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我们且看日后。”

    既如此，再也无需多言。

    真相已经水落石出，那个自凌阳之乱后，就一直藏在深宫之中与诸多势力勾结、试图推翻大公主的“宫中贵人”，便是嘉陵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朝远二公主元筝绫。

    面对嘉陵的疑问，元筝绫也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既不是被人蒙骗，也不是小孩子家闹脾气，二皇女发动政变想要的，是整个朝远。

    她早已不是嘉陵想象中那个乖巧如兔子一样的妹妹，撕掉伪装、露出本来面目的元筝绫，已经羽翼丰满地站在嘉陵的对立面，堂堂正正地要和她一争朝远未来女主人的位置。

    此刻嘉陵的心中不知该说是欣慰还是沮丧，事到如今，她感觉自己有些麻木。

    就算得知自己曾经格外疼爱的妹妹，其实是个一早就背叛了自己的叛徒，现在的她也没有什么资格去发怒、去责备。

    因为她明白，指责、迁怒、眼泪，这些东西不会让事情有任何的进展。

    她必须冷静。

    也只有冷静，才能帮助她看清局势，只有不带任何感情的思考，才能让她从元筝绫的手里抢占为数不多的先机。

    她的余光看见了面色同样沉着冷静的鸢凝。

    自今日在凌云宫遇见宋稚霜和元筝绫开始，鸢凝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没有主动发表过一点意见。

    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没有一点惊诧的样子。这让嘉陵明白，自己今时今日，也绝非当年的孤军奋战。

    自己的身后，如今已经有了一个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坚定陪伴自己的同伴。

    见嘉陵面色越来越沉静，元筝绫的目光也开始一点点变化。先前还能从她的眼底看见对皇长姐的依恋，如今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视线和无尽的野心。

    望着两个亲姐妹如今真的反目成仇，各执一派在凌云宫中面对面地对峙，于小年心中不禁哑然。

    嘉陵微微一笑，当是给筝绫的回复，进而一转身，侧脸对着宋稚霜开口问道：“稚霜，你怎么说？”

    鸱吻剑在宋稚霜身侧熠熠生辉，招摇的火狐狸眼颇有兴趣地观察反目皇女之间的闹剧。

    “我的剑嘛，只为我想保护的人而挥。所以，我当然是跟那个能保追白珠的。”

    即便心中早有准备，嘉陵听见她的话心里还是不免有一丝失落。

    “好。”

    她转过身，对着人群中的三位十二钉：“诸位大人，今日之事我可以暂时不追究。但若是过了今天，这阵营可就算是定了。叛国罪的后果想必各位心中都清楚，你们要不今晚再回家想想？”

    想也不想就最先开口的，果然是方世牛。

    他唇上两股平日里就极具代表性的八字胡今日梳得格外卷翘：“大公主，我们今天敢光天化日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意思就是我们要跟你宣战，我怎么觉得不清楚后果的反倒是殿下你？”

    虽说每个十二钉所掌事务不分等级，但若是硬要在与她正式反目的四个十二钉里分个高低的话，内务司的方世牛绝对是那个吊车尾的。

    内务司事务为十二钉中最繁杂的一处，各类进项，粮晌财款，几乎都有内务司插足的地方。可除了这些繁重的账务，理不清的人情世故之外，内务司也就不剩什么立命之本了。

    但这些年来筑国十二钉里行事最为飘摇的，也总是他牛大人。

    嘉陵直接略过他，目光看向后排：“两位，如何？”

    张数极不说话，又将目光抛向身侧。

    司南语的年纪怕是比朝远帝也小不了多少，可外貌看起来却是个文质彬彬、儒雅随和的青年。

    不愧是文司之主，见另两个十二钉的目光都看向自己，他不慌不忙折起一侧衣角，屈膝在地，先是朝着嘉陵行了一个庄重的公主礼：“微臣见过大公主殿下。”

    嘉陵强忍想要翻白眼的冲动，牵动嘴角，露出一个还算端庄的笑：“起来吧，司大人。”

    司南语一听“司大人”三字，脸上立即浮现难以言喻的神色，可这神色只出现了一瞬便被他自己压了下去：“殿下觉得，若要将朝远重新纳为己有，你有几成胜算？”

    他这“重新”二字用的甚是巧妙，仿佛她元葭绫现在已经下台了。

    不过司南语说话向来这副样子，杀人不用刀，骂人不喊妈，但就是让人浑身发痒、到处不自在。

    “我朝远十二钉什么时候变成四……”

    话还没说完，一阵粗鲁的传音忽然横冲直撞地飞进她的脑海：“殿下救命！！”

    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嘉陵不由得双眉一皱。

    鸢凝即刻就发现了她的异常，立刻也传声到她耳边：“殿下？”

    嘉陵极为隐蔽地朝鸢凝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实在是太久都没有听过那个声音了，嘉陵只愣了一瞬，“红莲？是你吗？”

    她说的“红莲”，正是三皇子元玎绫的红莲骑士，叶擎舟。

    叶擎舟的传声虽然极为霸道，但此刻仔细听来实则无比虚弱：“千万不要让他们发现是我，快、快来水牢，救救三皇子吧！”

    这短短一瞬间，竟有三个人同时在焦急地等她回话。

    眼下最重要的肯定是应付十二钉，但是她又迫切想知道叶擎舟那边的情况，但叶擎舟那头却好像断了线的风筝般，许久都没有再说过话。

    后脊已经开始冒汗，可嘉陵表面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司大人，你祖宅的修缮，进来可还顺利？”

    司南语内心早就准备好了一万句要和大公主顶嘴的话，可怎么也没料到她会蹦出一句修祖宅的事，下意识道：“家母上周才刚搬走而已，没那么快……”

    “咳咳咳！”

    张数极忽然毫无征兆地咳起来。

    发觉自己好像说了些不该说的，司大人马上补充道：“殿下向来行事光明磊落，有什么就冲着我来，莫要拿臣的老宅出气。”

    “哈哈哈……”

    嘉陵忽然比张数极还要毫无征兆地笑起来，留一大波人在她根本停不下来的笑声里面面相觑。

    “真真是要笑死我了。”

    这回连鸢凝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笑什么，就在他刚要传音给她的下一秒，嘉陵无比冷静的声音先一步传进他脑海：“等我信号。”

    “司大人，我在你祖宅里放了那么显眼一个物件，你举家都搬迁完了，也没有一个人发现？”

    此话一出四下皆是紧张起来，不知在这紧要关头，大公主往司南语老宅里藏了个什么东西。

    但总归是个重要的东西。

    不然元葭绫能在眼下这紧要关头提起么？

    最紧张的莫过于司南语本人，他面上还在强装镇定，额角却已经汗湿：“物、物件嘛，大殿下又怎么会知道我究、究竟有没有发现。”

    “这个嘛，自然是没有啊。”

    嘉陵得意一笑，“你若是早看见了，今日也绝对不会站在我面前，还如此这般地跟我叫嚣。”

    司南语面色惨白，脑子里开始回想搬迁祖宅时的桩桩件件，生怕真的落下了什么把柄，再不敢随意开口。

    见他沉默不语，方世牛忽然变成了个被点燃的炮仗：“好你个老贼！你他妈果然吃里扒外！”

    “住口。”

    张数极虽然也很难看，但还是拦在他面前，“南语兄的为人，你我难道不清楚吗。”

    老贼子们说话的功夫，嘉陵见缝插针：“行行行。那便请几位大人上前……哦，不止几位大人，其他任何人想看这物件的，都可以到我这里来，仔细看看我们司大人的这个宝贝。”

    说罢一个飞身跃进了十二钉中这四钉的兵马堆里，“来来来，都来看一眼。就看一眼，看不了吃亏，看不了上当，这几天大家伙肯定也累了，就当是消个乏、解个闷！”

    这一吆喝，不仅是这四钉麾下的人，连二公主元筝绫手下的兵都不受控制，一时间人头攒动窃窃私语，不论职阶高低，皆是往大公主这边挤来。

    嘉陵从没觉得凌云宫外的这片空旷的空地这么挤过。大战在即，可人的本性依旧是喜闻乐见、不忘吃瓜。

    元筝绫刚拍完手的时候，站出来的士兵都是严格按照兵阶和所属站位的，如今为了一睹“物件”，差不多都混在一起，挤挤攘攘，看样子一时半会是恢复不了阵型了。

    若不是这会元玎绫还没脱困，嘉陵说不定真的会喜笑颜开。

    这些所属各异的士兵原先听的都是自己的调遣。如今改换听从各自直属上司，只这么简简单单几句话，这些原先自己麾下钢筋铁骨、纪律严明的士兵们变成了这副可笑模样。

    当然，此刻围着自己的人是越多越好，场面越乱越好。

    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元筝绫的神色也紧张起来，莲埃默不作声地靠紧过去，牢牢将她一只手握在自己手中。

    见场面凑得差不多了，人群中央的嘉陵忽然高举起一只手。

    她这只手紧紧攥着拳，攥得格外紧，四个骨节都撑成了白色，仿佛正全力握着一个极为重要的东西。

    无论敌对与否，所有人在她高举起手的那一刻几乎都是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嘉陵轻轻一笑，双足轻点，人缓缓升高，眼看那只握成拳的手就要张开。

    莲埃和司南语可以算是在场人当中最紧张的两个了，此时他二人的手皆是藏在背后，只等看清嘉陵手中之物若是真的对自己有所影响，便立刻出手。

    就在一瞬，前一秒还满面轻笑的嘉陵忽然面色凝重，握拳的手迅速下落，马上就要狠狠砸在地面。

    不少人还以为她是要将手中之物砸在地上，只有极少数了解嘉陵的人才能看出来，这个动作再明显不过——

    大公主召唤天狼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