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在京郊别庄的日子，那男子便开始教授我学业，他确实博闻强识，学富五车，而且对我也极为关怀。所以，当父皇问起我的感受，我也对这名新夫子，大为赞扬。”

    “就这样，那男子便入宫当了我们这些皇子的新太傅。”

    说到这里，李长山停顿了好久，顾若雪疑惑地抬头。看到他低垂的眉眼，一个不好的猜想在脑海中闪现。

    “所以良妃娘娘的死，与他有关？”

    李长山点了点头，顾若雪心中一惊，“难道是，他由爱生恨，与皇后和荣妃合伙陷害了良妃娘娘？”

    李长山摇了摇头，“不，他也是，无妄之灾。”

    “那一日，我方下了学，本想回去与母亲讲述学到的内容。却在在御花园碰到了荣妃娘娘，她带着不满六岁的李长赫在园中玩闹。见我经过，荣妃连忙叫住我，和我说，父皇一直在她面前夸我聪明伶俐。她也想李长赫能够与我还有太子殿下一起到学堂念书，奈何他年纪太小，没法去，问我能不能教弟弟背一首诗，她会派人告知母妃，让母妃安心。”

    李长山的眼神逐渐冰冷，“于是，我便留在御花园，教年幼的李长赫念诗。”他闭了闭眼睛，沉痛道：“母妃在宫中等我许久，她谨慎小心，又不敢贸然去学堂。直到，宫中来了一个小太监，跟她说，我与太子殿下在学堂起了争执，受了伤。母妃一时担忧，也顾不得那么多，她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便挺着肚子走到学堂。

    到了学堂，门口只站着年幼的李长轩，她见到李长轩严肃的样子，以为我出了什么事，连忙扑到他身边，急切地问我在哪里。”

    李长山的手指紧攥，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时，年仅八岁的李长轩指了指身后的学堂，告诉她，我就在学堂里面。”

    顾若雪大概也猜到了后面的事情，她伸手摸了摸李长山的紧绷的面容。李长山转过脸来看向她，温柔的瑞凤眼里蓄满来泪水。

    “我在御花园待了大约半个时辰，荣妃娘娘突然对旁边的宫女说，先把李长赫抱回宫。她牵着我的手，问我要不要去找母妃，我高兴地点了点头，以为她像母妃和父皇一样也喜欢我的聪慧。

    我被她牵着，走在去学堂的路上，不由得疑惑。直至走到学堂门口，看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和中间俯趴在地上满面泪痕的母妃，一丝恐惧涌上了我的心头。那一幕，像极了当初宝贵被赐死时的情景，我挣开荣妃的手，往母妃的方向奔去，却在一步之遥的地方被父皇狠戾的眼神震住。

    我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母妃泣声冲我摇了摇头，在她身后，跪着的是衣冠不整，同样无措的新夫子。

    我听到，站在父皇身旁的皇后娘娘厉声质问我的母妃，是否认罪。我看到母妃绝望的眼神，身后夫子满脸的痛悔。皇后往前走了一步，对我母妃说，说是不认罪，去了掖庭可就没有人会那么温柔地问她了。

    母妃摇了摇头，只说自己没有与夫子私通。她看向一旁的李长轩，不住地向他磕头，求他作证，自己只是来找自己的孩子而已。

    此时，身后的荣妃走到我身后。柔声说，她已经派人给母妃送过信了，告知了母妃我在御花园与五弟玩，怎么还需要她来寻呢？

    母妃看着沉默的李长轩、站在我身后一脸笑意的荣妃，脸色灰白。

    夫子看了一眼母妃，膝行到她身侧，狠狠地叩头。对父皇他们说，良妃娘娘确实是来找自己的孩子，是他鬼迷心窍，才做出这种事情，所有的罪责他一人承担，只求能放过良妃娘娘。说着，他便一头撞在学堂边的柱子上，顿时，鲜血如注。

    周围顿时安静起来，母妃呆呆地看着夫子的尸体，眼泪不由得落下。”

    李长山感受到怀中顾若雪的身体一颤，拍了拍她的肩膀。

    “可是她们并不想饶过母妃，父皇，也不会允许她活着。荣妃娇俏的声音又响起，她好似不解地看着父皇，说：‘本来臣妾也不信良妃姐姐会做出这种事情，但是这夫子竟愿意以命相抵，将这罪责全部担在自己身上。若是没有什么渊源，谁能为了素不相识的人做到这种地步啊？’说着，她使了个眼神给皇后。皇后见状接过话茬，状似无意地提起母妃未进太子府之前便有个两情相悦的情郎，好像与夫子同名同姓。

    她说到这里，父皇的脸色已经十分阴冷，看向母妃的目光也更加地厌恶。母妃看向周围的人，最后目光落到我的身上。她看着我满脸惊惧的样子，止住了抽泣，目光一瞬间变得坚定，又像是升起了勇气一般。她膝行到李长轩面前，求他作证，自己是被他带来学堂，只是来找我的。”

    顾若雪大概猜到了结果，心中更加不忍，紧紧抱着面前的人。

    “李长轩这次，仍旧是沉默，他躲在皇后身后，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夫子，眼神有一瞬间的迟疑，又将头垂下。”

    “母妃霎那间像是泄气一般，整个人挺着肚子瘫坐在地上，轻笑一声。她擦了擦眼中的泪水，起身向父皇磕了头，说了句，我认罪。她抬起温婉的脸庞，不舍地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我，又给父皇叩首，求他念着自己多年侍奉的份上，能够善待我。”

    “那天，我眼睁睁地看着母妃被拖走。再见到她时，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连同我未出世的弟弟，从此与我阴阳两隔。”

    说完，李长山沉默许久。顾若雪随着他话音落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有些后悔，为何自己要再问一遍，让李长山再次陷入当年的痛苦之中？

    “对不起”

    李长山从回忆中抽离，听到怀中顾若雪哽咽的声音，扯出一抹笑，哑声道：“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你是我的妻子，我将此时说与你听，是理所应当的。”说着，他看向窗外漆黑的暮色，冷声道：“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

    顾若雪闻言，想到了曾经在凤栖宫试探她和李长山的皇后、明目张胆在皇上面前提起良妃旧事的荣妃，她内心不由得也升起一丝恨意。

    以及客栈里在她面前流露悔意的李长轩，她内心不由得纠结起来。

    在知晓良妃娘娘的事情之后，她隐隐觉得，或许云姐姐的猜测是对的。

    顾若雪心中五味杂陈，真如方才李长山所说，那李长轩确实该死！但是，这一路上，他对自己和孩子也多有关怀，临别之时，也流出悔意。堂堂太子，如今是阶下囚，不知道在京城中的皇后娘娘会作何感受。李长山的内心，又是何感受？他与李长轩之间，也曾有过手足之情吧。

    顾若雪叹了口气，还是觉得，李长轩的那些话，应该让李长山知道。

    她从李长山怀中起身，抚摸着李长山面上未散的悲伤，低声道：“李长山，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与你说？”

    “何事？”李长山伸手覆住她的柔夷，笑道：“你我之间，还有何事是说不得的？”

    “是关于李长轩的事。”顾若雪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面前人的表情。果然，李长山听到太子的名字，眸色瞬间冷了下来。

    “这一路上，阿雪与太子殿下倒是熟悉不少。又是担忧他被北狄劫去，如今又说起与他有关的事情。”

    李长山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阴阳怪气，顾若雪愣了一瞬，随即觉得有些好笑，“李长山，你是在吃太子殿下的醋吗？”

    “哼，毕竟，阿雪未嫁我之前，京中可都是流传，你与太子才是天作之合。”李长山越说，脸色越是难看。

    顾若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嗔怒道：“爱听不听，你不听，我就不说了。”接着，气鼓鼓地拉起李长山的手，狠狠咬了一口，“但是，你可不要乱说！我与你，才是天作之合！”

    李长山手腕一痛，听到她的气话，心中的不适又立刻消散。他连忙凑近顾若雪，笑道：“对对对，阿雪说的都对，你我才是天作之合。”

    他亲了一口顾若雪，想起她方才的话，挑了挑眉。

    “你方才要说的，是何事？”接着，又补了一句，“与李长轩有关的。”

    顾若雪回想起方才沉浸在往事悲伤中的李长山，有些许不忍。她抿了抿唇，犹豫道：“北狄人将我们劫走的那段时间，有一日在客栈，我也向孙娘子和太子殿下问到过良妃娘娘的事。”

    李长山闻言冷笑，“李长轩不肯告诉你？他也张不开这个嘴吧。”

    “不是，是孙娘子。”顾若雪接过话茬，叹道：“当时太子殿下一脸的纠结，孙娘子许是不忍，便只提起了她母亲与良妃娘娘的关系。“

    李长山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顾若雪说到此处，想起方才李长山讲述的旧事，“对了，那个奸诈阴险的人，就是孙娘子的父亲，孙威，对吧。”

    “嗯。”

    顾若雪心中暗骂孙威，又继续抬头与李长山说道：“当日，太子殿下同我说，若是来日见到你，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

    顾若雪回想起那日李长轩的神情，将他的话转述，“太子殿下想同你说一声：抱歉！当年的事情，是他一念之差，才造成的。他还说，不敢奢求他的原谅。若是此番有幸逃脱，他必会在良妃娘娘坟前谢罪。若是此去再无回来的可能便在九泉之下向良妃娘娘、和你未出世的皇弟告罪。”

    说完，顾若雪微微抬头，小心翼翼地观察李长山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