眺望台,塞巴斯蒂安穿过王宫外驻扎的军营,艾玛抱着两瓶酒,胸衣里还放了一瓶,摇摇晃晃的撞上他。

    “呀!哥哥!你要来和我们一起狂欢吗?”

    身后几个衣衫不整的士兵也酒气熏天,还大胆的朝他们吹口哨。

    “都要末日了,来嘛~”她倒了一杯酒,期待的看着他。起码她也不会跑,塞巴斯蒂安面无表情,握着她的肩推到一边。

    被拒绝的艾玛没有撒酒疯,而是调侃似的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哦~我知道了,你要去找你的“艾米丽”。”

    “祝你好运”她举了举杯,将酒倾倒在地上,旁边两位如狼似虎的士兵已经拥上来。

    经历一次刺杀后,高层全部搬入了地堡,塞巴斯蒂安在以利房间的过道上与阿尔伯特迎面相撞。

    他扫了塞巴斯蒂安一眼,从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

    王子就是王子派最大的叛徒,塞巴斯蒂安想,从打仗到内政都要人扌喿心,后面干脆直接嚷嚷着投敌,如果不是以利,他早把阿尔伯特给砍了。

    “叩叩!”

    久久未传来回应,塞巴斯蒂安心头一紧,拔剑开始砍锁,以利突然开门。

    “我还没死呢。”那语气轻得不可思议,以利披头散发,穿着睡衣站在阴影里,脸色苍白得就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

    “干什么?”以利冷冷的问,手指扒着门,看起来巴不得他马上走,塞巴斯蒂安咽了口唾沫,说:

    “我们…还有一支部队”

    以利眼睛亮了亮。

    “可以护送您离开王都。”

    “嗤”他又灰了脸,张张唇,甚至无法发出以往狂妄的笑声。

    “那有什么用呢,阿尔伯特不会跟我走的。”

    “可是…”塞巴斯蒂安暗暗着急,以利抢先一步拍上了门。

    何以至此?塞巴斯蒂安扪心自问。早秋战役中,他被马加列俘虏,几近绝望,他以为亲王不会换他回去,但以利换了。

    交换人质的那日,他在草地上狂奔,一把撞进以利怀里,以利愣了愣,摸摸塞巴斯蒂安的光头,说了句回来就好,他羞愧得恨不得一死了之,是以利再度给了他希望。

    后面无论王军怎么节节败退,塞巴斯蒂安都坚守在以利身边,相信他终会逆转局势。

    现在他无比憧憬甚至放上神坛的人,主动放弃了信仰,塞巴斯蒂安痛心疾首却无可奈何。

    西线越来越靠近王都,塞巴斯蒂安也日渐绝望,留下来的所有人都在酗酒狂欢,有理智的人已经先自杀,男男女女就在自杀者生蛆的尸体旁接着缠绵。

    终于一天醒来,塞巴斯蒂安看到远方燃起成排的火光,那场面何其熟悉,只是鱼肉与刀俎的位置颠倒。

    军营渺无人踪,塞巴斯蒂安没找到艾玛,握了握拳,还是想见见那人,哪怕最后一面。

    路上,塞巴斯蒂安碰见了吉尔斯,那个小弱智,科西莫死后,塞巴斯蒂安对台伯斯家族的厌恶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见他牵着老虎在附近鬼鬼祟祟,毫不客气的驱逐了他。

    “叩叩!”手指敲着门板,却仿佛敲在塞巴斯蒂安的心上,怕再也没人回应,里面很快传来以利的声音。

    “进来吧”

    塞巴斯蒂安小心翼翼的打开门,以利坐在镜前回过头,手里捻着鲜红的虫胭脂,他身着锦衣华服,气色好极了,塞巴斯蒂安却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您...”

    他随手把化妆盒递给塞巴斯蒂安“要来点吗?一会死得体面些。”

    塞巴斯蒂安忍无可忍的拍开他的手,紧随其后单膝下跪,如溺水的人渴求援手“殿下,跟我走吧!”

    以利吸了口气,扭头对他微微一笑“然后呢,我们去哪?”

    “我们...”塞巴斯蒂安一时语塞。

    “嘘!”

    以利指指耳朵,又指了指自己“他们已经打进来了,放过我们任何一个,都是对战争中死者的亵渎。”

    可我不在乎,塞巴斯蒂安刚想这么说,以利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模糊了镜中的身影。

    “比我...想象中的要快啊”

    塞巴斯蒂安扶住以利的背,不顾塞巴斯蒂安孩童般无措的眼神,抚上他的脸颊。

    “好痛苦啊...杀了我吧”

    “哪一种毒药!你快说!”把他抱到床上,塞巴斯蒂安手忙脚乱翻箱倒柜的找解毒剂,以利疼得卷缩成一团,眼眶发红。

    “像解决掉温娜维尔一样解决我...这是我应得的”

    塞巴斯蒂安充耳不闻,反而给了他灵感,温娜维尔,温娜维尔,那个女人喝的什么毒来着。

    “塞巴斯蒂安!”以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呵斥。

    寻觅无果的塞巴斯蒂安只能回身面对以利,惊慌失措的抚摸着他的头发,试图减轻一点他的痛苦,却无法阻止他涣散的瞳孔。

    塞巴斯蒂安愤愤的一拳砸在他旁边,不可抑止的发出泣音,干看着那双让他一见钟情的眼睛失去光泽,犹如太阳的伟大落幕,以利的身体还在痉挛,塞巴斯蒂安只能拔剑——

    粘稠的血洒满了他的脸,衣领,以利感受着自己的喉咙被割开,头一偏,再也不动,塞巴斯蒂安一下就握不住剑了,无助的哭泣,宛如杀死了自己。

    死后他才首次碰上他的脸颊,仔细的打量以利,不愿错过一丝一毫,毒药和虫胭脂把他的唇染成了危险的深紫色,塞巴斯蒂安却无比深情的亲吻一个死去的人。

    一触即分,塞巴斯蒂安没来得及去细细品味,还是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悸动,天花板散落细碎的粉尘,敌军已经攻入城堡了。

    塞巴斯蒂安一把抱起以利,他已然失去了他挚爱的灵魂,不能让他的尸身再沦陷敌手!

    走出房间,过道上的人们仍在忘乎所以的苟且,待看清塞巴斯蒂安抱着的人,他们好似大梦初醒一般,发出绝望的哀鸣,试图抓住以利身体的一部分,好像祈求救主。

    都被塞巴斯蒂安左一脚右一脚踹开,跑向前往地面的通道,又遇见了阿尔伯特,看到死去的父亲,他露出崩溃的表情,但塞巴斯蒂安没有理他,只想带着以利逃离这里。

    出来了!他们出来了!下一步怎么办?!他们该何去何从,塞巴斯蒂安粗喘着气,茫然的想,带他回到家乡,或将埋葬在任何一片以利曾发光发热的地方,打定了主意,塞巴斯蒂安接着往前跑。

    沿路有不少王军的逃兵,他们认出了塞巴斯蒂安,以及怀中的以利,此刻在他们眼中不再是威严的领袖,而是保命的护身符,疯狂的一拥而上。

    塞巴斯蒂安抢了一匹马,才冲出重围,身上已是负伤累累,终于意识到带着那么大个人逃亡并不现实,仰天长啸一声——

    他紧紧抱着以利的头颅,离森林只有几步之遥,突然有人叫住了他。

    是艾玛的声音,语气中哪还有前几天地堡里的颓废样,她一直都是清醒的,暗中策划着逃亡。

    可塞巴斯蒂安没有回头。

    “塞巴斯蒂安!”她又叫了一声,这次带上了一点点哭腔,塞巴斯蒂安停了停,又向前迈出一步,艾玛一箭射穿了他的脚踝,紧接着是第二箭,第三箭,直到巨人再也支撑不住倒地。

    艾玛绕到他面前,确认他死了,眼中泛出湿意,狠狠吸了把鼻涕,蹲身看了看他和他怀中以利的头颅。

    将预先收集的金银珠宝丢掉,艾玛把刀别到腰后,小心翼翼的包好两个人头,磕磕绊绊的朝竖起苔花旗帜的军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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