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饭后，李长山带着她去后花园散步

    他牵着顾若雪的手，和她讲曾经听到的民间趣事。顾若雪时不时地摩擦着他宽厚的手掌，静静跟着他

    她的心中仍萦绕着父亲说的话，李长山虽是圣上长子，但因母亲出身低微，自幼并未被重视。比自己晚生两年的弟弟反而借着母族的势力尚未及冠便被立为太子。而他只能在太子册立之后才被封了一个只有虚名的王位，顾若雪不知道他的心中是什么感受。

    未出阁前，她就听说过恒王殿下不学无术，花名在外。但是和他成亲以来，自己才发现自己认识的李长山，和别人口中的李长山并不一样。他知节重信，温和有礼，史书典籍均有涉猎，琴棋书画也知之甚多。他那么优秀，是否也希望被圣上，自己的父亲重视呢？

    “李长山”她突然打断他的话语，侧身看向他。那人不解地停下来，“嗯？怎么了，累了吗？”

    顾若雪静静地看着他，透过他的英俊的面容好像看到了年幼的小团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深宫“李长山，你能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吗？”

    他眼神微暗，“我小时候的生活很是无趣，没什么好讲的”

    顾若雪上前一步抱了抱他的腰，“可是我想听，给我讲一讲吧，哪怕是无趣的事情，我也愿意听的”

    他哑然失笑，道：“好吧，不过我讲完之后你可别嫌无聊”

    “好”

    “我小时候跟着母妃在她宫中长大，母妃生下我之后身体就不太好，没有多少时间陪着我。所以在我幼时几乎没有什么玩伴，只有一个贴身的小太监，叫宝贵。他是民间来的，会给我表演翻跟头，带着我打拳，也会陪我捉迷藏，逮蝈蝈玩”

    顾若雪没有想到李长山小时候还能在皇宫这个等级森严的地方有一个那么好的玩伴，心里暗暗感谢那个小太监在他小时候给他带来的乐趣。

    “后来那个小太监跟你到王府了吗？”

    恒王府中下人不少，可李长山身边亲近的下人是两个小厮，不像是太监啊

    “没有，他死了。没有活到我独立门户，更确切地说，他在我七岁那年就死了”

    “死了？”

    “怎、怎么死的？生病吗？”

    他嗤笑一声，声音愈发地冰冷低沉

    “杖毙”

    顾若雪猛地抬头，看到他眸中的冷意，不自觉地攥紧他的手指。

    他自顾自地说着：“当时太子殿下五岁，虽然我们并非一母同胞，但是母妃只有我一个孩子，太子跟我年龄相仿，还是我的弟弟，当初年幼的我自然想与他亲近。”

    “那日下了学堂之后，我提着宝贵给我捉的蝈蝈，献宝似的给弟弟看，问他要不要一起玩。果然，宫里的孩子没有见过这种稀奇的东西，很快就被吸引了。我想的是和弟弟分享自己心爱的玩具，可是太子殿下却觉得所有的东西都合该是他的。我的年龄略微长些，又不是受宠皇子，太子殿下喜欢的东西，又怎能留得住，只他身边的大太监发个话，我也就不得不把心爱的蝈蝈送给太子。”

    他手上的力道加深，顾若雪有点吃痛，戳了戳他的手指。

    李长山低头看向她，眼中晦暗不明。

    “抱歉，弄疼你了”

    “没事”她安慰道，“后来呢？”

    李长山拉着她的手走向园中凉亭，继续道：“我把蝈蝈给了太子之后闷闷不乐地回到寝宫。

    母妃觉察到我的情绪失落，得知来龙去脉之后，母妃把我抱到怀里，对我说‘山儿是个好哥哥，因为觉得弟弟喜欢才愿意把蝈蝈给他的对吗？’

    ‘因为他是弟弟，所以我愿意和他玩耍，但我不想把蝈蝈给他，之所以给他，是因为他是二皇子，是父亲最疼爱的儿子，也是皇宫里最尊贵的皇子’

    母亲看了我许久，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缓缓地对我说‘都是母妃不好，不得皇上宠爱，才连累了你’

    我当时并无怪罪母妃的意思，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看到母妃难过，连忙解释，告诉她自己并没有很喜欢那个蝈蝈，也没有怪母妃的意思，让母妃不要难过。”

    “宝贵在旁边看到我和母亲都因为这件事情伤心，只以为我是丢失了玩具的原因。愈发地找各种稀罕的小玩意给我。比如颜色更深的蝈蝈，漂亮的蝴蝶，甚至抓了一些蟋蟀给我，教我怎样斗蟋蟀。

    有了前车之鉴，我再也没有主动跟太子一起玩过这些东西。大多时候都是跟宝贵他们在寝宫玩一玩，只偶尔会带到学堂跟其他小伴读们一起玩。

    可是小孩子哪会懂得其中的道理，没过多久，太子便得知我的稀奇玩具都是贴身太监宝贵收集的。于是太子殿下便跟皇后娘娘大闹了通，非要宝贵到皇后宫中服侍。

    宫中哪个太监宫女不想伺候得宠的主子，可偏偏有人是傻的。

    那日，我自学堂回到寝宫，不见宝贵，四处找人，想跟他一起斗蟋蟀。母妃告诉我，宝贵被传到皇后宫中。

    我问母妃，那宝贵还回来吗？母妃说，如果能侍奉皇后娘娘，那也是宝贵的福气。我没再说话，心中却很气愤，以为宝贵背叛了我，去当太子的奴才了。

    可是不到一个时辰，我在温习书本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宝贵的声音，问大皇子可回来没有？我顿时激动起来，奔出门外，母妃也一脸惊讶，连忙问宝贵，皇后唤他出门是有别的什么吩咐吗？

    宝贵说，皇后娘娘问他是否愿意到太子宫里服侍。这与母妃猜的一样，但是宝贵现在回来了。母妃连忙问他怎么回的？

    他说、呵，他居然说，他伺候大皇子习惯了，而且母妃与大皇子待他很好，他想继续留在大皇子身边伺候。”

    ！天，顾若雪虽非皇室之人，但是也知道，在皇宫里，这番言论明显不当说。

    “他竟这样回复？”

    李长山拉着她坐到凉亭中，继续道：“对，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心里哪会想那么多道理。

    当时母妃着实惊住了，握着他的肩膀，叹道他怎么傻乎乎地说出这种话。许是被母妃的反应吓到，宝贵也不知所措起来。母亲连忙带着他准备去给皇后娘娘认错，可没想到却被告知皇后娘娘身体不适，闭门不见。

    第二天，我照例去了学堂。回到宫里，却看到很久没来看过我的父皇，我很激动，规规矩矩地向他行礼。

    父皇随意地抽查了我的学业，虽有些许无措，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上来。虽然只换父皇象征性地夸奖，但我也十分开心。

    这时，他却话锋一转，转头问母妃‘听说大皇子最近沉迷蝈蝈、蟋蟀等民间小物？’

    母妃慌忙跪下，我和一屋子下人也战战兢兢地下跪，母妃说道，‘大皇子只是好奇这些稀奇玩意儿，但平时下学之后都按时温习功课，并未沉迷’

    ‘哦？那是谁给大皇子找来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父皇并未听母妃的话，反而更加震怒，我连忙俯身认错，向父皇保证今后一定好好温习功课，不会再碰这些东西。

    可父皇却并未善罢甘休，宝贵看父皇龙颜盛怒，颤抖地身子认错。

    ‘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竟然撺掇皇子玩物丧志！’父皇一脚踹倒宝贵，命侍卫拖下去杖责五十。

    母亲看着宝贵弱小的身子不住地磕头求饶，忍不住求情，我也连忙跪行到父皇脚边认错，希望他能网开一面。可是那时我们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李长山冷笑了一声，“天子最厌恶的应该就是别人在他面前展露真情实意吧？”

    “此举反而更加激怒父皇，他目光冰冷地扫过我和母妃，说道，‘君无戏言，怎能出尔反尔，你们主仆情深，堂堂皇子和宫妃居然为了一个奴才求情，倒显得朕冷酷无情了？’

    母妃连忙摇头认错，却听父皇接着道，‘刁奴陋习颇多，带坏皇子，合该杖毙！良妃与大皇子违抗圣意，禁足一月！’

    父皇留下这些话便走了，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我和母亲。

    我呆愣地跪在地上，四周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宝贵凄惨求饶的声音、向我和母妃求救的嘶哑的声音和和板子狠狠打在他身上发出的闷声。

    我在心里默默地数着‘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三十五’，祈祷这场酷刑快点结束，突然，我的耳边传来侍卫的声音。

    ‘断气了’

    十岁的小孩子，就这样没了。

    呵，那天是我自记事以来第一次被父皇主动问起，我崇拜地看着高高在上的父皇，激动又无措地向他展示自己的功课，希望能得到他的喜爱

    但是他却身体力行地向我展示了，圣意不可违，尊卑嫡庶不可逾越的鸿沟，也带走了我儿时唯一的也是最亲密的玩伴。”

    顾若雪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一个七岁的孩子，看着自己幼时的玩伴被自己敬重的父亲下令杖毙。她看着李长山，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李长山低头看向顾若雪满是心疼的眼神，与她四目相对，久久无言，直到眼中的冰冷慢慢融化。

    过了很久，他扬起嘴角，对顾若雪说：“讲完了，这就是我小时候。其他的就是读书习武，没什么好讲的”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一阵寒风袭来，顾若雪不禁打了个寒战。

    “李长山，你冷不冷”

    没等他答话，她便自顾自地抱紧了面前的人，鼻子一阵酸楚。如果我们幼时便认识就好了。

    耳边响起他微哑的声音：“多谢娘子，现在不冷了”

    说着他把顾若雪整个抱起，缓步走出凉亭。

    “很晚了，回去歇息吧”

    “好”顾若雪的脸庞靠近他的颈窝，感受到耳边他微热的呼吸，莫名的安心，无意识地收紧了胳膊。

    “李长山，我觉得你的母妃很好”

    他脚步顿了顿，侧身吻在她的脸颊，随后继续向前走。

    “母妃是我见过最温和善良的人，她从未苛待过下人，也未抱怨过不受宠爱。我记得宝贵去世后，我又惊又怕又思念朋友，发了一场高烧。母亲难过极了，太医走后她寸步不离地照顾我。告诉我，她托人安葬了宝贵，还用竹叶亲手给我做了蝈蝈。病好之后，母妃告诫我，有时候你自己以为的分享在别人眼中或许是炫耀，因此会招致嫉妒；你以为的和睦，也只是单方面的妄想，尤其在皇宫之中，一定要低调行事，过于引人注目会招来祸事。比起受宠和有出息，她更希望我平安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