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几日，顾若雪每日照例跟着嬷嬷给肚子里的孩子做小衣。教她的嬷嬷说，她以前的家乡在江南，那里的女子多是绣技高超，无论是衣服还是鞋子的样式都十分美观。顾若雪便央着她教自己做些适合幼儿的虎头鞋。她想着着孩子出生之前，自己大约可以做出好几套小衣和鞋子
然而，第一套小老虎和小兔子的肚兜刚刚完工，宫里便来了旨意
那日李长山上朝后不久，便有下人通报，皇后娘娘来了懿旨。顾若雪看着来宣旨的太监，一眼便认出他便是不久前刚来王府宣旨降自己为恒王侍妾并讲兄长死讯告知的刘春
“给顾娘子请安”他微微俯下佝偻的身子，嘴上说着恭敬的话，眼中却带着顾若雪无法忽视的得意与阴狠
“有劳公公”
他起身，拿出懿旨，正色道：“皇后懿旨，顾氏接旨”
顾若雪带着一众下人跪下行礼，听到刘春尖细地声音传来
“本宫近日甚觉宫中萧条，许是年事已高，愈发喜热闹。恒王府顾氏加入皇室已半年有余，如今又值孕期，本宫甚是想念，赐顾氏入宫陪伴，已襄本宫共享天伦之愿。”
顾若雪脑海短暂地出现了混乱，皇后与自己并不亲近，且并非李长山生母，哪里来的天伦之乐可说？
如今她刻意邀自己去宫中陪伴，不知是何目的？
“顾娘子，请吩咐下人收拾收拾随咱家进宫吧”，刘春刻意提醒道
“今天便要去吗？不等王爷回来？”蕊心听了刘春的话连忙问道
刘春转过头嗤笑道：“皇后思念顾娘子及腹中恒王骨肉，自然是想快点见到顾娘子。再说，皇宫又不是什么刀山火海，进宫还要和恒王殿下报备，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后娘娘的懿旨对恒王府没用呢”
“公公说笑了”顾若雪给蕊心使了个眼色，便吩咐嬷嬷下去收拾东西
“敢问公公，进宫的话，能否带着我的贴身丫鬟一起。”
刘春瞥了瞥蕊心的方向
“我自怀孕都是贴身侍女照料，她不在身边多少有些不习惯的”
刘春点了点头，随意道：“顾娘子自己做主便可”
“劳烦刘公公在大厅等候一会”
随后顾若雪便带着蕊心回房，蕊心边跟着她的脚步快步走着边问道
“小姐，怎么突然皇后娘娘要您进宫呀？“
一路上顾若雪脑中不停地思考着，自从自己嫁给李长山，除宫宴那次外，从未被宣进宫过。李长山本就不受宠，皇上和皇后想不起他们才正常。自别庄回来，皇后连下两道懿旨，若说降位分的旨意有情可原，那如今皇后特意宣自己进宫，绝对是不正常的。只能说明，李长山的动作已经让皇后感知到了危险，或者，已经威胁到了那位。此番入宫，怕不是以她们母子为要挟？
“如今您已经四个月了，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要不让王爷进宫跟皇后娘娘求个恩典，等孩子生下来再入宫陪伴皇后？”
若真如自己所料，那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顾若雪停下脚步
“蕊心”
蕊心一脸疑惑地看向她
“备些夏装吧，还有秋装也备着。对了，我前两天绣的小衣，也带着”
“小姐？！要待这么久吗？”
顾若雪微微叹了口气，因为她自己也不确定，不知道李长山做到了哪一步？也不知道，他最后想做到的是哪一步？更不知道，还要多久？
“先备着吧”
“唉！”
回到房间，顾若雪看着下人已经收拾好的东西，居然生出了要离开这里很久很久的感觉
她拿起自己绣的小衣看了看，许久，才不舍地将它们放到包裹中。嬷嬷在旁边一脸担忧“娘娘月份越来越大了，蕊心又是小丫头，没有年长的女子在身边陪着可怎么办呀？”
顾若雪心中升起一丝暖意，笑道：“嬷嬷不必担心，宫中的教养嬷嬷也很多，想必皇后娘娘也会有周全安排的”
看嬷嬷仍旧满脸愁容，她便接着道：“对了，前几天您说的南方一些时兴的鞋样子，也给我备着吧，估计在宫中也会百无聊赖，倒不如把虎头鞋一起做了”
嬷嬷一听，果然笑了起来“好！奴婢这就给娘娘拿来”
顾若雪突然想起前两天绣小衣的时候，李长山闹着让自己给他绣一个荷包，要冬雪加腊梅的图案。自己当时被他缠的烦了，便没好脸色地回他，要做也得等孩子的虎头鞋做好。想起他微微失望的神色，顾若雪不禁失笑
“娘娘”
顾若雪看向屋外，李忠站在门边，脸上带着一丝焦虑
“娘娘，奴才已经派成峰去宫里将此事禀告王爷！要不等王爷回府您再……”
她知道李忠的担忧，不等他说完便出言打断道“皇后懿旨，就算是王爷回来也没有抗旨不尊的说法。”
看着李忠纠结的样子，她轻声道：“皇宫又不是龙潭虎穴，况且，我怀的也是皇家血脉，不必担心”
“对了，派人跟王爷讲一声，让他放宽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的”
“是！”
李忠离开后，顾若雪走到梳妆台，拉开抽屉，将里面的荷包拿了出来，轻轻抚过上面的腊梅和雪花。既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那这个惊喜就提前给他吧
她把荷包慢慢放到桌子上，叹了口气“走吧”
第二次来到皇宫，没有李长山在身边，还是格外的不习惯
蕊心小心翼翼地扶着顾若雪，刘春在前面带路，边回头对她道：
“皇后娘娘住在凤栖宫，因此顾娘子的住所也在凤栖宫里。娘娘已经派人收拾好了偏殿，顾娘子先随咱家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再回自己的偏殿吧”
顾若雪轻轻点头“有劳公公”
凤栖宫并不远，只是她身子愈发沉重，到了宫殿外便已经微微呼吸不畅。蕊心见她劳累，正欲出声，顾若雪连忙伸手制止，默默吸了口气，整理了下衣摆，脚步平稳地随刘春进了殿内。
顾若雪一步步地走近殿中，看着昏暗下端坐的身影一点点清晰起来，直到露出皇后那张盛气凌人的面容。她停下脚步，给面前的皇后恭敬地行礼“皇后娘娘万福！”
“不必多礼，顾娘子如今有孕，本宫甚喜。只是后宫琐事甚烦，没能关照到恒王府的喜事，现如今可有三个月了？”
顾若雪起身回道：“回皇后娘娘，已经四月有余”
皇后闻言轻笑“倒是本宫记错了，刘春，快给顾娘子赐座”
“顾娘子这边请”
顾若雪坐下后轻轻抬眼环顾四周，皇后宫中太监宫女并不多，但个个神色严肃内敛，想必宫规森严，她本人也是教下有方
“恒王殿下母妃早逝，皇上将他托付给本宫照料。时间过得真快呀，而今已经十多年过去，他也是个快要当父亲的人了”皇后轻轻叹道“恒王虽不是本宫亲生的，但是他是皇上的第一个儿子，如今你又有了身孕，皇上欣喜万分。”
顾若雪听着她似自言自语的声音，嘴角微扬，思考着接下来她会说些什么？
“只不过”皇后娘娘话锋一转，顾若雪微微抬头，一脸疑惑地看向她
她状似无奈“只不过你如今身怀六甲，正是需要夫君陪伴的时候。皇上却让恒王忙于一些琐事，整天早出晚归，倒是欠了周全”
顾若雪一脸犹豫，嗫诺道：“皇上日理万机，殿下身为臣子，替皇上分忧是应该的。妾身一介女流，自应该以皇上和殿下为先。”
她饶有兴趣地盯着顾若雪看了一会，接着笑道：“实该如此，本宫也是想着恒王忧心朝中之事，定是没有时间关照你和腹中胎儿。恰好本宫近日甚觉乏味，索性把你接近宫来陪伴本宫解解闷儿”
“多谢娘娘记挂，能来宫中陪伴皇后娘娘，是妾身的福分”
接着皇后问了她许多孕期的事情，顾若雪都一一作答
“本宫看这天色也不早了，顾娘子身子重，先让刘春带你回偏殿休息。明日本宫再与你聊”
“是”
顾若雪轻轻点头，俯身行礼后正准备跟着刘春出去，只见一名太监匆匆进来
“禀皇后娘娘，恒王殿下求见”
顾若雪脚步一顿，身后传来皇后娘娘的轻笑声“还不快请？”她转头看向顾若雪，嘴角的笑容格外刺眼“既然恒王殿下来了，顾娘子便再待上一会吧”
说话间，脚步声已然逼近。顾若雪抬头向门外望去，李长山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他的目光触及到她后身形微微停顿。顾若雪轻轻眨了下眼睛，示意自己无碍。李长山脚步放慢，缓缓走向堂前
“儿臣给母后请安”
“恒王殿下不必多礼，刘春，给恒王赐座”随后看向顾若雪，笑道：“顾娘子也坐”
顾若雪在李长山身旁坐定，手帕遮住嘴角轻声咳了一下，李长山眉头轻蹙，担忧地看向她，顾若雪忙给他递了个安抚的眼神
“之前听说恒王殿下娶了顾娘子之后便一改往日纨绔，一心扑在王府中，本宫还不相信。今天看，恒王对顾娘子果然宠爱啊”
皇后打趣道“本宫宣顾娘子进宫不过一个时辰，恒王殿下就迫不及待地进了宫，难不成还怕本宫亏待了顾娘子？”
“母后见笑了，儿臣只是怕顾氏失礼，叨扰了母后”他顿了顿“况且，顾氏怀着孩子，多有不便，只怕不但不能为您分忧，还会让您操心”
“哪里的话，顾氏有孕，怀的也是皇室血脉，本宫身为皇后，操心是应该的。况且，宫中的御医时刻待命，在本宫身边本宫才会放心”
皇后笑道“若是恒王不放心他们母子，下了朝可以多到后宫看看，正好你最近也忙于朝中之事，一整天都待在宫里，这样倒是方便些～”
听着皇后娘娘后面略带些凉意的话语，顾若雪已经猜到，今天李长山恐怕要白跑一次了
他转身看向顾若雪，眼神中带着一丝愧疚。顾若雪看到他放在膝盖上握紧的拳头，不知该如何安慰。突然目光触及到他腰间系着自己离开王府前放的那个荷包，忍不住露出了一丝促狭的笑。他顺着顾若雪的眼神看去，手轻轻抚着荷包，轻咳一声转过身去，耳尖却慢慢变红了。她才发觉原来他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看他转过身正准备回话，顾若雪连忙笑道：“皇后娘娘说得是”
听到顾若雪回话，李长山回头看向她，微微怔住。皇后娘娘眼神掠过李长山，嘴角扯着淡淡的微笑，深不可测的目光静静地盯着顾若雪的眼睛
顾若雪忽略她的眼神，接着道：“原本妾身还担忧自己会叨扰娘娘，可方才入宫后，娘娘对妾身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妾身受宠若惊也万分感激。
娘娘宅心仁厚，况且妾身肚子里的孩子也是皇上和皇后的第一个孙儿，若是能在宫中养胎，也是他的福分”
李长山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庞，沉默不语，眼神中带着一丝迟疑
顾若雪看向端坐在殿中央的皇后，见她的目光在自己和李长山之间逡巡着，心中又增添了几分勇气“有皇后娘娘在，夫君放心便可。你自去忙公事，妾身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的”
“恒王与顾娘子恩爱非常，依依不舍的。看样子本宫宣顾娘子进宫陪伴倒像个棒打鸳鸯的罪人”
顾若雪抬首望去，皇后娘娘神色淡淡，言语中却带着几分不满
“母后想多了，您给顾氏和孩子如此恩赐，儿臣感激不尽！方才确有她们叨扰您的担忧，既然母后不介意，那就多谢母后恩典！”
皇后听到李长山松口，面上又浮现出一丝微笑“恒王为我大庆忧心操劳，本宫才应该替大庆百姓和皇上太子感激恒王殿下。若是顾氏平安诞下小世子，也是我大庆的福分”
皇后话音刚落，顾若雪下意识地摸着已经凸起的腹部，看向李长山。方才他脸上做出的笑容也在瞬间僵硬，她看到李长山放在膝盖上的手掌慢慢紧握。透过他现在的样子，顾若雪彷佛看到幼时的李长山，在皇上和皇后的残酷命令无法改变他最亲密的伙伴的性命，也无法呼吸
李长山收起手掌，起身向皇后行礼“为大庆效命是儿臣身为臣子的本分，顾氏和孩子在宫中劳母后费心了。”他回头看了看顾若雪，又转过身继续道：“儿臣还有公事在身，就不打扰母后清净，先行告退了”
顾若雪听罢也连忙起身，心中竟生出了一丝不舍，刚才的勇气也不知去了哪里
皇后看了看他们，笑道：“下去吧，顾氏若是不舍，便送一送恒王”
李长山行礼告辞，便转身向门外走去。顾若雪向皇后娘娘微微俯身，也跟着他的脚步一起出了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