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吃家常豆腐可好？”“嗯。”
“那白切鸡丁呢？”“嗯。”
“水煮肉片？”“嗯。”
“干脆不吃好了。”“嗯。”
于小年满脸写着无语，皱眉抬头，扔下手中的菜单：“要不公子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些什么吧，这饭啊，真是没法吃了。”
自他们和嘉陵第二次见面后，她离开后的这大半天里，鸢凝就一直是极其心不在焉的状态。
他完全没有在思考之后计划要做的事，手里一直拿着那串剑佩，反复钻研，不曾放下，自然也就不曾把它挂在剑柄上。
“公子，我也知道嘉陵姑娘人美心善，那你记着她的好，等我们忙完这一趟，再来帝都寻她不就得了？何必在这里……”
“嘘。别说话。”
于小年朝鸢凝的目光所在之处望去，只见一个皂衣青帽老者，正站在饭桌前慷慨激昂，他说的唾沫星子四处乱飞，面前的桌上，还东倒西歪横着四五只空酒瓶。
他脸上笼着一层醉色，也不知是对着哪个方向的哪个人，怒道：“我说‘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哪里不对了！”
与他同桌的，还有好几个同样打扮的男子，年纪有大也有小，此时也纷纷附和着道：“就是就是，若你觉得天下负你，便反思一下自己究竟还有哪里没做好，精益求精，如此才是圣人之道！”
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冷笑道：“可悲可叹你们这帮迂腐，平日里最爱自诩什么圣贤，一口一个圣人！我且举几个例子给你们听听。爱而不得，说明对方就是不喜欢你，祝福便是，有什么好反思自己的？”
听见这声音，鸢凝眼睛深处一亮。
“自己明明已经使了全力，可被治理的部下就是做不好，那么便换了这人，聪明伶俐的人这天底下有的是，作甚还要反思自己？”
那女子文思敏捷，字字珠玑，丝毫不给那帮人插话的机会：“礼貌待人，却换不回那人平等对待的话，就更该换个人交朋友了，又要反思自己哪里不够礼貌？我说你们这帮老老小小，有空别在这三五成群地散发腐臭了，回家帮你老婆老妈多劈根柴烧壶水泡泡茶养养身体不好吗？”
“噗。”
于小年讶异地投出一道目光，因为这忍俊不禁的笑，竟是自家公子发出来的。
而刚刚“舌战群儒”的人，想也不用想，正是他们今天已经见过两次的嘉陵。
被一个小女子一阵说道，一群儒生明显脸上挂不住了，但却也不知如何回应才好，半晌才听那老者道：“这位姑娘，我们可曾对你出口不逊？你却在这里咄咄逼人，编排我们家中的妻子老母，好不似一个温淑贤良人家。”
小年发现鸢凝的神色竟有些担心，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嘉陵白眼一翻：“好，道理说不过，又开始拿情理说我了。那我也就跟你们说说情理。请问，诸位，你们坐的这桌子，是如何得来的？”
皂衣老者一愣：“什么桌子？什么如何得来的？”
嘉陵伸出手指，戳向角落里一人：“喂，我在问你呢，你是如何占了这桌子的？”
见那人支支吾吾的，她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将纯纯一把拉上前，捏住她的手心掰开一看，里面攥着一张汗津津的纸，上面赫然写着：
青柳饭庄、戌时、第二十四号。
众人一看，这是什么？
这是青柳饭庄的预约牌！
时间、桌号、地点都写的清清楚楚，而老者低头一看，自己一行人戌时开始已坐了许久的桌子角上，赫然也印着一个“二十四”。
“许君，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说，早就把今天的饭局给约好了吗？”
“还能是怎么回事，不就是你那好徒弟约错了时间，来了店里，又见我小妹人单力薄好欺负，把她赶走了呗。”说罢竟拿起桌上一壶酒，往嘴里倒了一口。
那许君吱唔道：“我、我也没平白无故赶她走，我说、说了要跟她换的。”
嘉陵一听哈哈大笑：“敢问这位许君，今年是朝远多少年？你想拿来换的又是多少年的？你拿十年后的票跟我换今天的票，你要不要自己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
小年一听不由得笑出声。只因那最后一句他方才也说过。
此时动静愈闹愈大，周围好几桌人，也开始渐渐凑过来看热闹。
那老者脸色铁青，大袖一挥，说了声“姑娘对不住”，便赶紧带着一群人结账掩面离开了。
他们走后，嘉陵却没急着坐下，她留下纯纯，一溜烟来到鸢凝和小年这桌，抬头道：“让二位见笑啦。没想到这么巧，今天居然还能第三次遇上公子。俗话说的好，事不过三，相见即缘分。我看你们这桌子又小又靠角落，不如去我那风景怡人的二十四号大桌，我们一起吃晚膳，如何？”
小年本以为，鸢凝一定又会屁颠屁颠地跟过去，没想到他竟犹豫了片刻，缓缓道：“嘉陵姑娘，我怎么觉得，你在跟踪我？”
“我可不是跟踪你，公子。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们刚好是同路？”
“同路？”
鸢凝质疑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兴奋。
嘉陵极其敏锐地抓住了这缕兴奋，一屁股挤开小年，坐下道：“那公子说说，接下来你准备去哪儿？”
“奇水镇。”
“咳咳咳咳。”一旁的小年使劲咳嗽，低声道：“公子！你少说点，话都被她给套去了。”
“巧了！我也准备去奇水镇。”
这么好钻的空子，她又岂能放过？
这次于小年抢道：“那你倒是先说说看，要去奇水镇做什么？”
嘉陵双眼微微一闭，似在思索，过了片刻道：“嗯，近来奇水镇屡屡传出邪灵出没的消息，而且与寻常邪灵不同，大多法力高强。听说有许多追白参加者前去，其中竟有不少已命丧他乡。”
追白既然是一场角逐为王的比赛，胜者可以成为与朝远国皇帝并驾齐驱的“白王”，那么，它的筹码当然可以加至人的性命。于小年总说它是“要命的玩意”，倒是一点也不错。
“更怪的是，寻常的怨灵、邪灵之类的东西，大多已被各类奇人异士记录在册。而这次在奇水镇出现的这些，通过别的追白描述，竟然没一个符合。也就是说，它们都是最近才诞生的，新的邪灵。”
“所以，现在的奇水镇，已经变成了一个邪灵乱飞，但因为过于凶险，又没有多少追白愿意去的地方。我说的对吧？”
于小年乖乖闭嘴了。因为嘉陵说的，确实和他们所想的一模一样。
况且，嘉陵带着纯纯，看起来有钱、厉害，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很愿意照顾公子的样子。既然所行凶险，那当然是有伙伴入伍最好。
“怎么样？不如我们就此同行，一起去奇水镇可好？”嘉陵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杏眼圆圆地笑着，眼神诚挚又明亮。
此时，鸢凝却沉默了半晌，道：“奇水镇如此危险之地，姑娘还是，不要去了。”
听见此话，嘉陵脸上忽然没了笑意。
她不知道鸢凝说出此话，是因为在南陵卫李肃老东西那里待得太久，把他的坏毛病也一起耳濡目染了，还是因为其他。
“危险之地，既然公子去得，为何我便去不得？”
她眼神雪亮如星辰，俯身凑到鸢凝耳边，轻声道：“何况区区一个奇水小镇，和公子那惊天的白纹功绩相比，危险程度怕是连一个小指头都够不上吧？”
想成为白王的人有千千万，但真正的白王却只能有一个。
所以，要想在追白中胜出，惟有寻找被困于水火之人，再以自己的力量拯救他们，如此来积攒自己白纹的功绩。
而鸢凝，作为朝远最大的反追白组织、南陵卫的少主，不仅参加了追白，甚至还已经有了一大笔的功绩。
这也正是嘉陵决定必须该和他见面的理由。
她不明白，与大公主明显有着相反立场的鸢凝，究竟为何要多此一举。
甚至，若不是亲眼看见了追白纹，就连他参与了追白这件事，嘉陵也不大相信。
鸢凝的声音里难掩讶异：“你怎么知……”
话音还未落，却被一笑打断：“哈哈，想知道吗？那公子就更需要与我同行了。”
似是思索了良多，终于，鸢凝对于小年道：“把东西收一下。”
嘉陵听了顿时喜笑颜开，像是盘算了多年的坏主意，如今终于得逞了一般，两只手往鸢凝腋下一插，急不可耐地，从背后把他从椅子上一把架了起来，生怕下一秒一个不注意就给他溜了。
场面之好笑，小年都笑出了鼻涕泡。
原本比鸢凝要矮上大半个头的嘉陵，此刻正用着抱小孩子一样的姿势，紧紧夹着他腋下，一路拖拽着双脚都没离地的鸢凝往前走，直至来到她风景怡人的二十四号大桌前。
“姑、姑娘同行前，我再请教几个问题，可、可以吗。”
鸢凝自长大成人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大姑娘家贴得那么近。
嘉陵衣服上熏的不知是何种香料，味道淡淡的，却沁人心脾，弄得他说话不由得磕绊起来。
“可以呀。”
“姑娘的名讳，为何与皇陵同名？”
“嗯。”她满眼的高兴掩都掩不住，“还有吗？”
“姑娘与大公主之间，又是什么关系？”