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轩坐在马车上，微闭双眼，眉头紧皱，脑海里当年良妃离世前祈求的眼神和如今曹氏回望自己的笑容不断变幻着。

    他内心翻涌着的纠结和深深的罪恶感，几乎要将自己吞噬，繁杂的情绪急需一个宣泄口。此时车驾恰好已到太子府门口，马车坎坎停下，等在门口的小厮刚拉开车帘，李长轩便提起衣摆，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步履匆匆地往府中走去。

    孙听琴坐在房内桌前，面前放着侍女早已备好的午膳，神色恹恹。旁边的侍女知晓这位贵人受宠，且性格阴晴不定，看着桌上没有动过的饭菜，嘴角动了动，还是决定闭嘴。

    孙听琴正出神，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抬眸望去，李长轩的身影闯入眼帘。她看着那人紧皱的眉头，面露疑惑。

    “你们下去吧”李长轩径直向孙听琴走近。几名侍女闻言福了福身子，忙快步出门。

    孙听琴瞟了一眼李长轩，漫不经心道：“殿下不是和曹姐姐一起去赴宴了吗？怎么那么快回来了？”

    李长轩脚步温吞，好似泄了气一般，坐在她身旁，将她修长的手指握在手中摩搓。

    “听琴，今日，发生了一些事情。”

    孙听琴闻言看向他盯着自己的目光，挑眉道：“怎么？难不成，皇后和顾娘子依依不饶？”

    李长轩摇了摇头，目光中带着些许无措，“不是，跟你没有关系。是曹氏的事情。”

    “曹姐姐？”孙听琴想起那个虽然不受宠，但平日里对自己仍旧温和的女子，不由得好奇，即使她不得太子垂怜，但背后有皇后和曹家，能出什么事？

    李长轩点了点头，满脸地悔意，将今日宴席之上的事情与她复述一遍。听到曹氏自认身体有疾，以保李长轩名声的时候，她怔愣了一瞬。

    “你说，即使将她废掉，她一个女子，若是传出这种消息，以后还怎么嫁人？”李长轩的语气中不自觉带着懊恼。

    “就算她能生，殿下觉得，皇后还会再让她嫁人吗？”孙听琴语气微凉，“何况，她揽下的，是欺君之罪，那可是死罪，还是要陛下来定夺。”

    “我去向父皇和母后求情，就算不能保住她太子侧妃的名分，也不能，不能让她因此，丢了性命……”

    孙听琴闻言一冷笑，“殿下如今却愿意开口说话了？看来曹姐姐在你心中还是有分量的，比起曾经怀有身孕的良妃娘娘，分量重多了。”说着，她抽回李长轩手中的柔夷。

    李长轩落空的手掌慢慢垂下，无奈自嘲，“你何苦再来挖苦我？当年我不过八岁孩童，哪里知道什么？况且如今时过境迁……”

    “那现在呢？现在殿下有想起来当日发生什么吗？”孙听琴冷冷地看着他落寞的面容，“没有什么想不想得起来，只有愿不愿意说出来，对吧。当年良妃娘娘和大皇子苦苦哀求殿下的时候，殿下心中想的又是什么呢？是否记得有人因你的沉默永远失去了亲人”

    李长轩眼眸轻闪，苦笑道：“所以，听琴是为了良妃娘娘来质问孤？还是为了李长山来质问孤？”他盯着孙听琴冷漠的脸庞，“还是为了……其他，什么人？”

    两人相顾无言，许久之后，孙听琴轻声叹了口气：“若是想为曹姐姐求情，殿下尽快入宫吧，若是圣旨下了，便再无回旋的余地了。”她杏眼含泪，“终究，是我们害了她”

    李长轩抬手轻抚她的眼角，顺势将她抱进怀中，在她鬓发遮掩下的耳边轻声叹道：“好，我这就去”，顿了顿，又温声道：“对不起。”孙听琴抬起下巴，微闭双眸，泪水顺势滑过皎白的脸庞。

    直至日落西沉，皇后宫中的宴会才结束，宴会过半时，皇后接到皇上命令，到承明殿议事。可到宴会结束，也不见皇后回来，只是派太监传话，让各位贵人自行方便。

    顾若雪和楚云扶着半醉的顾夫人回偏殿，两人看到顾夫人喝醉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阿娘应该许久都没有喝醉过了。”

    “是呀，没想到，顾伯母的酒量还挺好”楚云边扶着顾夫人，边笑道。

    “那是！每年过年，爹爹娘亲和、”顿了顿，顾若雪继续笑道：“他们往日便经常喝酒助兴。今日宴会上，有好些嫔妃与娘亲都是旧相识了，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当然要尽兴”

    说着，两人将顾夫人放到床塌上。楚云将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在顾夫人身后，与顾若雪对视一眼，二人一齐往庭院中走去。静谧的夜色下，微风佛来，吹过庭前的花草，带起月光微皱。

    “云姐姐，今日太子殿下与五皇子的对话你可有留意？”顾若雪坐在庭院桌前，单手撑腮开口道。

    楚云随她一起坐下，点了点头，“嗯！虽然五皇子极力否认，但是，我觉得此事还是有必要彻查。只是不知陛下那边可知情？”

    顾若雪想起白天宴席上荣妃盛宠骄纵的样子，叹了口气，“若是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五皇子与北狄有勾结，估计以陛下对他和荣妃娘娘的恩宠，也不会掀起什么风浪。”她抬头看向夜空中高悬的满月，脑海中浮现出李长山离京前深情的面孔。“但是云姐姐，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有些担心李长山。他在边境出生入死，但这宫中的两个兄弟并无抗御外敌的意图，反而囿于朝堂后宫的争斗，甚至有勾结外敌的嫌疑。”

    楚云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放宽心，如今三路大军也已齐聚边境，虽然战场凶险，但恒王身为皇子，必定不会出意外的。至于五皇子是否勾结外敌，我会派人帮忙查一查，若是有实质性的证据、我也会让父亲奏明圣上，以免影响边境战争。”

    “嗯嗯！”

    翌日一早，顾若雪尚在睡梦中，便听得外间蕊心和楚云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她撩起帷幔，缓慢起身，刚穿上鞋履，边见蕊心急急忙忙地走进来。

    “小姐，您可算醒了！”小丫头刚走进屋内便一脸神神秘秘道，“你猜，宫里发生什么事情了？”楚云跟在她身后进来，一脸好笑地看着蕊心，摇了摇头。

    顾若雪任她给自己穿好外衣，好奇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蕊心低声道：“我今天一大早去御花园准备给您采几朵鲜艳的桃花观赏。却无意中听到几个宫女在闲聊，说是，皇上昨日因为太子殿下和曹侧妃的事情，将皇后娘娘好一顿训斥。而且，而且曹侧妃还被剥夺了侧妃的名号，降为宫中侍女，罚去皇陵为过世的宫妃们守陵”顾若雪愣了愣，昨日宴席上与曹氏初见，但观面相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今日却落得这个下场，太令人唏嘘了。

    她抬头看了看楚云，后者也无奈点了点头，“按理说，昨日的事情是欺君罔上之罪，若是陛下认真追究，恐怕如今她已经进了大牢。看来，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应该没少替她求情。”

    蕊心在一旁小声嘟囔道：“可是，唉！她也太惨了，看着那么年轻貌美，却要去守皇陵，我觉得，本来跟她也没多大关系。”

    楚云闻言笑出声，“若是寻常人家，确实没必要进行如此重的处罚。但是这是皇家，事情关乎太子的名声和皇上的颜面。”随即，她敛了敛笑容，垂首道：“只是，说起来也可笑，一个人的性命还不如皇家的颜面。”

    说着，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只觉得这法度森严的皇宫，彷佛是一座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牢笼。

    “也罢，这件事，我们也无法干涉。”楚云故作轻松道；“我方才也出去打听了一圈，昨日荣妃又留了陛下在宫中。但是没过两个时辰，陛下便一脸怒气地从荣妃娘娘宫中离开，还下了道口谕到五皇子府中，令其解散幕僚和府中美人，还派人严查了五皇子府，如发现北狄之人，原地处决。”

    “难道是荣妃娘娘告诉了陛下五皇子的事情？”顾若雪有些不明所以，不知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楚云笑了笑，“与其让别人添油加醋，不如自己先在陛下面前请罪，五皇子和荣妃也是聪明人。所以此次，陛下也只是命五皇子在府中禁足一个月，并没有在朝堂上大肆提起此事。”

    “原来如此。”顾若雪挑了挑眉，“既然陛下已经处理此事，那以后也不会有人拿这个来做文章了。真是好手段！”

    顾若雪接过蕊心递来的湿帕，轻轻擦了擦脸，悠悠道：“皇后娘娘恐怕也没有想到吧，下诏令娘亲和云姐姐你来宫中与我作陪，却撞见那么多皇家的‘家务事’”

    楚云闻言也调笑道：“就算她无奈，这几日恐怕也顾不上我们，曹侧妃的事情必定引起陛下对曹家的不满，那边估计要好好地敲打交代。”说着，她突然想到什么，“对了，皇后令我们入宫陪伴你七日，如今，已经过去两天了”

    顾若雪闻言方才轻松的心境也顿时沉重不舍起来，只觉得时间过得好快，都没有怎么跟母亲还有楚云好好说过话。

    往后几日，顾夫人和楚云每天都陪着顾若雪在偏殿话家常，偶尔拿出一些针线陪着她给未出世的孩子做些小衣服。顾若雪心中总想着劝母亲和父亲离京，但分别的日子一天天地接近，她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可是随着日子越来越近，顾若雪发现母亲和云姐姐好像也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尤其是这两天，母亲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总是慈爱又不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