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顾若雪让下人将桌椅搬到庭院中，和往常一样坐在云姐姐还有母亲身边，拿起未完工的小衣。看着天边渐渐西沉的暮色，顾若雪心中叹了口气，转身看向母亲，却发觉她也一脸忧愁地看着自己。

    “阿娘，是有什么话要对顾若雪说吗？”

    顾夫人闻言看向楚云，顾若雪一脸疑惑，目光在她们俩之间逡巡。终于，楚云忍不住了，开口道：“阿雪，你可还记得之前在御花园你我说的事情”顾若雪回想了一下，突然福至心灵，莫非是关于父亲母亲离京的事情？

    “来宫里之前，我便在顾府和伯父伯母说了，如今北狄和大庆形势紧张，朝野恐会动荡。如今你与恒王均不在王府，我又领了宫中护卫一职，对府里怕会疏于照料。再加上伯父伯母年事已高，既然已经打算回济州养老，不如就在这时候回去。”

    顾若雪心中激动，没想到云姐姐早就和父亲母亲讲了这件事。她看向母亲，难怪近日她看自己的眼神中总是带着一丝不舍。

    “那娘亲，你和爹爹是怎么想的”顾若雪看着顾夫人温柔的笑容，犹豫问道。

    “阿娘本来也不舍你，总想着能看着你诞下孩子，看过我的外孙再走”顾夫人拉着她的手，轻声道：“可是正如云儿方才所说，自家中出事，你父亲辞官，京城和朝中便出了那些恶意中伤的言论。再加上朝中形势不好，我和你父亲留在京中不但不能帮扶你们，反而会徒增连累。”

    听了顾夫人的话，顾若雪心中顿时愧疚起来“阿娘……”

    顾夫人将她揽进怀中，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你父亲也是这个意思，他早就想着回济州老家养老了，只是顺着形势，提前了几年而已。”

    “阿雪莫要担忧，等京城安稳下来，我便辞了禁军的官职，一同到济州照顾伯父伯母。等你生了孩子之后，我再把他们带来京城团聚。”

    听完楚云的话，顾若雪稍稍放下了心。顾夫人面容中带着慈爱，笑意满满地看着她。顾若雪托起腮，撒娇道：“那等京城一切安定，我也要回济州老家一直陪着爹娘。”

    “哈哈哈哈”楚云和顾夫人听到她小女儿般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

    “傻丫头，若是天下安定，你和恒王殿下想来济州，那便随时来小住。可你已成亲，就是李家人了，怎么能一直陪着爹娘呢”顾夫人摸着她的头，无奈笑道。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一直陪着爹娘！”

    “哈哈哈哈”看着她耍懒的样子，顾夫人和楚云彷佛又见到少女时期经常在她们面前撒娇的阿雪，不由得又笑作一团。

    在这暮春的皇城中，夕阳残光照在顾若雪爱的人身上，眼前久而重逢的轻松笑容让她忘记了外界的喧嚣。此刻的顾若雪并不知道以后是风雨交加还是艳阳高照，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像今天这般在娘亲面前像个孩子一样撒娇，只知道这一刻的时光是难以忘怀的。

    转眼已到六月，李长山离开京城已有月余，顾夫人与楚云也于半月前离开皇宫。天气转热，顾若雪的肚子愈发大了起来。用过早膳后她跟蕊心来到御花园散步，感受到小腹中一瞬轻轻撞击，顾若雪顿了顿脚步。

    “小姐，怎么了？”蕊心见顾若雪扶着肚子停下，担忧问道。

    顾若雪笑了笑，轻轻拍了拍肚子“小家伙醒了”

    “哈哈哈，哎呀，看来小世子想跟小姐问安呢”

    “都五个月了，最近他是愈发爱动。昨日我在卧室看李长山寄回的信，他一直动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里面练功呢”顾若雪嘴角噙笑，想起昨日在读信件时，肚子里小家伙的反应，无奈地摇了摇头。

    “估计是跟王爷父子连心，知道王爷来信，小世子也迫切地想念父王了。”听了蕊心的话，顾若雪倒真觉得是神奇的血缘联系，手掌抚摸着小腹，心情顿感愉悦。

    近期随着边境战事愈发激烈，连带着宫中都弥漫着严肃紧张的气息。前几日在宫中散步，顾若雪便听到几个宫女太监在议论，边境的难民不断向境内涌入，已经快蔓延到皇城。宫外粮价上涨，流离失所的人越来越多。还说最近大理寺抓到了好几名外来嫌疑人士，严加拷问后发现是北狄派来的细作。边境交战之际，北狄还派细作入境，显而易见是想在皇城搅起风波，更甚者，或许是想行刺，朝中人人自危。就连楚云也告诉她，皇宫禁卫军近日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严守各个通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昨日李长山信中也提到，这一战拖得太久。正面交锋大庆有七成胜算，但北狄从不大举进攻。那甲勒甚是狡诈，借着敌城易守难攻之势只时不时出城扰乱，边境百姓胆战心惊，即便王军在侧，也不敢多待，纷纷背井离乡。

    顾若雪读及此处，心中也更是忧愁。李长山大概料到她会心忧战况，紧接着又安慰顾若雪，他已有打算，在军中早有布置，只待时机成熟，便可败退敌军。

    接到李长山的信时，顾若雪内心的思念之情又如泉涌，她也知道如今战局动荡，风险更甚，所以也更为担忧远在边境的李长山。读了信后，虽然并未亲眼见到边境战况，但是有了李长山这句话，她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对李长山有莫名的信心。

    “小姐”蕊心突然出声，打断了顾若雪的思绪

    “嗯？怎么了？”

    她看了看四周，凑到顾若雪耳边小声道：“我记得，再过一个月便是圣上诞辰。”

    顾若雪转头看向她，一脸疑惑。

    “小姐您忘记了？七月正是酷暑，往年圣上诞辰都会带着后宫宠妃和前朝大臣到京郊行宫摆宴，顺便避暑。”

    蕊心这么一说，顾若雪突然想起来，父亲和母亲往年七月也会到随驾到京郊行宫。那段时间皇恩绵泽，京城内也是一片热闹景象。

    只是如今局势紧张，正值战乱，近日皇城内也不安生，今年大约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地操办了。

    “今时不同往日，或许今年只在宫中庆祝”

    蕊心点了点头“也是，听说外面已经有些乱了，还是宫里稳妥一些”

    然而事情并未如顾若雪所料。翌日午后，宫女来报守卫军中护卫楚姑娘请见。顾若雪这几日正闷得慌，听到楚云来，便急忙将她迎进屋内。

    楚云只问了她一些日常情况，又告诉她顾夫人已经到了济州，她派了亲信照看，让顾若雪不必担忧。只是顾大人在京中还有要事需要处理，恐怕得再过些时日才能启程。

    顾若雪点了点头，父亲为官几十载，且顾家祖辈在朝中做官，离去前，必定要处理好之前的旧事，也要和从前的好友们好好告别。

    她又见楚云脸色憔悴，眉宇间略有忧愁，不由地担心起来。

    “云姐姐，可是最近有什么烦心事？”

    楚云抬头看了看顾若雪，无奈地叹了口气“唉！此事本不想说出来给你徒增烦恼，但我也不知道该和谁诉说。此外，我觉得这件事也会牵扯到你和孩子”

    “何事？”

    “临近圣上诞辰，朝中为圣上是否摆架行宫争执不休”

    顾若雪心中顿时诧异，“莫非今年圣上寿宴仍要到京郊大办？”

    她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气愤，“父亲是礼部尚书，往年都是按流程上奏，帝王批复之后便可操办。可今年不同，所以父亲便提前上奏询问今年的礼制。朝堂之上大理寺和户部均赞同留在京城内操办即可，大理寺最近抓了许多外来人士，不得不提防，户部又为流民问题焦头烂额。”

    确实如此，如今形势，本就不该大操大办，更不该离京摆架别处。“然而五皇子和兵部尚书却联合其他朝臣上奏，称今年尤其要大操大办。还说什么，让北狄看看顾若雪大庆国威，也让大庆百姓知道，小小边境之危不足挂齿。”

    听了楚云的描述，顾若雪顿时觉得又可气又可笑。可气的是，李长山带兵远赴边境平乱，百姓流离失所，朝内居然觉得是不足挂齿之事；可笑的是，原来在他们眼中，国威和气势这种表面东西，远远要比百姓切身之苦重要。

    “那太子殿下是什么态度？”既然此事五皇子鼓动，太子应该也不会坐视不理。

    楚云叹了口气，“太子殿下自上次曹侧妃的事情后，好长一段时间都不甚得陛下待见。如今这件事，皇上没有明示，他也不敢贸然表态，只说一切听从陛下安排。”

    顾若雪与楚云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与气愤。

    楚云接着道：“本以为这件事还需要讨论一段时日，可没想到圣上居然十分认同他们的看法！下令礼部增加寿宴开支，不但要办，还要办得无比风光，彰显国威。”

    顾若雪不禁感到讥讽。果然，上位者总喜欢听赞美吹棒的言论，也总能在一片嘈杂声中挑选出自己想听的东西。

    楚云叹了口气，嘲讽道：“上位者只言片语，落在下面人身上就是无数的重担。近日皇城禁卫军和宫中的护卫队都急得团团转转，届时宫中安危要顾，行宫安全更要保证。”

    顾若雪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虽然此举确实存在危险，但这也并非是你我可以改变的事情。禁卫军那里，应该也能够安排妥当。”

    “嗯！”

    “对了，随行的人员确定了吗？”

    楚云猛地拍了下脑袋，急忙道：“哎呀，方才正想和你说这件事！顾若雪听爹爹说，今年大约也是按照往年的人员定，朝中二品以上大臣携带内子；宫中皇上皇后定是要去的，估计荣妃也是要伴驾的，几名皇子和受宠的公主应该也是要去。据说往年太子和各位王爷都是只身伴驾，但是今年皇上赐了恩典，已有家室的皇子可携带一名妃子或侍妾。”

    顾若雪听罢抬眸，想到李长轩和孙听琴，心中大约猜到“太子府曹侧妃不在，那这次应该会带孙听琴同行吧？”

    “应该是的”

    顾若雪抚着肚子，心中郁闷，经过前面两次的事情，她并不想与孙氏再有任何交集。楚云看到她的反应，犹豫道：“如今恒王在外，你怀着他的孩子在宫中陪伴皇后，皇上皇后也定会让你随行。何况，太子的侍妾都会去行宫。若是你不跟着，皇后也害怕落下话柄。”

    顾若雪无奈摇头“罢了，看来是躲不掉的。”

    楚云上前握住顾若雪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吧，届时我会随禁卫军一起出发，我跟统领求个方便，在你身边守着，一定会护你们母子周全的。那孙氏即便对你不满，也不敢在行宫做出什么事情。”

    “嗯！”顾若雪点了点头，“自从上次之后，我与她便许久未见，想必也只是一些误会。”顾若雪回想到当日皇后曾当着自己的面下令处罚孙氏禁足，抄写佛经，想必她也不会再针对自己了。

    “那我和孩子就拜托楚女侠了”顾若雪抱拳对云姐姐笑道。

    “你呀你，我可是受恒王殿下所托，帮他看顾妻儿呢”楚云见顾若雪心情好起来，也开始打趣道。

    顾若雪想起前些日子李长山在信里委婉的爱意和浓浓的思念，不禁羞红了脸颊。

    有了楚云的安慰，顾若雪心中对出京之事也没有那么抵触。毕竟无论是否有凶险，出宫这件事都不是自己能改变的，倒不如淡然接受。再加上这两个月在宫中待的确实烦闷，顾若雪心中对宫外的气息也有了更多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